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融入农村生活的(四)

兆良

<p class="ql-block">要说融入到农村生活,第一个就是“吃”,民以食为天,还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呢?这里我先讲一个两碗面条的故事:第一碗是70.4.27日傍晚我们到达生产队的当天,一个叫“大个子”的农民(我身高185,他比我高一个拳头)给我们擀的面条,下锅煮开后加了一把大粒盐,捞起给我们吃,很真诚地问“好吃不?”我们嘴里说着“好吃好吃”,眼泪不争气地往碗里掉,反正天黑了谁也看不见;第二碗面条是71年的六月份,新麦登场啦,我们欢天喜地用新碾的麦面自己动手擀了面条,除了有粗盐,还加了苋菜,滴了麻油,也没有人问我们“好吃嘛?”但从我们大口嗍面大声喝汤的样子来看,真的是太好吃啦!要知道之前我们还一直吃着国家粮站供应的标准粉,如果有吃粗杂粮的经历再吃新麦那又是一种什么体验?可惜我72年初就离开了农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是我可以讲一个故事,让大家自己去脑补。72年一月份公社通知我到县五七办,于是我兴奋地在怀里揣了四个三道面的大馍上县城去了。这麦子磨出来篩子篩的头道面相当于富强粉,二道面相当于标准粉,三道面基本上就是麸皮了,灰灰的没有粘性了,做大馍时必须用手在蒸屜上轻轻拢,否则它要散,就这麸皮一样的大馍它也要比杂粮面馍好吃啊!所以阜阳的农民叫麦面为“好面”,一年后再要我们回答大个子的问话,应该是“好面真好吃,真心的好吃!”</p><p class="ql-block">我在农村一年分到的口粮大致是50斤小麦,30斤黄豆,15斤高粱,20斤玉米,其他还有谷子10斤,豇豆豌豆等十来斤,其余就是山芋了。山芋在安徽皖北地区的食物构成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用农民的话说就是“锅里煮的是红芋,锅上蒸的是红芋(馍),锅边上贴的是红芋(饼),锅底下烧的是红芋(发霉的红芋干)一天三顿吃红芋,离了红芋不能活!”吃红芋有一个好处,就是拉屎特别爽快,基本就是脱裤、蹲下、起立系裤三个动作连环完成,最最关键的动作在蹲下的同时已经轻松进行完毕。所以对便秘这个毛病我是很不屑的,国家如果允许无证行医,我保证来一个治愈一个,包治便秘的药方就是“吃红芋”。</p><p class="ql-block">在我们队里,麦面下来尝尝新就得了,其余的要留着老人小孩吃来客吃生病吃逢年过节吃,生产队长说他过年吃的麦面馍不超过五个,还都是陪客人吃的。杂粮不好吃,尤其是高粱面不好吃,即使用了辣椒酱下饭还要使劲伸脖子才能把高粱饼子咽下去。吃过杂粮再吃麦面就感觉它是那么好吃,还没有嚼就自动从喉咙里滑下去唻!</p><p class="ql-block">农村妇女会调理,尽管是粗粮也会弄得比较好吃,另外还有辣椒酱,豆豉酱等等下饭的佐料。我们三个知青中的小陈胃不好,71年的夏天回沪去了,我和小梁商量下来就多吃粗粮,细粮留着以后一起吃。连农民看到我们做的异常粗粝的食物也是惊叹不已!好在有黄豆磨成的粉,和红芋粉搭配起来擀面条啥的,营养、味道都不错!</p><p class="ql-block">粮食必须淘洗干净晒个半干才能磨面,记得71年秋天连阴雨无法磨面,我们只得天天煮豇豆红芋汤吃。连着吃了七八天后,半夜里胃里的红芋爬上了我的嗓子眼,我坐起来揉揉胸口停一停神,再把它狠狠地咽下去。天亮后冒着雨急急赶集去了,割了二斤肉,回来路上一直在盘算:红烧?白煮?白煮?红烧?最后怎么整的忘记了,反正就是一顿光!农村生活很苦,但是在我的认知里只要是粮食能吃饱了就不算太苦!有一幕给我印象很深,下了一夜的雪,平地一尺厚,阳光下庄里的两个六七岁的男孩到我们屋前的场地上玩,把脱笼的开裆裤往鸡窝上一扔,穿一件脱笼棉袄在雪地里嬉笑打滚,屁股蛋子冻得彤彤红,这就是肚子吃饱的好处!我们有幸,队里的收获缴了公粮以后还是能吃饱肚子的。</p><p class="ql-block">71年年底我们参加了生产队的分红,除了上面讲的粮食以外,还有一人五斤芝麻油。我们都是10分工的壮劳力,又不偷懒,天天下地,所以工分完全能抵分配的物资。记得会计跟我讲,除了物资以外,还应该得的钱是28元,大个子家里分的粮食多(孩子多)工分不够抵,需要拿钱出来,这个钱你们跟大个子要。大个子当然知道要付钱给我们,但是他完全没有打算给,我们跟他关系那么好,也没有想过要,于是就不明不白地糊掉了。