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往事（仅以此文，回顾被隔离在武汉的那些事）

鸿雁

武汉往事

留在武汉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留在武汉。

我来武汉的方式也很特别，因为爱人脑出血后遗症吸入性肺炎，住进武汉同济医院呼吸内科。武汉，却以这样的方式把我留住了。虽然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太友好，但却让我真正能静下心来融入到这个城市里去。

爱人是由于医生的误诊导致他成了现在这样。一直以来，我对医生、护士，甚至医院都存有戒备，我对他们的疑虑多过了信任，从不愿对他们敞开心扉。武汉同济医院接诊的是方慧娟教授，方教授顶着一头蓬松的短发、说话声音洪亮、就像邻家大姐。我在内心里还嘀咕，这哪像一个教授。

爱人的病，总是在好一点又坏一点之间徘徊，我的心情也在这之间起起伏伏。护士长总会有意无意间来病房跟我们唠嗑，鼓励我们要积极面对生活。医院送餐员，也会有意无意地给我们多打点菜、多交流几句。包括扫地阿姨，也会把别人出院留下来的椅子送给我们用。这一年多来压抑、沮丧、无可奈何，好像突然之间蒸发掉了。

爱人住进医院10天左右，所用的药多了一种，我问护士加的什么药。护士说，是方教授特地让加的，她说最近武汉流感高发期，让我们做好预防。

几天后，方教授带着她的团队开始忙碌起来，除了每天的例行查房能见到她，其他时间很少见她在医生办公室。有时来查房也都会离我们远远地问问病情，不再与我爱人握手了。她怕我们误会，给我们解释说，是因为这几天她要满院跑着给病人会诊，怕身上带了病菌。

又过了两天，医生护士都穿上了防护服。护士特地交代我们，让我们尽量少出门。

后来的一天晚上8点左右，病房里的呼叫器突然响起来，护士在呼叫器里不停喊话，现在要转移病人，请大家关好病房门，不要在外面随意走动。我们都很好奇，这是要转移什么样的病人。我还跟病房里的病友开玩笑说，是不是科室里住进了大人物，需要我们回避。

这样陆陆续续转移病人几天后，我们才得知，武汉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肺炎”。

在这样断断续续收治转移病人中，迎来了元旦假期。返乡的、来武汉的人逐渐多起来。医院探视病人的人也多起来。护士每天晚上都要清理病房，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尽快离开。

元旦过后很快就是春节，但“不明原因的肺炎”还在日益增长。北京派出专家组，很快就给这“不明原因的肺炎”定了性“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一时之间，各大媒体纷纷做了报道，党中央快速做出了重大决策，为了阻止疫情蔓延，将武汉与外界进行隔离，我们理所当然被隔离在了武汉。

往日繁华的武汉街头，一夜之间寂静了下来，寂静的让人想哭。每个人都戴上了口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此拉开。每个人都很惶恐，深怕身边那个戴着口罩的人就是那个超级传播者。

全城“裸奔”

以这为题，不是想蹭热度，博眼球。因为从疫情刚开始到现在，有很多医护人员，普通公民由于缺乏口罩、防护物质、就诊条件的限制，一直在“裸奔”的环境下求生存。

说真话，除了医生护士，我们算是最早接触“新冠肺炎”的人。刚开始不叫”新冠肺炎”，刚开始叫“不明原因的肺炎”、“新型冠状性病毒感染”。从张继先医生报告病情、李文亮预警他的同学们开始，我们所住的医院呼吸内科就已经在收治这样的病人。而我们就跟这些”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接触了。

大概从12月25日开始，也许会更早些时候，我们住的医院一天收治了很多发烧病人。这些病人全被收治在呼吸内科。给他们治疗的医生护士，大多都是戴着普通的医用口罩和医用手套。进来的那些病人，被安排在每个房间里空出来的床位上，而我们自然而然就跟那些发烧病人混住在一起。没有任何隔离措施，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还需要隔离。

最初收进来的发热病人，我们都以为是病毒性流感，因为那几天武汉太多发热病人，大家都以为是病毒性流感。 元月1日，医院开始把发烧病人和不发烧病人分离开来。后来陆陆续续又收治了一些发热病人。

发热病人有些是在家属的陪伴下走进来的，有些是用医院的病床车推进来的。他们每次进来走的都是公用电梯，有时候还跟那些住院患者，或者家属同挤电梯。

从12月29日起，收治的发热病人病情开始加重，进来的时候都需要戴氧气。有个40多岁的男性患者进来的时候，他不能走路，呼吸困难，并且戴着氧气瓶。刚住进来没病房，曾一度把他放在护士站那里的过道上，陪他来的两个家属，就在过道里休息。离我们的病房只有一个门的距离。直到后半夜才把他安放到4号病房。那时候，医院已有紧张的苗头。

凌晨的时候，护士拿来了蓝色屏风，把1至5号病房用蓝色屏风隔离起来。我们当时住在3号房间，正处于1号至5号病房的中间，理所当然我们也被隔离在屏风后面。当时，我们虽被隔离，但还是可以自由活动。屏风留出了一个开合式的门，我们打开水、用微波炉热饭、洗衣服后晾晒，都可以从那个门里进出。医院也没有再采取别的隔离措施。

12月30日，医院这样的发热病人多了起来，一天住进来好几个，床位开始紧张。这边医院就开始陆陆续续把发热病人往别的医院转，据说当时都转到了武汉金银潭医院。

下午又收进来一个病人，跟着这个病人进来的医生护士都穿上了隔离服，戴着护目镜，总之是全副武装。我心里开始有点恐惧。

晚上看电视新闻，才知武汉发生了不明原因的肺部感染病人，武汉市疾控中心又说这样的病不存在人传人的问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12月31日下午，我还在隔离病房的窗口拍视频，被护士制止，让我不要拍、不要传播。我还是拍了视频发了抖音，还给我微信家族群，单位群，文友群都发了信息，希望大家看到后不要到处跑，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勤洗手。可这样的视频却被封了，理由是违反社区规则。

后来我们的管床护士跟我们交代，最近“不明原因的肺炎”来势汹汹，让我出门一定要戴口罩。我再出去买药、买菜烧饭时，就开始戴口罩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把普通口罩换成了N95。但我感觉那几天医院气氛很怪异。我问韩护士，这几天医院气氛为什么这么紧张？韩护士说是因为他们的防护服、口罩及一切医疗储备都不多，从今天起，他们所戴的N95口罩都开始限量，每人每天只能有一只，她还让我们也去药店买这样的口罩，并且要多买一些。

我去附近药店买口罩的时候，发现药店里排着长长的队，大家都在买口罩。药店营业员一再告诉大家，已经没有口罩买了。那个时候，我才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恐慌，总觉得这样抢购口罩的事情，跟住在我们隔壁病房的发热病人有直接关系。

从药店回来，我就跟护士讲，药店没有N95口罩卖了，连普通口罩也脱销了。护士嘀咕了一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事态有点严重了。我问她说的什么？护士没回答我，只紧张地跟我说，让我到药店买金叶败毒颗粒，多买几盒。如果没有金叶败毒颗粒，复方鱼腥草合剂也可以。我去药店看了看，金叶败毒颗粒已经没有货，复方鱼腥草合剂跑了几家药店才买到。

刚回病房，闺女给我打来电话，她在电话中跟我说，让我多囤点吃的喝的，她要过来武汉陪我们过春节。我去超市问了下，她们说到腊月三十都开门营业，我也就没太着急储备物质。

2020年1月1日，医院开始转走所有的发热病人。3天时间陆陆续续转走了14个发热病人。有些发烧病人在转走之前，血氧饱和度只有50多，心率可以达到140多，呼吸困难。

下午有个武汉的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们还是不是在医院，还问我们春节期间回不回老家。她很神秘地告诉我，她们小区有一家人感染了这个病毒，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也感染的很重，儿子带着他们到处就医，儿子自己也感染了。我说怎么不上医院住院啊。她更神秘地说，医院都爆满，到处都没有床位。那个儿子的妈妈是坐在急诊室等床位、等氧气等了两天去世的。我问，这是一个什么病毒，怎么这样厉害。朋友说，现在谁都不敢说，也不知是什么。她让我们多加小心，尽量少出门。挂电话的时候，朋友再三叮嘱我，此事不要外传。

那段时间，各医院发热门诊，每天都是爆满，有些甚至都是全家在就诊。可病人太多了，医院接诊能力又跟不上，这样就更加让人恐慌。只要觉得自己有点发热的人，都往医院跑，扎堆看病，交叉感染。

1月18日，闺女从深圳过来看我们，并且准备陪我们过完年再回深圳。我们的管床医生见了，让我闺女马上离开武汉。护士也跟我闺女说马上离开武汉。我跟闺女都没当回事。晚上新闻上说，这个病毒可能存在有限人传人现象。

过了两天，管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见我闺女还在病房，很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去？我说等过完年再让她回去。医生紧张地说，赶紧走、赶紧走，越快越好。这时候，我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回深圳。过了一会，护士进来也让我闺女赶紧回深圳，怕到时候走不了。她说他爱人在武汉第四人民医院，这几天他们医院收治这样的病人太多了，他们医院都有医生感染了，并且有人死亡。这时候，我心里开始害怕。我让闺女赶紧订高铁票回深圳。从订票开始，我们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我中午去出租房给闺女烧了几个菜，吃完饭闺女就说去火车站，我们又怕去早了，车站人多，更容易传染病毒。下午1点的时候，闺女说不能再等了，先到车站了人心里踏实些。我送闺女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才真的害怕起来。医院门前有很多全副武装的医生和警察，气氛紧张的让人窒息。

刚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我们问汉口高铁站去不去？司机说要一百。我想还价的时候，司机说，今天还不走，马上武汉就要封城了。

无论多少钱，我让闺女赶紧走。

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全线封城。

刚封城的武汉是惊慌失措的。在各种物质缺乏，尤其是医疗物质缺乏的情况下。医生护士每天还要接诊那么多病人，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医生护士就自己想办法，用医用袋、黄色垃圾袋做成防护用品。我问韩护士，这种装备，医生护士自己都没有保障，怎么给别人看病？韩护士说，没办法啊，谁让我们是医护人员呢，这个时候裸奔也要上啊。这话说的让我有点泪目，明知有危险却还要往上冲。

