我的两次高考

雾山傻根

<p class="ql-block">我的两次高考</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又到一年高考季。距1977、1978年我两次参加高考,四十多年岁月已攸然而去,但这段经历却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记得是1977年10月底,报纸上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当时的心情,半是激动,半是迷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用无奈、绝望形容七零年代大多数青年人的心境很恰当。我是1975年高中毕业的。当我背着行李走出母校西峡高中的大门时,曾仰天长叹:这辈子的学生生涯到此结束了!</p><p class="ql-block">回乡后我先后在重阳水库和老界岭做过几个月的修水库、修公路和架电线的民工,艰苦繁重的劳动自不必说,主要是前途无望的空虚和压抑感每天萦绕在心头。后来又在生产队做过短期的保管员,1976年秋被选拔到本大队学校做挣工分的民办教师。</p><p class="ql-block">当时青年人的正经出路有三条:当兵提干,招工进厂,推荐上大学。入伍当兵我曾经尝试过两次,结果连第一步目测都没通过。后来才知道,通过的差不多都是有面子的,有人给打过招呼的。当兵这条路走不通,招工、推荐上大学更是没门,指标基本都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们瓜分得干干净净。当时的感觉,表面上这些上升的出路都是开放的,但却让人感觉到有一张张无形之网,把绝大多数平民百姓挡在外面,找不到任何突破的空隙。</p><p class="ql-block">忽然说谁都可以凭才学考大学,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了,就像一连多日阴云密布的天空,瞬间闪开一道缝,照进来一缕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p><p class="ql-block">真的假不了。县教育局选派知名老师在县高中的大饭厅举办免费的数学辅导。连绵秋雨里,好像赶庙会一样,听课的人山人海。不知别人怎么样,我咬牙听了一上午的数学课,大都似懂非懂。高中时正遭遇“马振扶事件”和“批林批孔”运动,孔子批臭了,老师斗倒了,学生们“放羊”了,现在机会来了,知识没学会,学到的一点也忘光了,真正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能不迷茫吗?</p><p class="ql-block">既然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管它哩,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就这样报了名。也谈不上复习,没有参考资料,更没有现在孩子们考前父母老师们的千叮咛万嘱咐。学校里的课照样上着,家里的农活照样干着。记得高考那天早上,父亲早早起来给我摊了几张煎饼,母亲给我烧了四个荷包蛋,大爱无言——这已经当时家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吃食了。吃过饭,带着两张没吃完的煎饼当干粮,就匆匆赶往12里外的县城一初中考点。</p><p class="ql-block">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之穷汉心理,反正考试期间一点不知道害怕,感觉考试期间一直有东西可写。1977年高考是分省命题,印象里语文卷子里面有个成语填空题:“荣()毁()”,把我难住了,苦思冥想答不出来,这么常见的词语竟然压根没有听说过,可见当时基础之薄弱。作文题是《我的心飞向了毛主席纪念堂》,因为没见过那座建筑物,所以自我感觉写得很平淡。那时钟表都很少,更别说手表了,考试时间全靠监考老师提醒和自己把握。中午考试结束,就在一中院里的泡桐树下席地而坐,吃干粮打尖,翻着手里的旧课本,等待下午的考试。正值12月份,天气已经很凉了,没有热水可喝,也不觉得冷。可能通过第一场考试,感觉自己还不是白瓢一个,还是想考好的。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对眼前的小困难没感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考之后没多久,通知我被预选上了。记得我们大队包括我共预选上两人。然后是报志愿、体检、政审等环节。报志愿时根本不知道有那些大学,有些院校名字都没听说过,是公社教办室一位工作人员手把手帮我填的。体检时不知是因为什么,最后又被叫到主检室折腾了半天。当年高考还有个规定:“自愿报名,上级批准”,政审还要通过所在单位基层党组织,政审结论不能与本人见面。</p><p class="ql-block">高考录取终于开始了。每批次录取名单用红纸墨笔大字书写,贴在县城最热闹的丁字街的一面朝东的围墙上。这面墙高大宽阔,居高临下,以前是县城红卫兵造反派们贴大字报的地方。曾几何时,斗转星移,人山人海围观的不再是杀气腾腾的宣扬阶级斗争的大字报,而是高考的红榜了,人们羡慕的不再是靠权势“开后门”的“能人”和受益者们,而是凭才学考上大学的人才了。无论古今中外,一个国家发展要靠人才,人才上升进取的通道如果是开放的,那么这个国家就会聚拢起精英的智慧,向上的能量,为发展进步奠定坚实的基础,这种人才培养和选拔制度反过来又会促进人才的不断涌现,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才是有希望的。孙中山先生19世纪就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四大主张,首要一条就是人尽其才。</p><p class="ql-block">一类重点大学通知完了,二类本科院校通知完了,大专也通知完了,后来,连包括内乡师范在内的中专也通知完了,都没有我的名字,我落榜了!</p><p class="ql-block">落榜后其实也没多么沮丧,不是因为自己有多超脱,而是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不过内心还是有些疙瘩,这次落榜有些不明不白:不知道具体多少分数,不知道体检结论,不知道政审意见。不知道壳卡在哪儿?是分数不到线,还是其他原因?但自己始终没勇气去查,也许是不想戳破某种事实,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不过,当时极“左”影响的确存在。