</p><p class="ql-block">农村就是这样,孩子多,分的粮食柴火就多,工分不够,把物资拿到集市上卖高价来兑付也是划算的;如果一个家庭是弟兄三个壮小伙子,他们勤快工分也多,物资是按人头分配的,不够吃用,他们即使能拿到钱,也要到集市上花高价买吃的,烧的,这样的家庭反而是最穷的,这就是我们当年看到农村人拼命生孩子的一个重要原因。</p> <p class="ql-block">吃了农村粮,就是农村人,我们的思想感情和农民是一样样的了,下雨了,路烂泥滑打井水不方便,但是只要庄稼需要雨,我们心里喜滋滋的;麦子收割下来堆在场上,要是雨来了,我们就奋不顾身和农民一起抢场;秋收后需要一场雨润泽土地好播种,我们也和农民一样盼着老天下雨。总之我们的实际利益和思想感情完全和农民一致了。</p><p class="ql-block">我在生产队里的主要工作就是记工员,这个工作很轻松啊,拿个本子到各块劳动场地转转,把上工的人名记下来。至于记工后还要不要参加劳动,这个是无所谓的,我一般也自愿参加一项劳动。队里一共才不到300亩土地,71年我在劳动时听队长发出感慨:“到这会儿,加上三个蛮子总共143人了,恢复到58年的人数啦!”这样算下来一人才摊到两亩多地,又没有副业也不允许有副业,劳动力充足有多少活干不过来啊?当记工员不是队里对我们知青的照顾,而是大家一致的认可,只要是知青做记工员,队里方方面面的人都放心。劳动中农民看到记工员来了都热情地打招呼,连大姑娘小媳妇也不例外,生怕我们没有看见她漏记了。我们三个知青在生产队里还有一个兼职,那就是仓库保管员,仓库里有一囤小麦,盖着木板印章,印章由会计保管,谁要偷了小麦,面上的印章就乱了,马上能看出来。还有一大缸麻油,那是没法盖章的,其他还有化肥啊农药等等,仓库钥匙交给我们时,我开玩笑,你们就不怕我们监守自盗偷了吃啊?队里的干部也笑着说,你们几个蛮子能吃多少?其实所有的农民对我们是放心的,我们也对得起他们的信任。</p><p class="ql-block">阜南县的土地下二三米就是一块块像生姜一样的石头,这个叫砂礓的地层是存不住水的,所以庄稼都是旱地作物。它不像南方种水稻的地方要弯腰插秧,弯腰收割,要挑担,没有这些农活,旱地的农活对我来讲都是能胜任的!积粪,整地,打高粱叶玉米叶,种红芋,种、收各种庄稼,推独轮车等等农活,我们很快就拿得起放得下,至于像“看青”这样的活也不是队里照顾我们,而是我们跟周边队的农民都不沾亲带故,做事铁面无私的原因。干过最轻松愉快的事情莫过于是春天里在犁过的土地上播种,有男有女干活不累,大家伙说说笑笑,突然,几个二三十岁的妇女一拥而上,把一个嘴欠的农民按倒在地,然后……一顿猛操作,众皆开怀大笑;也有我们和青年农民飙劲摔跤,一个乌勾子,一个背包把农民摔倒在松软的泥地里,看到力大如牛的他们一脸不服输的懵逼表情,我们也很愉快,让他们知道“上海蛮子”有一套。我干过的最艰苦的农活一个是参加界南河的挖掘,河底下结着冰,我们赤脚踩在冰水里挖土,边上都是冰渣,岸上来巡查的公社干部都穿着棉大衣,戴着绒帽子,看起来很冷,其实我们干活的人是一点点也不觉得冷;还有就是往粮站送公粮,要扛起140斤的布袋踏上晃晃悠悠的桥板把粮食倒入大囤,有点危险,但我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啊,这点活真算不了什么!我听东北军垦的同学说,他们在“龙口夺粮”的季节弯腰割麦,割半天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累狠了,只能跪在地上继续割;冬天到野外挖排水沟,那是拼命地干,你要是偷懒不干,也没人管你,但老天爷就把你冻死了!如此看来我们插队在安徽皖北农村的,吃的方面是苦一些,经济收入跟他们比差的不是一点点,但是干的农活就轻松多了。</p><p class="ql-block">我常常在想这么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到农村到底有没有做了贡献?看东北兵团、农场的知青,广袤无垠的粮田就是他们做的贡献;看云南西双版纳的一片片胶林,就是云南知青们的杰作;我的同班同学在云南插队,他们就利用自己掌握的电工知识,帮生产队建造了一座小水电站并进行管理。还有的在农村当小学、中学教师,他们都做出了贡献!具体到我有没有在农村做出贡献?我想首先是一个标准问题,就是评判标准,如果以我们到农村后有没有为当地的粮食产量带来增长做为标准的话,那就很抱歉了,我是从农民的锅里扒他们的饭吃了。但是反过来,不到两年的农村生活对我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知道了天高地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