封城的日子，我们的神经每天都是绷得紧紧的，见到每一个人都觉得可能会被传染。那些每天都奔波在各医院就诊的发热病人，他们就是一个个移动的传播者。民众都想骂娘，可也无可奈何，人为了活命不得不到处求医问诊。身边有人发烧了，气氛马上紧张起来，浑身肌肉都是紧紧的，每个人都像在走钢丝，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感染了。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很多天。党中央、国务院做出重要指示，全国各地医护人员驰援武汉，各种医疗物质抵达武汉，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相继开始建设，钟南山院士对这个病毒做了深刻解读，药店也可以买到普通医用口罩了，虽然每人限购两包，但也让我们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

昨天，身边又有人发烧了，我们的神经又绷紧了，各种自我防护措施又用上了。我们已经是惊弓之鸟，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要命。

今天早晨，我认识的一个病友家属跟我聊天，她说，早知这样，还不如进方舱医院，最起码还有人管。现在在外面的我们，每天都像活在云端之上，深怕一个不注意就从云端跌落下来，实在是活的害怕。

我说，你死都不怕，还怕这个病毒。她说，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堂姐给我打了很长时间电话，堂姐是大悟一个医院的医生，说那里的接诊能力就不足，医生护士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合过眼，都疲惫的要死。医院的病房有限，只能把医生护士的休息房间改装成一对一的隔离病房。我堂姐已经两天没地方睡觉了。

加之，市区两级医院，尤其是镇医院，医疗防护物质根本得不到保障，她穿的防护服已经两天了，但她都不敢脱掉，尿不湿更是让屁股都快溃烂了，她说她快支撑不住了。心里压力很大，每天都害怕的要死。

堂姐还告诉我，他们有个农村的亲戚感染了，想到他们医院就医。可农村为了隔离病毒，居然把路给挖断了。亲戚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他怕传染给家人，自己就跳了河。

我跟病友家属唏嘘感叹了一番。没办法，这个疫情来的突然，各地医疗物质存货不多，都很紧缺。虽然国家在积极想办法，但要缓解紧缺须待时日，我们唯一能为国家分点忧的，就是调整好心态，呆在家里不出门。

　　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治见闻

毫无预兆，一场疫情就这样在身边发生了。

我们是由于爱人脑出血后遗症吸入性肺炎 ，于2019年12月12日住进武汉同济医院呼吸内科接受治疗。住进来没几天，呼吸内科就接收了几个发烧病人，刚开始医生护士都没太在意，因为很多肺部感染病人都会发烧。几天后气氛就有点不对了。医生护士不停地、反复在呼叫器里让我们把病房门关紧，不要随意走动。

护士进病房给我爱人换药的时候，我问护士，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护士说，最近武汉发生了多起奇怪的肺部感染者，发烧、咳嗽，又查不出病因，我们呼吸内科也收治了这样的病人，所以你们没事最好不要出去。我问，这样的病人有传染吗？我们要是想出去的话，需注意什么？有什么防范措施吗？一连串的问题让护士不知如何回答，护士只说，如果你们实在要出去，最好戴口罩，回来要洗手消毒。

12月28日下午，我从医院附近的药店买药回病房时，见呼吸内科护士站那里有很多医生护士，围在一张病床边上，病床上躺着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戴着氧气，当时神态还可以。我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医生护士似乎在讨论把病人安排在哪间病房妥当。医院每天都会有病人进来，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如平常一般，在病房走廊里随意走来走去，偶尔会找病友聊天。

那个40岁左右的男病人，被安排在我们旁边的病房，在我们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晚上的时候，气氛突然开始紧张，护士用蓝色的屏风，把1号病房到6号病房隔离起来。并且医生、护士都穿上在 “非典”时期才穿的隔离服。我问护士发生了什么事？护士说，你们呆在病房最好不要出来。我再问的时候，护士就没再告诉我什么了。她只是再三强调让我们呆在病房不要出去。

我们住在3号病房，理所当然就“被”隔离。我们病房专门安排了一个护士，她只负责我们房间的一切事情，其他房间都是穿着隔离服的医生护士进出。我们偶尔想打开房间看看的时候，都会被制止。

晚上7点多钟，护士在呼叫器里大声喊话，现在是病毒性流感高发期，请所有病房的陪床人员马上离开。到9点多钟的时候，呼吸内科就陆续来了很多穿着隔离服的医生和护士，跟随他们来的还有各种应急治疗仪器。 整个晚上，只听护士用对讲机不断给医生汇报着病人的情况，血氧饱和度只有六十多、心率高到145，出现呼吸困难是不是要戴呼吸机？

凌晨4点多钟，在睡梦中的我们被呼叫器叫醒，请各病房注意了，我们现在需要转走一个病人，请你们把门窗关好，不要出来。

从2019年12月29号的凌晨四点到2020年1月10号晚上8点，断断续续转走了10多个这样的病人。我在12月31日把医院转移病人的情况发给了我所在的微信群，让大家提高警惕，出门戴口罩，回家勤洗手，并且配发了医生给患者治疗的图片，告诉大家有医生护士在，就不要太惊慌。我还发了抖音视频告诉大家，春节期间尽量不要随意走动。抖音视频一发出去，就收到了很多人的回帖讨论，大多数人在回帖里都说春节最好不要随意走动。可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我的抖音视频就被封了，等我再发的时候，就始终处于审核中，这个传播途径就这样被遏制了。诚然，各行业有各行业的游戏规则，大家都在这个规则里做事，我们无需去指责。

所有的病人都被转移到武汉金银潭医院去了， 我们住的医院暂时没有再收治这样的发烧病人。收治过病人的病房消毒后，就空在那里，医生说要空一段时间才可以再住病人。这个事情好像就这样平息了，一切都又回到了正常轨道。 城市又在为即将到来的元旦节日做着各种准备。

直到元月12日，北京派出专家组奔赴武汉，很快得出结论，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是主要发病区，我们才对这个病毒有了一个了解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在党中央坚强领导下，疫情很快得到部署防控、坚决阻止疫情扩散。这个时候，我们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相信国家、相信医生、做好自身防范，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近距离接触

一道蓝色的屏障，把我们隔离成了独立的空间。

N95口罩、防护服、护目镜还有氧气瓶在地上拖出的呲溜声。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广播里提醒大家，关紧门窗，不要出来。整个气氛就像在搞一场正规军事演习。

往常喜欢来病房闲聊几句的韩护士，这两天不见了踪影。每天来给我们打针换药的护士也换成了不认识的人。每次查房都会赞美我爱人英俊的护士长，这几次都是站在隔离区冲我们喊话，你们需要什么就按床头的呼叫器，我们24小时有专人为你们服务。

医生搬来了两把白天可以坐，晚上可以当床用的蓝色椅子挡在我们的病房门前。一张椅子上放着黄色垃圾袋，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每当我从门上的玻璃口探出头时，那个坐着的人就会告诫我，不要出门。

整晚都听得见蓝色屏障移开又关上、还有氧气瓶搬进搬出的声音。1号病房的心电监护器响了一晚上，吵的人无法安静。2号病房咳嗽了一整夜，从没有停歇。医生和护士始终在4号病房里忙碌。4号病房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家属，蹲在门前的地上低声哭泣，当护士进出病房的时候，就会安慰她两句。

整夜不敢合眼的我，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没能扛住疲倦。

往常都是被闹钟叫醒的我，今天被护士紧张地喊话叫醒，我们现在要转移病人，请大家关好门窗，不要出来。接着就听见，滑轮车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出轻微地刺耳声，仿佛一种生物濒临死亡的哀嚎。躺在滑轮车上的患者，他的心电监护器还是一直可怕地响着，血氧饱和度67、心率146。

很快，空了的1号病房，马上就被另一个人占据了。

一切恢复常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门前全副武装的人开始换岗，当防护服脱下来的时候，他的衣服全是湿透的。

我们还是被禁止出去。

这次换了一个护士喊话，她的声音比第一个喊话护士的声音听起来悦耳多了，我们现在要转移病人，请大家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那个咳嗽了一整夜的病人被转走了，转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咳嗽。接着是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家属转走了，再就是刚占据1号病房的病人，也被转走了。这样陆陆续续收进来再转走，一直持续了3天。

第4天早晨，我从病房门上的玻璃窗探头的时候，发现蓝色的屏障不知什么时候撤了。

查房的时候，失踪了几天的韩护士又回来了，跟往常一样，会闲聊几句再走。我问她这几天是不是休假了？她说她怀孕两个月了，护士长特地没让她来上班。尔后神秘地对我说，你们心真大，隔壁左右都是确诊“新型冠状性病毒感染”者，你们居然还这么淡定。经她这样一说，我突然心里很惊慌，原来，我们跟“新型冠状性病毒”挨的这么近。

一座沉默又温暖的城

几天前还在张灯结彩准备过春节的城，因为一种病毒的入侵，瞬间沉默下来。

我是被来势汹汹疫情隔离在武汉的外地人。被隔离时，我感觉还没有做好准备，心里焦虑烦躁，希望马上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甚至跟大多数人一样，心里有一种愤懑地感觉，因为我们不是真正的武汉人，为什么要跟武汉人在一起来抗击这个病毒，都想着把自己置身事外。可无论再委屈或者烦躁，我们是真的以这样的方式隔离在武汉了。

武汉的天空灰暗下来，灰暗的不止是天空，还有一千多万武汉人的心情。

“不明原因的肺炎”、“新型冠状性病毒”这些新名词不断充斥着人们的耳膜。

媒体最先向市民公布的疫情发生地，是武汉的华南海鲜市场。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想去挖地三尺把那个病毒传播者找出来，把他打翻在地，踩上几脚。

无论我们是多么的不情愿，可疫情终归还是发生了，并且还有扩散的可能。惊恐、害怕、无可奈何、无处可逃…

一千多万人口的武汉，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居然有五百多万人散布到了祖国的四面八方。醒悟过来的人们表示很震惊，纷纷开始抵制武汉人。事件一，有些人在国外，为了不跟武汉人坐同一航班，居然惊动了中国住日本领事馆，还有他们所在的当地政府，和所在的当地民众。政府说要听从民众的意愿，民众美其名曰，不要让疫情进到城市里去。