我的一位初中老师,县高中六六届毕业的高才生,高考总分很高,数学考了南阳地区第二名,因为政审被降格录取到省内一所医专。我们一个公社的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因为莫须有的“海外关系”,险些被否掉。极“左”的阴影还无处不在,从当时各省作文命题也不难看出。</p><p class="ql-block">初次试水高考,虽然落榜,但使我知道了它的深浅,更使我明白,社会公平之门已经开启,而且不可逆转,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希望越来越大,机会越来越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1978年春,当七七级的幸运儿们踌躇满志地去大学报到时,我的高考复习模式沉重开启。</p><p class="ql-block">当时的北堂学校有个“戴帽高中“班,我教着语文课,语文基本不用特别准备。初中时遇到很负责的袁定山老师,语法学得较扎实;高中时遇到有深厚古文功底的王光宗老师,为阅读文言文奠定了基础。毕业后偷看过一部残破不堪的“三言”“两拍”,《水浒》《三国》《西游》等更是爱不释手,积累了一些古典文学素养。任民办教师期间,每月仅有的5块钱补贴,我大都用来买书或订阅文艺杂志。邻居是著名作家乔典运先生,从他那里也借到不少书籍杂志。记得高考前,公社教办室请陈明良老师为本公社考生辅导高考作文,陈老师思路清晰,很有经验,听了他的课,对写作文心里更加有底了。</p><p class="ql-block">最没法准备也不用特别准备的是政治学科,放到考前整理背诵吧。历史地理心里也没底,因为我们上学期间从未开过这两门课。忽然想到舅舅是六十年代前期毕业的老高中生,就去他那里找。在他床底下一个裹满灰尘的水泥袋子里面,找到他所有的初高中课本,果然有历史和地理,我如获至宝,用自行车全部驮回家。</p><p class="ql-block">最头痛的就是数学了,也是我七七年初战高考的滑铁卢,应是我主攻的山头。我分析了自己的数学底子:初中代数是插队知青王宵扬老师教的,基础较好;我教过一年初中平面几何,这部分是我的优势;差就差在高中数学,三角函数,立体几何等知识本来就是生吞活剥。</p><p class="ql-block">既然高中数学是绕不过去的坎,那就硬着头皮上。没有老师,我就跟着本班数学老师听课。教室里每天的情景是,上节课语文课,我是站在台上的先生,下节课数学,我又变身为台下学生。教数学的贾铭岐老师,“文革”前县高中毕业,人很聪明,课也教得好。原来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现在我又成了他的数学旁听生。</p><p class="ql-block">我的学习态度对学生们也有积极影响。这20多名学生都来自本大队,他们的中小学都是在“文革”中,基础很薄弱。当时师资力量也很有限,几个中学生来教他们考大学。但他们都很听话,尽力而为。当年虽然没考上,后来经过复读也有考上中专大专的。其他务农务工经商,也都自食其力,甚至小有建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期间,插队知青们纷纷请假回城回校脱产复习。也曾有要好的高中同学捎信,劝我回母校的全日制复习班听课,思来想去没有成行。原因很多,主要的顾虑是,高考能否成功,仅是个未知数;自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几个弟弟还在上学。先不说请假行不行得通,就是能请掉假,半年的工分没有了,还会成为“缺粮户”,父母的经济压力会很大。看着父母40多岁就佝偻的腰、我无法开口。最重要的顾虑是一旦高考再失利,不但工分没有了,民办教师的职位也难以保住,到那时一头塌一头抹,将是我难以承受之重。穷家小户出身,没有试错的本钱,遇到问题总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缺乏当机立断的勇气和决心。原生家庭和早年艰难生活的体验,往往会成为烙在意识上的局限。后来高考成绩出来,看到高中时和我不相上下的同学,经过专业复习,考取了更好的大学,内心的遗憾酸楚,只有自己暗暗吞下。</p><p class="ql-block">自由散漫、贪图享受是人的天性,克服这一劣根性确实不易。自学,必须有坚强的意志来自律。形容某人意志坚强常用“钢铁意志”,正说明自律不易。但人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特别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意志力也会被激发出来。记得1978年春夏这半年,课余几乎都用来看书学习,连一场电影都没看过。</p><p class="ql-block">但自学也有很大的缺陷。看的多,练的少,限时练几乎没有。特别是数学,练得少是大忌。没有老师严格约束、辅导和讲评,复习随意性太大。缺乏同学间的交流和激励。自学有时就像一个人在黑暗幽深的巷道里摸索,充满着不确定性,有时全靠运气。</p><p class="ql-block">忙碌中的时间过得最快,1978年夏,我再战高考。这年的高考政策和1977年高考有重要调整:第一次实行全国统一命题、报名、政审不再通过单位,考生年龄限制也放宽了,招生计划也增加了。报名、考试、预选、体检,一路顺风,波澜不惊。分数公布了,我考了312分,过了本科线,数学有了较大突破,成为高考成功的关键,后被开封师院(今河南大学)录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8年9月初,坐在开往古都开封的火车上,思绪像窗外的景物连绵不断。我庆幸自己恰逢中国历史上又一个由黯淡走向辉煌的转折;也默默感谢所有给过我帮助的人。首先是我含辛茹苦的父母,为了让我专心复习,所有的家务杂事都没让我伸手。我要特别感谢北堂学校的魏立忠校长,他像一位严厉又慈祥的长者,不但为我的复习提供方便,更在我遭遇厄运时尽力呵护我。当然,我也要感谢所有教过我、指导过我的老师们,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荒诞年代里,您们仍然坚守本心,履行传道授业解惑的本职,为中华文明的庚续绵延默默奉献,为青年学子们的前途甘做铺路石。</p><p class="ql-block">“老去光阴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前日再次看到街上盛大的高考场面,触景生情,勾起陈年旧事。我们那一代的高考经历,或许能为今天的学子提供一点借鉴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张廷超,1956年生,西峡县人,高中退休教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