事件二，我有个朋友，在疫情还没发生的时候，带着孩子去北京看病，疫情发生后，房东得知她是武汉人，毅然决然把她赶了出来，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武汉“封城”的日子。她带着孩子，成了有家不能回的流浪者，但她很乐观，每天在微信群里公布她流浪到哪了，一路看到了什么风景。我曾问过她，你觉得委屈吗？她沉默了很久回答我，说不委屈是假的，但这样的时刻，我们武汉人就要有担当，我们的担当就是力所能及的付出。

疫情毫无征兆地发生，确实触动了国人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它把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是啊，谁不怕死呢，在一场疫情还没被确诊有药可医的时候，谁都可能是下一个感染者。

作为武汉人，生在强大的祖国，又是多么的幸运。党中央、国务院做出了重要指示。84岁的钟南山院士奔赴武汉，这给茫然无措的武汉人一颗定心丸。武汉不是孤独的、它不是一座城在与疫情抗击，而是和强大的国家、和广大的人民在一起共同奋斗。有了目标、有了主心骨的武汉人放下心来。

每个医务工作者都是逆风而行的英雄。 金银潭医院的院长张定宇，他们夫妇都是医务工作者。他自己还是一个“渐冻症”病患，从疫情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停歇过。他说要奋力赛跑，一是与自己的身体赛跑，二是与感染者的生命赛跑。在他们夫妇都在为了别人的生命努力赛跑的时候，爱人被确诊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他自己也是由于长期得不到休息，导致病情加重，走路都有些吃力了。

有知情的护士告诉我，当张定宇得知爱人在距自己几十公里外的医院进行隔离治疗时，凌晨一点多才下班的他，开车前往隔离医院去看爱人。在车上，他恐惧地哭了，他害怕失去，因为他深知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在医院隔离病房门前，他们夫妻隔着玻璃长时间对望着。他们是医生，他们知道这个疫情有多么严重。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医生，所以，在国家和人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选择迎难而上。

赵建平，医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武汉同济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当疫情刚开始有苗头的时候，他就奔波在武汉专门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金银潭医院和武汉各大医院，不分白天黑夜。大年三十，家人担心他的身体，给他打了电话。他接到家人的电话时，第一句话就是，我只有两分钟时间。妻子抱着电话哽咽了一分钟，老母亲隔着电话只说了一句，当心身体。孩子还没来得及接过电话跟爸爸打声招呼，赵建平就已经把电话挂掉了。时间就是病人的生命，他决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

朱超，华中科技大学武汉同济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护士，一岁孩子的母亲。哺乳期休假刚来上班没几天，就接到医院通知，让她们到金银潭医院支援那里的护士。因为那里的护士超负荷工作很长时间了，有的护士甚至48小时没合过眼。朱超二话不说积极响应。孩子奶奶听说她要去抗击疫情第一线，请求医院不要让她去，奶奶哭着说，万一她不小心感染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办。非常时期，朱超选择了跟大家在一起，一起抗击疫情。同样做出这样选择的还有袁丽、夏晓娟等更多的医生、护士。

虽然没在抗击疫情第一线，但他们也是在超负荷工作着。方慧娟，华中科技大学武汉同济医院呼吸与危重症科副主任。“新型冠状性病毒”刚开始，还没大规模流行的时候，她就在接诊这样的病人。一只普通的医用口罩，一双简单的一次性手套，每次对患者不厌其烦地询问，淡定从容。医者，父母心。我曾笑着问过她，您这么高超的医术，怎么没去抗击疫情第一线。她用地道的武汉话爽朗地说道，你个傻丫头哦，我现在就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啊。可、可…她看我以怀疑的眼光看她，又再次爽朗地说，早发现、早隔离撒。哦，原来您在做着最危险，又最没有成就感的幕后英雄。后来很长时间，方慧娟教授一直战斗在一线。当每天人都想逃离的时候，只有他们在逆行。因为他们是医生、是护士，所以在国家危难的时刻，他们却要挺身而出，无论生死。的确，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当抗击疫情一线的医生护士身体都已经疲惫到了极限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医疗驰援队赶赴武汉，各种医疗救援物质也在快速调往武汉。这些举措再一次告诉武汉，你不是一座城在奋斗，你有强大的祖国、你有千千万万的人民和广大医务工作者，他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和臂膀。

我那个带着孩子流浪的朋友，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当地政府知道她的遭遇后，特地把她娘俩安排在一个宾馆住下了，还给她们送来了吃的喝的，让她们舒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她还说，只有躺在祖国母亲的怀抱，才能感受这样的温暖。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我第一次听见她在电话中哭了，这个狼狈逃窜了一个多星期的武汉人，终于变得不那么坚强了。

放下朋友电话，去开水房打开水的途中，护士让我们回避一下，她说有个“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经过治疗后，要转到这里度过恢复期。后来得知，是同济医院急诊科一个30多岁的医生。他是在口罩及防护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用医院的资料袋来保护自己的时候感染的。当时他属于感染者中极度危重的病人，在微信群、微信朋友圈、强大的抖音视频里已经是”被”牺牲的年轻医生。看见他平安归来，我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也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他也有诗和远方，但为了全国亿万多父母和孩子平安健康地活着，他在用生命替别人负重前行。

疫情开始后，口罩成了这个春节最热门的物资，正是因为口罩，把商家的善恶美丑体现的淋漓尽致。那些1个口罩买到50、3个口罩买到850元的商家，你们的良心是不是已经泯灭了、需要用什么力量去唤醒你们的良知。我排队几个小时，花了两千多元抢购了20个口罩，其中还有10个是防尘口罩，护士说，这样的口罩防不了病毒，让我尽量不要戴。

那段时间，电视新闻及各大媒体每天都在实时更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新增数据。我所在的当地政府也每天给我打电话，关心我在武汉的身体和生活情况。国家呼吁，让大家善待那些滞留在外的武汉人，并且还在积极想办法，让滞留在国外的湖北人，尽快回到祖国。这些举措让湖北感到温暖，让武汉这座英雄的城市更加坚定了战胜疫情的决心。

武汉人没有原罪，他们也是受害者之一。

武汉“封城”第十天

“封城”第10天，爱人吃的药只能维持一天了。我跟护士讲，护士集体阻止我，她们说这几天应该是疫情的高发期，出去很危险。再危险也得去啊，药是不能停的。

我像个要出征的战士，袖口用橡皮筋扎上，裤脚用袜子套上，戴着一次性手套，口罩戴了三层，头上戴着毛线织的帽子。临出门时，照顾我爱人的王姐又给我穿上了未封城时买的雨衣。我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内心突然感觉很酸。武汉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但我相信，国家不会让这座城市病很久的。

已经快走到电梯口了，王姐拿着笔赶出来，在雨衣后背写上了我的名字及她的电话号码。我问王姐写的什么，王姐只挥挥了手说，赶紧去，赶紧回。

从电梯出来，看见有全副武装的人拿着摄影机对着出口，我举起手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半道遇见了那个“渐冻症”女孩的妈妈，她也是去买药的，我们便结伴同行。院区绿化带内，橘红色的椅子上，有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停歇，东张西望，做出想飞走又不愿飞的姿势。有几颗封城前栽下的树，没有工人来打理，已经开始出现枯黄的迹象。昔日人满为患的门诊楼，此刻是寂静的，寂静的只听到我俩的脚步声。门诊楼前挂着两只红灯笼，有一只仿佛断了线，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

门口的花坛里开着许多鲜艳的花，为这个特殊的春节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花坛的边上坐着一个带着黑色口罩的女孩，时不时大声咳嗽几声。又仿佛提醒我，城市目前还暂时病着，出门需谨慎。

街道上除了少有人来人往，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洒水车清洗路面，环卫工打扫着街道，零星早点铺散布在街面两侧，有两个年轻女孩端着热干面匆匆而过。

店铺的门紧闭着，只有一家水果店开着门。有一个戴着N95口罩的男人问着价格。“渐冻症”女孩的妈妈突然来了气，现在只有戴N95口罩的人，才想着买水果吃，前线抗击疫情的医生护士还戴着自制的口罩、穿着用黄色垃圾袋做的防护服，这个男人却戴着N95口罩招摇过市。我说，或许他是赶着去医院给抗击疫情一线的爱人送去的呢。

药店门前，大家都自觉排着队。平常敞开的大门，今天只能一个人通过，全副武装的药店营业员，用桌子挡在门口做着买卖。玻璃橱窗上，很多临时挂出来的广告，酒精没货、双黄连口服液没货、金叶败毒颗粒没货、84消毒液没货，万艾可有货、口罩每人限购两包。

一个急匆匆而过的中年妇女，两手提着购物袋，一只购物袋里装着春节期间特有的菜品，另一只购物袋装着水果瓜子。买药的队伍中，有个熟人跟她打招呼。她跟熟人抱怨着，往年孩子们回来过春节都只待两天，今年却要待这么久，可我只准备了几天的菜，这不，超市一开门我就赶紧去买了点。是抱怨，但我怎么听，怎么都听不出抱怨的音调来。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爱人一个月要吃的药都买了。“渐冻症”女孩的妈妈只买了两天的药，我让她多买几天的，钟院士说这段时间或许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高发期，以免她出来被感染。她眼含泪水低声说，我希望被感染，这样活得好累啊。我忍住泪水，抬头望了下天，太阳正灿烂。

路边有个超市，超市里购物的人不多，跟往常比落寞了很多。我拐进超市买了点菜，借着溜出来的机会改善一下伙食，食堂的饭菜已经让我的胃也患上了“渐冻症”。

一位男士拿着手机对着我的后背拍着照，他说要发个抖音蹭热度。

通往出租屋的街面上，一个老奶奶坐在太阳底下织毛衣，老爷爷进进出出把被子搬出来晒在太阳底下，还有几个老人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城市还是那么美好，一场疫情过后，终将会恢复她的美丽！

我的家乡我的爱

今天下午，武汉同济医院呼吸内科，刚上班一年的护士徐丽佳来跟我辞行，她说下个星期要去抗击疫情第一线了，说这话时，神情就像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我问她，你父母知道你要去一线吗。她说，我没敢告诉他们。

过了一会她又说，前天早晨，在红绿灯路口你遇到我时，本想告诉你，那天是我23岁生日。我诧异，你是1997年出生的孩子。她点了点头，我感叹，正是父母掌上的明珠啊。

下午，见荆门二医神经内科孙护士长发的朋友圈，荆门二医15名护士即将奔赴武汉驰援，并附有她们出发前的合影。口罩下一张张青春靓丽的脸，笑的是多么灿烂。她们都是父母的孩子，又或许其中，她们有些人已经是孩子的父母，有些人正享受着甜蜜的爱情，可国家一声号召，她们就义无反顾，无论生死，这就是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的职责和担当。

黄昏时，单位同事给我发来中午在食堂就餐的图片。图片下还写了字：今天元宵节，食堂煮了汤圆，祝元宵节快乐。我瞬间泪奔，疫情如此严重，他们却不顾安危，走村入户做宣传，这是一群普通人的担当，可我却被隔离在武汉，不能与他们风雨同舟。

莫名就想我的家乡了。此刻，我的同事们为打赢这场疫情战，奔赴各乡村、社区，采取电话、短信、微信、敲门不入户的方式，进行登记、甄别、隔离的工作。更有我的同事们深夜奔赴武汉机场接回在国外的荆门公民，这是他们克服恐惧，克服困难为人民分忧的担当。我家乡的市区两级政府，在疫情刚发生的时候，立即启动应急响应机制，只用了短短两天半的时间，建成了应急发热门诊既掇刀的“小汤山”医院，在医管部门验收合格后快速投入使用。本应跟他们在一起奋战我，很遗憾被隔离在了武汉。

晚上，我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们吃了汤圆没有。母亲接过电话泣不成声，每年春节元宵节我们都应该在一起过的，今年却各分几处。电话打了40多分钟，母亲的抽泣没有停止过。已经85岁的母亲还有几个春节元宵节可以跟我们一起过了。不过，令母亲感到欣慰的是，今年除了我这个小女儿没回去，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们整个春节都陪伴在她身边。母亲挂电话的时候，感叹了一句，这个春节与往年不同啊！

是啊，2020年明明才过了两个月，却发生了宛若灾难片的开局。“新冠”疫情爆发，蔓延全国，武汉封城数十天，多省市启动紧急响应，到如今已经深刻影响了每一位中国人，尤其是湖北人。此次病毒的起因，谁也不知道，这个病毒好像编制成了一张大网裹挟而来，世界末日的景象，让身处其中的我们苦不堪言。

早在2003年”非典”来时，大自然已经向人类吹响了警示的哨声，可人类总是与大自然逆向而行。如今的后果是大自然开始惩罚人类，而人类反抗的能力，又弱小的可怕。

国际环境卫生组织一直在倡导人类要保护地球，爱护环境，可人类究竟做了什么。环境的极度破坏，导致澳洲大火持续5个月，几十万只动物葬生火海，东非蝗虫爆发，导致粮食颗粒无收，菲律宾塔尔火山爆发，几百万人离开家园，美国爆发40年来最严重的流感，超万人死亡。沙特爆发禽流感，致2万多只鸟死亡。这些惨痛的教训告诉我们，人类没有能力驾驭大自然，只能与它共生共荣。

我的家乡，一直都是很宜居的城市，有美丽的圣镜山、有漳河风景区、有爱飞客小镇、有黄仙洞、有张池油菜花、有凤凰湿地公园，还有有责任、有担当的政府，和那些善良纯朴的人民。可当灾难来时，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关门闭户、封城封路，所有的营生都要停止、所有的景区景点都不能开放。

灾难面前，人性彰显，我们无需指责。有些人勇敢，只不过是在灾难来时，选择了责任、选择承担，有些人退缩，只不过是选择保护自己，人性不一样，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

那些在抗击疫情第一线的医生护士、武警战士、人民警察，还有我家乡的政府及我的同事们，他们选择的是责任和承担。职业不同，选择不一样，每个行业都在尽力为抗击疫情做着努力，荆门作家协会，也拿起手中的笔，讴歌抗击疫情第一线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

我多希望2020年可以从头再来，希望这扎堆而来的灾难是噩梦一场，一觉醒来所有人都相安无事。

然而，这不是梦，大自然正用足够仁慈的方式，一次次地敲响警示的哨声 “万物共存，人类更需善良。”

等疫情结束

2020年，因为一场病毒的侵袭，导致这个春天的开端太不寻常。我们为武汉揪心着，也被白衣天使们感动着。这个冬末虽冷，却也因为有他们为我们负重前行变得格外温暖和充满希望。

早晨，中央电视台新闻直播公布了2月18日，全国“新冠肺炎”新增数据，除湖北以外，全国新增79例，连续14天呈下降趋势。这个消息，让这26天来紧绷的心情，终于有所松解。突然想到 ，如果有一天疫情结束了，我会做什么.

我想去看，让全国人民牵挂了一个春节的武汉。在武汉，我不去看黄鹤楼、不去看东湖、不去武大看樱花、也不去游武汉的夜景。我只想去看武汉的雷神山、火神山医院，我还想去看方舱医院，并且在方舱医院里跳一段广场舞，我也想见见那个在方舱医院领跳新疆舞的护士，和那些为了方便工作，减掉一头乌黑头发的90后护士们，并感谢她们，是她们的付出，给了我们生的希望。

如果有一天疫情结束，我最想去见在厨房里那个逐渐老去，却还在为我们忙碌的身影，和她吃顿团圆饭，好好拥抱她一次。这个疫情的爆发，让今年春节团年饭桌上，我失信于她，不知明年春节时，母亲可还健在。

我们总是相信有来日方长，可以从容尽孝，可惜我们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生命有不堪一击的脆弱。疫情让我明白，活着的每一天，有亲人在傍，是最大的幸福。

如果有一天疫情结束，我想去二姐家，兄弟姐妹中，只有二姐在农村。我要在二姐那里养鸡养鸭，喂两头大肥猪，还要置办几亩薄田，撒上种子，去体验挥汗如雨的感觉，待到金秋十月，我站在收获过的田野上，见证一个崭新自己的诞生。

如果有一天疫情结束，我要去圣镜山乘滑翔伞，从高空俯瞰美丽的荆门城，让我记住，保护环境就是保护自己，更让我明白，人生不可能逃避，一切都要积极面对。

如果有一天疫情结束，我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无需计划，只是偶尔起意，不需陪伴，一人就好。无论大海，雪山，草原，只想邂逅未知的风景，体验自由和随性的快乐。只为老的时候，还可以感叹一声，我的生活并不都是按部就班，寡淡无味，也有美丽的风景，和遇见过对的人，

如果有一天疫情结束，能摘下口罩的那一天，我将好好把爱人拥抱在怀，享受每一天的生活，珍惜每日所见的光景，因为我们真不知道，在未来的哪一天，眼下稀疏平常的事，都会成为一种奢侈。

等疫情结束了，想吃什么就去吃，想见什么人就去见，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如今无法见面的日子，请你们一定照顾好自己。非常时期，各自安好！

“疫情”日记之——等医生有空

凌晨一点，43床的咳嗽声，穿过护士站、又穿过几个病房，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从“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我已经很疲惫了，不想再听到这样的咳嗽。本想捂着被子，就算世界末日我也要沉沉睡去，可不能够，她的咳嗽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接着就听见护士推着治疗车奔跑的声音。拍背、使劲拍背、给氧、给5个以上氧压。

43床是从湖北的襄阳转院转来的，她患的是间质性肺炎，已经治疗一个多月了。按她的治疗方案，应该春节前就可以出院回家。可是，这个该死的“新冠肺炎”把她隔在了武汉。跟她一起隔在武汉的还有她母亲和她的男朋友。

43床属于那种娇小漂亮的女人，皮肤细腻的可以拧出水来，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妩媚又含情，她说话总是细声细气，从不发火。她男朋友对她照顾的耐心又细致，怨不得44床那个”渐冻症”女孩的母亲，老喜欢拿她的女婿跟43床的男朋友来比较。一比较，就觉得她女婿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43床什么都吃不下，因为她怀有身孕。为了让她能吃上一口喜欢的食物，她男朋友总是不听护士劝住，悄悄从病房溜出去，去超市买点红薯、草莓、蛋糕等那种精细食物。

有次，43床想吃榴莲，她男朋友溜出去时，被护士发现制止了，他辗转很多人未果，最后委托食堂送饭阿姨从餐车里带上来，但她只吃了一口便再也不想吃了。但凡43床想吃到的东西，她男朋友都会想方设法去满足她。跟”渐冻症”女孩的丈夫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本该有着甜蜜爱情的他们，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把所有的生活轨迹都改变了。

医生还在全力抢救。我看见她男朋友的右手被他自己的左手掐出血来了，那种紧张，恨不得替她去死的心情，让人看着很哀伤。

很久之后， 43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就缓过来了。她男朋友迅速蹲在床边抓住了她的手。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了脸上。

43床的男朋友很害怕失去。因为一场车祸，他的前妻丢下他和他们7岁的儿子走了，他用了很长时间去忘记失去，可如今却又要面对失去。

43床也怕，她怕被欺骗。

那天她提前下班，自家的沙发上，老公居然搂着那个妖艳的女人在怀。她上去扇了那个妖艳女人一巴掌，结果，老公替那个妖艳女人扇了回来。那一巴掌落在43床的脸上，却实实在在打在她心上，她提出了离婚。她丈夫死活不同意，最后在43床承诺净身出户，她丈夫才签字同意。43床只把他们4岁的女儿带在身边。

43床跟她现在的男朋友是在她同事的餐桌上认识的，同事的孩子10周岁，大家邀约在一起聚餐。

43床是被她男朋友追了整整3年才追来的，他承诺一定会给她最好的生活。可刚过了没几天好日子，她就病成这样。

医生说要给43床增加营养来提高免疫力。可孕期反应太强烈，她根本吃不了饭，连喝水都吐。在大剂量抗生素的摧残下，孩子发育的也很缓慢。

疼惜43床的她男朋友，决定弃子保母。

说好第二天上手术台，可晚上护士来说，现在武汉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奔赴抗击疫情第一线。所有无关紧要的手术都暂停。

43床的手术也在暂停之列。

大前天在微波炉室，我看见43床的男朋友在给她闷红薯、昨天也是、今天看见他用小碗热红薯，不知明天、后天、大后天43床又该吃什么？

武汉封城已经25天了，不知医生护士什么时候能凯旋归来。

疫情日记——等医生归来（二）

43床又被下病危通知书了。她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反复问着一句话，我们来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渐冻症”女孩的母亲在劝着她，见我开门出去，马上叫住我，让我劝劝43床的母亲，因为她渐冻症的女儿一刻也离不开她。我没有劝43床的母亲，只是让她大声哭出来，免得憋在心里，把心憋坏了。43床的母亲说她感觉已经麻木了，再哭也没有眼泪。

自然，太伤心的人，任何时候都不需要空洞地安慰，只需要有个人，可以让她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她告诉我，她女儿在襄阳医院做了CT片后，医生说她肺部有个阴影，建议她们到武汉来做进一步的检查。

住进同济医院，本来病情已经稳定，准备回家过春节。等春节后再来医院做手术。可没等他们回去，武汉疫情爆发，除了定点收治新冠肺炎的医院，其他医院一律停止收治病人。武汉所有的医生都到抗疫一线去，一切无关紧要的手术都停止。43床的治疗方案，就这样搁下了。

回不去的家，搁浅的手术方案。

43床有孕在身，吃什么吐什么。眼见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跟她母亲说，让她给43床增加营养，要不等医生回来，孩子的身体跨了，也是做不成手术的。她说，有什么办法，食堂的饭菜她不愿吃，外面又买不到吃的。我安慰她，特殊时期谁也没办法，只希望疫情快点过去。

后来，医生建议，弃子保母，43床的母亲跟43床的男朋友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医生的方案。由于所有的手术已经停止，43床只能接受药物流产。43床对这样的药产生了耐药性，直到一个月后，孩子才完全脱离母体。

一星期前，43床开始咳血。医生看过后，下了病危通知书。43床的男朋友反倒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倒是43床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我让43床的母亲想想办法，给孩子弄点她想吃的东西，孩子太瘦了。43床的母亲显得茫然无措。我就把年前买的面条和鸡蛋给了她一点，让她用微波炉煮给孩子吃。

43床吃了一点点。后来的几天，都是煮的面条。那个早期为了她恨不得去死的男朋友，这时候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43床的母亲告诉我，医生说她女儿是肺里出血，血流到了气管，导致呼吸衰竭。呼吸衰竭意味着死亡。新冠肺炎病人就是呼吸窘迫，导致呼吸衰竭，然后其他器官也由于缺血导致衰竭。这个结论可不敢随便下，你再仔细问问医生。43床的母亲说得襄阳话，有时候太快，我也听不太清楚。她说，反正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人是救不活了。我告诉她，我老公在医院住了快两年，病危通知书下了几十次，现在不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吗。医生的病危通知书，有时候是责任的划分，不要太揪心。

我让43床的母亲不要太揪心。其实，这几天，我一直为她揪着心。前段时间，43床还可以下床走路，这几天床都下不了，还间断性地昏迷了几次。大前天开始用上了氧气，医生说，有可能还需要戴上呼吸机。

前天，下了病危通知书，昨天也下了，今天又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们都在为43床祈祷疫情结束，医生归来。

疫情日记之——等医生回来（三）

清晨听到了鸟叫声，有点不相信，我们可是住在22楼。为了证明我确实是听到了鸟叫声，我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耳朵贴在缝口，仔细听了听，是鸟叫声。心里莫名喜悦，随即便开始想家。

我家住一楼，屋后有一个小院子，院子后面种着花草树木，屋子的旁边种着观赏竹。每到清晨，各种鸟叫声唧唧哇哇不绝于耳。我就会在这样的鸟叫声中起床，洗漱、早餐、然后去上班。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我被隔离在武汉，已经快两个月没听到鸟叫声了。今天再听，恍如隔世。

医院的免费早餐准时送来。吃完早餐，我会在护士站与病房之间溜达溜达，权当锻炼身体。

43床的母亲，今天没在微波炉室煮面条。43床今天应该好些了吧，毕竟又在加大剂量地打抗生素。

溜达到晾衣室后面的走廊，见43床的母亲卷缩在墙角。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她抬头看着我，无助，伤痛。我低头轻声问，又不好了？这话触痛了她，她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刚哭了一声，赶紧捂着嘴，只见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拼命往下掉。

我安静地陪着，一只手放在她后背上。此刻太伤心的她，不需要我的安慰，静静地陪着比什么都好。

43床的男朋友，像个木偶一样从病房里往这边走来。43床的母亲迎上去问，医生来了？他摇了摇头说，还要我们等几天。护士说，即便是医生从抗疫一线下来了，也要再隔离14天后才可以来上班。这可怎么办啊。43床的母亲说完这话，一下又坐在了地上。我蹲下身，心里也很伤痛。43床前几天刚过33岁生日，她还这么年轻。

当初不是说间质性肺炎吗，怎么又成肺癌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都是这该死的新冠肺炎耽误了啊。两个月呢，两个月啊，两个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癌症扩散，我们却无能为力。我要拿刀剁死这该死的新冠病毒，我要把它剁个稀巴烂。如果不是这个病毒，孩子早就做完手术了。当初来的时候，她肺里只是一个小黑点，完全可以控制的。43床的母亲语无伦次地哭诉着。突然之间，我仿佛看见了祥林嫂的影子。

刚开始我们只是觉得，43床药物流产一个多月才把孩子流下来，有点冤枉，怎么也不会想到，43床居然是肺癌，并且已经扩散。她右边身体、右边淋巴都肿大的水都喝不下去了。

哭诉终于安静下来。43床的母亲想把女儿安放在老家，因为那里有她先故去的亲人，他们可以照顾她。43床的男朋友想把她放到公墓，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可以去看看她。两个人争论了很久，互不相让。见他们争得不可开交，我插话道，真的没有救了，就这样放弃了？听到我这样地问话，他们突然想起，43床还在病房里，他俩赶紧往病房跑去。

看得出，43床的男朋友是真心爱她，只是上天不怜她。如果刚进院就按医生的诊断方案走，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晚上，楼下的猫开始了不眠不休地嚎叫，这真是一个烦人的春天。

病房日记——之40床

40床今天早晨走了，他与肺癌抗争了13年，终究还是没有抗过他千疮百孔的肺。

我老公刚进院的时候，他在41床。那时候我们互相不说话。他每天晚上整夜地咳嗽。他咳嗽的时候，他爱人就使劲拍打他的背，等他缓过劲来，他爱人就会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看抖音视频。由于年龄大了，每次手机声音都开的很大。

那天我去超市买日用品时，顺便买了几个桔子，老公就非要我拿给他爱人吃，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交往。真正让我记住40床的，是他的名字，乐先生。我们还为这个”乐”字讨论了一会。

乐先生的爱人是个很温和的人，还是那种泰山压顶也不着急的性子，但她喜欢聊天，偶尔我们会聊几句。不过在病房，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沉默的，乐先生更沉默。乐先生是武汉新洲人，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在新洲区政府机关工作，女儿在国外。临近春节，在国外的女儿打电话说要回来过春节。

医生查房的时候，乐先生爱人问医生能不能让他回去过个春节？医生说尽量安排，但看他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要回去。可乐先生坚持要回去。因为女儿谈恋爱的时候，他干涉太多，导致女儿几年都没回家过春节。

医生安排乐先生回家的那天，是他儿子开车来接的。他跟儿子头天就说好第二天上午来，结果第二天儿子说要下午4点后才可以过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乐先生的爱人就不停地催儿子快点过来，但乐先生好像并不着急。下午4点多，儿子打来电话，说已经在楼下了，让他们准备准备。

其实，他们一早就收拾好了。由于东西太多，我主动要求送他们到楼下，他们再三推辞，最后推辞不过，就让我送他们到电梯口。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乐先生一见到儿子就大声训斥起来。儿子忙解释，说他们临时召开了一个紧急会，所以来迟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乐先生发火，也是第一次觉得他还很健康。

我送他们走后，回病房的时候，王姐问，41床回去了？我“嗯”了一声。在医院，每个人都是以床位号代替名字。

第二天，我到门诊楼给老公拿了一个肺部CT片子回来，王姐告诉我，41床又回来了，现住在隔壁40床。我过去跟他们打了一个招呼，笑着问，不是说好回去过春节的吗，怎么又回来了。乐先生爱人叹着气小声告诉我，回家就开始吐血。我心里一惊，或许他这个春节都难挺过去了。

有两天没去看乐先生他们了，再去看的时候，是他儿子在照顾他。我问他儿子，你妈呢。他儿子说，我妹妹要回来，妈妈回去准备年货了。

我们正聊着，老公的主治教授来告诉我，让我们回当地医院去治疗，春节期间，呼吸内科整层的病房全要腾出来。那时候，我们就断断续续从医生护士口中得知，武汉的疫情发展的很快，有大爆发的趋势，这里的医生护士都要做好随时上前线的思想准备。

离春节没几天了，我赶紧打电话回家，安排老公回当地医院的一些事情。当我安排好后，护士长来告诉我，刚接上面电话，这里暂时不被征用。

一会说征用，一会又说不征用，就在征用不征用之间折腾了几天后，最终还是没被征用。

在开水房，我见到了乐先生的儿子，他儿子告诉我，说他妈妈明天过来换他回去上班。

晚上的时候，乐先生的儿子说回不去了，武汉已经开始“封城”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感觉疫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为了老公不被交叉感染，主治教授给我们安排到了别的病房。这样就跟40床隔的比较远了。

一直到正月初六，乐先生儿子单位需要他回去处理事情，才用车把他母亲送来医院了。

我去看乐先生的时候，他爱人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女儿终归又回不来了。说这话时，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沮水和无可奈何。

正月初七的早晨，本该到了输液时间，可护士一直没有来。后来再来的时候，我问护士原因，护士说在给40床做抢救。护士话还没落，我匆忙往40床跑去。

40床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几个月来的咳嗽停止了，他终于不再被这咳嗽打扰，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爱人披头散发呆坐在病床边，嘴里念叨着，他们父女的缘分尽了、尽了。

通过与各方协调，乐先生的儿子用车把父亲接走了，这次接走将永不再来。这个该死的“新型冠状病毒”使得他父亲的葬礼上只有他和母亲，再无任何亲戚朋友。

女儿终归没有回来见她父亲最后一面。

后来，乐先生的爱人给我转来了她女儿给乐先生的信。爸爸，听说您病了，我马上申请回国，当我乘飞机抵达上海的时候，我的城市又病了，我回不去了。我从上海辗转到湖南，再从湖南到湖北的枝江，再辗转到江西，本想着江西过了，就可以回家了，但现在，我被隔离在江西与湖北交界处动弹不得。我只能在这里叩拜我的父亲一路走好，寄语我的亲人，非常时期，各自安好！

这个世界我们曾经来过

“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 ”这是小丽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小丽今年三十五岁，是一个“渐冻症”患者。

认识小丽源于她的母亲，那天早晨，一个矮小瘦弱的中年妇女，急匆匆跑进我们的病房，开口就问我要“注食器”，我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因为“注食器”相当于我们正常人的碗筷，是不能随便借人的。见我犹豫，中年妇女开始抹眼泪，我最看不得眼泪了，因为这一年多来，我也是在眼泪中过来的。我忙从柜子里拿出“注食器”递给她。

不多会，中年妇女过来问我，注食器在哪里可以买到？我忙说，医用器材用品店，就在同济医院出大门左拐就到了。中年妇女慌张着往电梯跑去，刚跑出几步又转回来说，可我不能去啊，孩子一刻也离不开人。一样焦虑的神情、一样慌乱的步伐、一样无助的眼神，我仿佛看见了爱人刚生病那会的我。

我马上从柜子里拿出几个“注食器”递给她，中年妇女接过去的时候，嘴唇翕动，手脚颤抖，眼泪哗哗流出来，我突然有种跟她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安慰她说，没事的，快去给孩子弄吃的。

从那以后，在开水房、晾衣间偶尔遇见会说说话。从中年妇女口中，得知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女儿，名叫小丽，孝感人。小丽在武汉上的大学，武汉大学研究生毕业。每当说到小丽学历的时候，中年妇女都是一脸骄傲。

一天晚上，我们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别的病房传来吼叫声，我顺着声音寻过去，发现一个高高大大、很帅的小伙边踢着病房的垃圾桶边吼着，我也很累，我每天要上班、要接送孩子，还要到医院来伺候你。

我最见不得谁对一个无法动弹的病人发火，我冲进去对着小伙大声说道，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请你控制你的情绪。其实我更想做的是，冲上去对着他踢上几脚。小伙立马转过脸来说，“渐冻症”这个病国际上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人家科学家霍金不比我们有钱，人家看的医生都是在国际上有名气的，可最后还是没治好啊。小伙话音未落，躺在病床上的小丽哇哇大哭起来，我安慰着小丽，没事的，现在医学这样发达，一定会没事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丽，小丽长的很漂亮，但白白净净的脸上充满着恐惧。小丽母亲递给我一把小椅子，我就在小丽床边坐下来，当我的手触及到小丽身体的时候，我浑身发凉，这哪还是一个人啊，浑身一点肉都没有，就只剩几根骨头支撑着。我鼻子一酸，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小伙觉得无趣，抓起背包匆忙离开了。

小丽绝望地看着小伙离开的背影。从小丽断断续续地讲述中，我知道了她跟小伙子的事情。他们是高中同学，但整个高中时期，他俩都没说过一句话，后来考上大学，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俩才开始交往。小丽研究生毕业后，在国企工作，她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在企业做的还很成功，后来他们结婚了，再后来有了孩子，小丽拿出全部的积蓄，在武汉买了房，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

可天有不测风云，有天早晨，小丽梳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头不听使唤，她以为是颈椎病犯了，找按摩店按了几次，也没太在意。过了一段时间，一条腿也不听使唤了，没过几天，舌头也不听使唤，她心里着了急，去医院做了很多检查，最后确诊为“渐冻症”。

从发病到现在已经三年了，婆家人不想给她治病了，可娘家的母亲却不愿放弃。小丽说自己活的很累，但又心存幻想，原因是她舍不得六岁的儿子。小丽反复念叨，这个世界我已经来过就足以。

第二天一早，小丽母亲就急匆匆跑到我们病房，你快去看看小丽，我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了？小丽婆婆来了，让小丽把房子过户给她儿子。这话一听，我怒发冲冠，人还没怎样呢，就迫不及待了。

我过去的时候，见一个打扮很干净的妇人正与小丽说着什么，小丽一脸惊恐地望着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我伸张正义的心突然就熄灭了。这个世界谁都活得不易，小丽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小丽倒了，他们家就倒了，孙子以后要生活、要上学，钱从哪里来？小丽的病是治不好的，这个病要长期待在医院，高昂的医药费迟早会把一家人压垮。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在现实面前，我竟哑口无言。

小丽说，这个世界我曾来过，就绝不后悔。小丽跟她母亲还在医院苦苦支撑着，自此再没见她婆家人来过。

是啊！这个世界我们都曾来过，有些人驻足很久，有些人匆匆而过，但都无需后悔。

凌晨四点的武汉

凌晨四点，武汉下雨了，远处的灯火，近处的房屋都笼罩在细雨中。街道安静地出奇，没有汽车的喇叭声、没有早点铺子的嘈杂声，只有屋檐下聚多而落的嘀嗒声，整个城市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

此刻，科比追思会在洛杉矶举行。科比想尽自己所能，成为最好的球员，乔丹想尽自己所能，成为科比最好的大哥。惺惺相惜的场景让人潸然泪下。

当初在得知科比意外去世的时候，我很想发个朋友圈，可恰逢武汉“新冠肺炎”爆发，觉得在疫情泛滥的时候，还有心情去祭奠一位远在异国的篮球运动员，怕遭人鄙视。后来想想，科比留下的精神是全人类的财富，那些此刻还坚守在各个疫情点的医生护士，人民警察，基层人员和在抗击疫情中牺牲的英雄，都是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但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放弃，才是人类共同的曼巴精神。人类文明的光辉不分国界，都值得走们去缅怀和追思。

我是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篮球运动员，参加过很多场篮球赛，但很少进球得分，虽然也号称是女子篮球队副队长，但那是因为我有组织能力，并非是篮球队的技术支撑。

我们女子篮球队的技术支撑是审计局的谢超和民政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每次篮球赛，她们俩几乎打满全程。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是处，我打后卫，负责抢了篮板球再把球递给她们，然后就让她们去尽情发挥。我们女子篮球队还有一位“精神领袖”，就是专门来搞笑的琴儿。只要她上场，必定是演技比球技好，惹得满场只看她表演，忘记了是在打比赛。

有一场篮球赛是我们对白庙队，白庙队有一个11号球员，11号是打篮球俱乐部的，她是白庙队花钱请来的灵魂球员。

我们教练在每次布局的时候，都千叮铃万嘱咐一定要把11号盯死。琴儿牢记教练的话，每次一上场就逼着11号。可11号毕竟是球队的灵魂，不可能轻易就被逼死。每次都突破进球得分，搞的琴儿很崩溃。中场休息的时候，教练又提出要盯死11号，否则，这场球我们必输无疑。琴儿或许太想赢这场球。下半场一上去，她就直接抱住了11号，嘴里还高喊，不让你进球，结果被裁判罚下场。

被罚下场的琴儿，一直在裁判身后保证，再上场的时候，一定不这样了。裁判被她絮叨的没办法，让她继续上场。结果琴儿一上去，就把11号拌倒，而后用双手死死把她按在地上，嘴里高喊着，不让你起来。裁判吹响了哨子，琴儿的篮球比赛生涯就此结束。

那场篮球赛，我们排名第三。本来四支队伍的篮球赛，因为有支队伍中有人受伤而放弃了比赛。篮球的魅力在于它，不光有比赛，更多的是信任、默契、团队协作。

一晃11年过去了，我们女子篮球队也早解散了。回想这些年走过的路，又何尝不是用篮球赛精神在激励自己呢。

科比的追思会结束了，作为球迷的我，当初有多喜欢，此刻就有多心痛。感谢他留给世界的一切，我们也要继续坚持隔离，等疫情结束的那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凌晨四点的武汉，已经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

再见，所有男孩和女孩的青春，再见，科比！

我的“宅”生活

昨天就想把护士给我的那个木瓜吃掉。这个木瓜也宅了小半月了，护士给我时是两个青木瓜，宅着宅着，一个黄了，一个还是青涩的样子，那个青的木瓜，就像人的逆生长，怎么都不会老去。

吃木瓜得有点辅食，木瓜炖雪蛤，丰乳又肥臀。打开冰箱，里面早已空空荡荡，本想着去超市把冰箱再塞满，突然想起，今天已经封城30天了。

弄张通行证吧，有了通行证就意味着可以给木瓜寻到一个好的伴侣。可现在通行证就像高考试卷，需多位老师批改后才可以发放。太复杂了，还是算了，等木瓜放到黄澄澄的时候再吃。

新闻里，武汉昨天确诊600多例，相比较前段时间，一天增长一万四千多例，多少有点即将解放的意思。心里顿时冒出来一首歌，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湖北鄂州凤凰街道派出所违规分配和领取疫情防控捐赠物资的视频今天又刷屏了。视频中泡沫箱里，堆满了芒果和圣女果，边上还有很多蔬菜。视频中女子说派出所真牛X，分了芥么多东西，4箱水果，有3箱送给她娘家人了。当地纪委介入，凤凰街道书记，主任免职立案，人社局局长，派出所所长停职调查。真是特殊时期的纪委速度。看到此，觉得要替全国人民感谢一下这个所谓，坑了老公又坑领导的她。网民一直以来对捐赠物资怎样分配就有很多疑虑，是她给全国人民答了疑、解了惑，那3箱送给她娘家人的水果是否要追回来、警察和基层人员在一线是否艰辛，已经都不重要了。

今天还有一个视频刷屏，就是一个网名叫雨儿的武汉骂，听说这个武汉骂已经快速被翻译成了多国语言，算是全世界掀起了一股学习武汉骂的高潮。顺着她的武汉骂，我想说说我们的现状，东西统一在网上抢购，抢购回来的东西，有些是可以吃的，有些只能忍痛丢掉。

疫情发展到如此严重的时刻，超市和少数物业公司，在失去监管的情况下，都开始膨胀了。老百姓在疫情期间“GTP极速增长”的同时，开始了泡沫经济。

说到疫情，我想起了一篇文章，这次疫情，中医治疗效果明显。文章后面有人回帖，是病毒拯救了中医。虽是调侃，却也让人心酸，西医的引进，让中医始终处于尴尬地位，大多数打着中医旗号的中医院，都是以治疗疑难杂症、腰腿疼，颈椎病为主业。不过，这次疫情，使得全国人民整天抱着手机不松手，腰腿疼、颈椎病或许更严重，中医院将迎来它的最高峰。不过，现在大家都还不知疫情拐点在哪里。所以，中医院人满为患的时刻，还需静待时日。

忽然又想到，以前有多想延长春节假期的人，这时候就有多想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尤其是那些手停嘴就停的家庭，他们现在是多么需要一个工作岗位，来缓解一家人的生存问题。

听说武汉方舱医院急需招聘搞卫生的人员，3个90后的农村女孩，由于年前没有积蓄，年后没有收入，眼看生活无着落，便从广东骑自行车去武汉方舱医院应聘，不知应聘上了没有，反正微信群里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看见她们出来活动了。

今天早晨，我把那个黄的木瓜切开了。原来木瓜的籽像一颗颗黑色的珍珠，真的很好看。黄透了的木瓜跟煮熟的木瓜是一样的味道，只不过，效果上有了差别，更别提什么丰乳肥臀了。

下午再看时，青的木瓜也开始泛黄，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可以生吃了。

宅太久，四肢也开始僵硬了，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去小区跑步吧。

惊蛰

武汉封城43天。今天惊蛰。

钟南山院士预测的拐点有所显现。今天确诊病人相较于昨天又增加了几十例，但没有突破200。按古人的经验，一切瘟疫都衰于惊蛰，完于春分，灭于清明，这当然是最理想不过的。

回顾“被”封在武汉的43个日夜，一时间心绪难平。再五味杂陈的心情，终抵不过，武汉疫情依旧凶险，封城隔离还将继续。被关久了的千千万万武汉人，恐怕都会跟我一样，每日在惊慌、恐惧、期盼、感动和感恩中度过。

封闭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开始要收治普通病人，这算是个利好消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担忧，新冠肺炎是个流氓病毒，不知会不会被新进来的病人带过来。我们住的病房被护士用蓝色屏风隔离成了潜在污染区、污染区。我们再次被搬离到了相对安全的病房。从住院区的最东边，搬到了最西边。这是我们从去年12月中旬入院以来搬的第五次病房。

新病房里中午可以在窗口晒太阳，黄昏，还可以看到落日从葛洲坝大厦的顶端缓缓褪去。

听说武汉大学、东湖沿岸的樱花都开了。春天不会因为病毒而停止脚步，它依然那么蓬勃、那么灿烂。

新病房里有个新病友，江夏人，30多岁，属于学霸型人才，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他是鼻咽癌，晚期。不能吃饭，不能说话，右腿截肢，每天从早到晚翻看手机。照顾他的，是他年迈的父亲。惊蛰这天，他爱人来了，我分明看见他眼里藏着的喜悦。可他爱人一进来，就开始吼他，意思是他的病拖累了她，让她的生活质量变得低下。他爱人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随着门关上的哐当声，病房里瞬间沉默下来。一整天，他躺在病床上，没有翻看手机。直到黄昏，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又马上放回去了。

父亲给他擦洗身子时，他伸手把盆子掀翻。父亲默默地拿来拖把把地擦洗干净。

医院里，每个病人身后都会有一个深刻的故事，恰如新冠肺炎给武汉人上演的一出出悲剧，没有彩排、预演，只有最后的谢幕。

6点多钟，接到快递员电话，他说已经在5号楼下。我请护士帮我把锁住的门打开，护士说她帮我下去取。快递拿上来我傻眼了，谁给我寄来了50个韩国生产的N95口罩，这样的口罩可不便宜。再一看快递单，是年前从深圳寄过来的。我打电话给闺女，她说没有寄过，等下闺女又说，是不是她闺蜜。等闺女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基本敢肯定就是她闺蜜。

前天看到一篇文章，文中的意思是，身边得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在你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他，他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并且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很好。我庆幸闺女有个这么好的闺蜜陪伴在侧。

深夜，我看到新病友睡的很香，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癌症也好、新冠肺炎也罢，在生命面前都应该变得渺小。惊蛰过后，惟愿武汉的疫情得到控制。

春暖花又开

阴沉了很久的天开始放晴。今天的疫情通报终于归零。以前不喜欢零，总以为零就是要从头再来、就是一无所有，今天不同，今天的这个零是胜利、是喜悦、又是不舍的离别。

援鄂医疗队，今天有序开始撤离。医疗队撤离，这意味着疫情形势好转，在湖北人心里，对援鄂医疗队有深深不舍。

撤离车经过小区路口时，武汉人站在自家阳台上向他们含泪挥手告别，齐声高喊，谢谢你们，白衣天使，祝你们一路平安。

有一只驰援武汉的医疗队队长，含着泪对着镜头说，我们完成了使命，我要把我这个医疗队137名医护人员，一个不少地安全带回家。这话就那么触动了我心底的某一块，居然让我也跟着泣不成声。驰援武汉的医护人员，他们心里压力也是非常大的。一边是绝对不放弃一个重症病人，一边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被感染。尤其是医疗队队长，每天都在担心着自己的队员，他们出发前曾答应过年迈的父母，一定平安回家。但这一场直面生死的战役，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倒下。他们也怕，也难，但职责在身，不能后退。这些医护人员可都是为了湖北的安危，拼过命的人。

撤离的医疗队里，有为了护理方便而剪掉一头乌黑头发的辽宁护士、有在方舱医院工作几个小时后，为了放松而拉着同样也在方舱医院执勤警察跳舞的湖南护士、也有为了缓解病人紧张情绪，领着他们跳广场舞的新疆护士。临行时的不舍，都包含在“你要是没女朋友，我就留在武汉，留在湖北”等等。她们中大多数都是90后，或许还有00后。原以为，90后是没有担当，只会撒娇的孩子，可她们在疫情中的担当就是用生命护佑湖北、护佑全中国人民的安全。武汉的承诺：这个春节、这个春天是我们欠你们的，等明年春暖花开，我们一定会还给你们不一样的春天。

我的家乡荆门，疫情刚爆发时，内蒙、浙江医疗队就快速集结驰援。他们不仅带来了医疗物资，还有更好的医疗团队。她们含泪挥别家人，披上战袍，开始战斗，是他们用生命保护着荆门、保护着这一方百姓的安全。

疫情爆发的一个多月里，我被隔离在离家乡300多公里远的武汉。但我时常听到、看到的是“浙”就是爱，承“蒙”厚爱，“荆”生感激。重症监护室里、荆门“小汤山”里，那一张一张年轻的面庞下，是坚毅果敢，是无畏无惧，是把病人当亲人的暖心画面。看到这里，我泪目，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间真情吧。

两个月的抗疫，打的实在是艰辛，多少累，多少怕，多少辛苦和煎熬，多少压力和感动，翻涌心中，难以言说。

疫情好转后，浙江医疗队就选择默默离开，连对他们表达感谢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们。“浙”就是爱，是大爱，是过命的交情。

驰援荆门的浙江医疗队离开的路上，行人看见医疗队的车，纷纷挥手致意，有的拱手致谢，有的深深鞠躬，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胜过了千言万语，那些来不及思考的举动，最能表露出人的真心。一定是内心满怀着感恩，才会本能地做出这样的表达。庆幸的是，每一个医护人员的付出，荆门人都记得。

今天，驰援荆门的内蒙医疗队也将结束援助，离开荆门。荆门人自发地等候路边含泪相送。

昨天，一则新闻，同济医院护士遭邻居驱赶，扎疼了我的心。一直想写写本地医生护士的状况，但又怕遭人喷，也就忍住，再就是，我不是大作家、不是资深媒体人，更不是网红，我说的话，写的东西也许没多少人看到，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反响。但我觉得无论看到看不到，有没有什么反响，还是要写写。

自从武汉疫情爆发以来，全国各地医疗团队就奔赴武汉驰援，他们是这场疫情中最无畏的战士，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湖北人挡住病毒。

一直以来，全国各大媒体，自媒体都在报道他们的事迹，包括他们每个细小的，生活细节，可是，我却很少看到媒体人报道武汉医护人员，包括武汉本地的媒体，找不出一篇稍微深度报道本地医生护士的文章。那么，在这次疫情中，难道武汉的医生护士都放假了吗？没有参与到疫情一线中去？非也，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是武汉的医护人员最先冲上去的。

青春无悔

1

武汉的这次疫情，病毒来势汹汹，疫情传播之猛烈、之快、之广，给全社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压力。是的，让中国十四亿人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真是史无前例。而被关起来这一个多月里，我们担忧，焦虑，感动，期盼，可以这么说，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

疫情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美与丑，更是一颗炸弹，炸出了人性的善与恶。这是武汉同济医院呼吸内科护士马雨晴说的一句话。

马雨晴是湖北襄阳人。她在武汉同济医院工作已经5年了。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科室相继接诊过这样的病人，用她职业的敏感判断，这次的病毒非同一般，她不想让家人处在这样的病毒中心，在春节的前一天，她把两岁的女儿和她的公婆一起，送回了红安老家。

自从她参加工作以来，今年是第2次回婆婆家，打算这个春节在家可以好好陪陪公婆。晚上，一家人在一起简单吃了一个饭，就早早上床睡了。

年三十一早，公公就去市里的大超市买回来很多春节物资。公婆在厨房忙碌，马雨晴跟爱人在擦玻璃、搞卫生，准备着中午的团年饭。正在忙碌的马雨晴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马雨晴淡定地跟家人说，春节不能陪你们了。婆婆说，你几年不回来，回来就要走，地球离开你还不转了吗，不许走，踏踏实实在家过个年。马雨晴说，我也想在家过年，但护士长让我马上回武汉，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很有可能大家都要顶上去。

婆婆不再说什么，默默去厨房给她煮了几个汤圆。她匆忙吃完即刻启程。可武汉已经封城，回武汉变得艰难异常。她给护士长打电话，护士长说，你自己想办法。

马雨晴能想什么办法，只能是到处打听该怎么回武汉。同事告诉她，出示工作证或许可以上高速，但武汉现在是只进不出了。

见马雨晴着急，她爱人说开车送她。爱人听说马雨晴要回武汉上班，心里很不高兴，脸都一直阴沉着。

路上，马雨晴内疚地问爱人，是不是很不高兴我春节去上班？爱人说，我是一个普通男人，我没有那么崇高，我也需要我的爱人时常陪伴我，尤其春节这么大一个节日，我希望你能在家好好陪陪我父母。但谁让我娶了一个护士呢，关键时刻我能不让你去吗？国家现在需要你们，我就得坚决支持。马雨晴拍了拍爱人的肩膀说，明年吧，明年春节一定陪你们过。

进武汉的高速路口，马雨晴让爱人不送了，要是进去了就很难再从武汉出去，她不想爱人跟她在一起，这样不安全。

武汉刚封城，私家车还可以自由行驶。她给单位同事打了一个电话，单位同事去高速路口接上了她。

她回宿舍匆忙拿了两件换洗衣服，就直奔医院。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安派到武汉金银潭医院。

刚封城的武汉，人们都很恐慌，有病没病的人，都一窝蜂似得往医院跑，这样更增加了病毒的传播。

马雨晴去金银潭医院后，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了。那些天，医院每天都是爆满，还有人排了几天的队，等着挂号看病。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让医生护士心里压力都非常大。金银潭医院的保洁员，因为刚开始对病毒的不了解，又见到那么多人在医院扎堆，害怕的辞职不干了。只有一个60多岁的保洁员留下来了。他一个人默默承担着楼上楼下整个6层楼的保洁。由于缺少保洁员，马雨晴护士在护理病人的同时，还要清理病房的垃圾。她问过老人，为什么其他保洁员都辞职不干了，您却还在坚守？您不怕被感染吗？老人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总得有人来做吧，我不做，也会有人来做的。

2

最早住进金银潭医院的病人，大多都是重症病人，有些病人的家属也有感染的。马雨晴他们就充当了临时家属，既要给他们治疗，还要给他们端屎端尿、洗澡、吃饭，总之是吃喝拉撒睡都要他们承担。一天下来，衣服湿了干干了再湿，连口水都喝不上。刚开始穿厚厚的防护服，马雨晴很不适应，在给几个重症病人护理后，她感觉呼吸困难，恶心呕吐，差点就晕倒在地。她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靠着墙躺了一会，才感觉好些了。刚一好些，马上就又投入到护理工作岗位，因为病人太多，医护人员又太少，根本没机会让她们休息一下。

连续这样高强度地工作了几天。怕她们身体吃不消，医院决定让她们先休息休息再投入到一线。

凌晨4点，累的实在坚持不了的她们，被安排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里。春节期间，酒店厨师都放假了，她们没吃没喝。就那样挨过了一整天。天刚亮，马雨晴就在附近超市买了一件快餐面。这件快餐面让她们几个护士度过了两天。快餐面吃完后，她们又想办法跟附近的餐馆联系，附近大餐馆都放了春节假，只有几家小餐馆还在开门营业。小餐馆听说她们的遭遇后，马上答应给她们送吃的。小餐馆送了两天后，当地有关部门怕小餐馆卫生方面做的不好，消毒不严，相互传染。让小餐馆停止送饭，这样她们又没地吃饭了。

武汉快递小哥汪勇，知道她们遭遇后，主动联系她们，并承担了给她们送饭的事情，后来又承担了接送她们上下班的事。刚开始封城，武汉政府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安排，所以，一线医生护士的吃饭问题确实还没考虑到，都是各自想办法解决。汪勇他们在政府有关部门缺位的地方，主动承担着政府部门的职责，见缝插针地衔接、安排、作为。后来全国各地医护人员逆行驰援武汉，马雨晴她们窘迫的状态才得以缓解。

在马雨晴她们进金银潭医院不久，医院收治了一家三口，这家人都感染了新冠肺炎。两位老人每天都很沉默，只有年轻人脾气很坏，见医生护士就吼。有时候还摔东西。

后来得知，年轻人也是武汉医院的医生，他是神经内科医生，去给病人会诊的时候，被感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又传染给了他父母。他心里不服气，觉得自己是为了救别人的命，而导致自己一家人都感染了。这不是让他拿命去换别人的命吗？说好的不人传人呢？说好的可防可控呢？都是扯淡。

后来，他父母相继离世，他情绪坏到极点。马雨晴每天忍受着他的怒吼、他的坏脾气，可她就是发不起脾气来，因为她深知，刚开始的医护人员基本都是在“裸奔”，唯有用心护理，尽心安慰，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事。

在医生的全力救治中、在马雨晴的细心护理下，年轻医生的病情终于开始好转，心情也随之好起来。后来他对马雨晴说，我知道医护人员不容易，即便是要发火也不应该针对你们，要对那些疫情刚开始隐瞒不报的人发火，是他们的不作为导致今天这样惨烈的局面，他们是历史的罪人，应该承受人民的审判。

他深知坏脾气、发火都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安心接受治疗，积极配合医生护士。后来，年轻医生病情轻些时，他就开始帮医护人员照顾重症病人，帮那些家属不在身边的病人喂水喂饭。没有豪言壮语，这就是一个医生的本能。

3

护理不止是一份工作，更多的时候，是人性、品格、良知。马雨晴护理的病人中，有一个80岁的老人，老伴感染新冠肺炎后去世了，儿子女儿也相继感染。老人心情不好，也不配合治疗，每天沉默寡言。老人住进来时，什么都没带，马雨晴就充当着他的家人，给他买了生活用品，每天给他喂水喂饭，洗澡聊天。本已对生活绝望的老人，慢慢露出了笑脸，马雨晴对老人经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再不易，生活也还得继续啊，您不是还有孙子吗，得为他们活着。

马雨晴给老人喂完药，服侍老人睡下后，她也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交完班都是凌晨4点了。回酒店的路上，街道上空荡荡，仿佛是一座空城。她哭了，要是没有这个疫情，这个时候的武汉应该是热闹的、繁华的，甚至可以说是喧闹的。可此刻，宽大的街道空无一人，静的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到。

马雨晴回到宾馆，洗完澡出来，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注意安全。沉默了一会父亲就挂了电话。等马雨晴躺床上的时候，父亲再次打来了电话，父亲说，上班的时候要做好防护措施。放下父亲电话，马雨晴大声哭出了声。她父亲是个很木讷的人，每次她们回家，父亲总是默默地做事，等他们走的时候，父亲又是默默地往他们车里塞很多东西。这次，父亲是太担心她了。谁的子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尤其马雨晴又是在重大疫情中心。

哭完后，马雨晴心里舒服多了。这段时间以来，她的神经每天都崩得紧紧的，她深怕哪天有一个触动自己的点，然后就整个人都崩塌。

由于长期戴口罩、护目镜，马雨晴脸上感染了，再戴口罩的时候，脸上生疼。手也是长时间带手套，裂口干枯。这些都还没什么，不被病人理解、不被病人理解才是最煎熬的。哪个医护人员不都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快点好起来，谁也不愿放弃病人。可是有些病人病情很重，虽然医护人员尽了最大努力，可还是无法挽留他们的生命。马雨晴说，疫情爆发以来，最让她痛心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女儿才3岁。因为女主人是护士，她刚开始不知这个病毒会人传人。在护理病人的时候，不幸被感染，她更不知自己已感染，每天下班回家，照样烧饭照顾女儿。

过了两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女主人感觉自己浑身难受，乏力，她就到她所在的医院门诊就诊。门诊那里看病的人排着长长的队，她望而却步了。她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感冒，这个感冒只不过比平常重了点。因为孩子的外婆也是护士，虽已退休，但还是可以给她做基本的输液治疗。所以，她选择回家治疗。在家输了两天液，感觉越来越重，她再次去医院就诊，那时，新冠肺炎已经开始爆发，她去就诊的医院不是定点收治医院，所以不接待发烧病人。她又辗转到定点收治医院去，但被告知没有床位，让她回家隔离治疗。这时候，她老公，孩子，外婆都出现了发烧症状。

这时候她开始慌了，再次去医院寻求治疗，还是没有床位，她回家隔离期间不幸去世。就在她去世的第2天，她们医院被定为隔离收治医院。要是早一天，她的命运或许不是这样的。

后来，她老公和孩子，孩子的外婆相继被转到金银潭医院。当孩子走的那天，所有给孩子治病的医护人员，都流泪了，主治医师和护士甚至跪在孩子床前放声大哭。

马雨晴心里压力也大，难受的要窒息。因为她也是一个2岁孩子的母亲。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再次讲起来，还是想放声大哭。她说，眼见着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消失，你却无能为力，他们上一秒都跟你说着话，下一秒就再也叫不醒了。

4

在疫情一线的所有医护人员，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巨大压力，他们都有担忧，就是怕自己哪一天也被感染。这是压在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

马雨晴所在的护理部，跟她住在一个宾馆的护士，每天下班后，她们俩还聊几句医院的事情，然后互相鼓励鼓励再睡觉。那天到了上班时间，那个护士还躺床上起不来，说浑身难受，乏力。马雨晴心里一惊，赶紧让她去医院做检查。

晚上，那个护士打来电话，说自己确诊了。

那几天，马雨晴心里压力更大，一边担心自己被感染，一边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病人。本来医护就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又病倒了一个护士。马雨晴工作量就更大了。穿着厚厚的隔离服，怕自己中途要喝水尿尿，她只有少吃少喝。可每天只要一上班，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每个病人都是没有家属陪在身边的，此刻，她不光只是一个护士，她还是更多病人的家属，要照顾病人的吃喝拉撒。繁重的护理，让她身体严重透支。

那个护士感染两天后，马雨晴也去做了核酸检测。好在结果出来是阴性。这让她心里稍微有点放松。

护士长知道马雨晴身边有护士感染，怕她身体和心理承受压力过大，希望把她从一线撤下来。可马雨晴还想再坚持一段时间，因为被确诊人数越来越多，护理工作更需要人员。可护士长也需要保护自己的人啊，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护士也被感染。

拗不过护士长的马雨晴，从疫情一线撤下来了。这个时候，她在一线已经超强度工作了一个月。

在宾馆隔离了十四天，马雨晴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我想让她给我讲讲她的、她们的故事，我想写写她们。马雨晴说，没什么可写的，每天就是不停歇地护理病人，而病人每天都是爆发性地新增，只要开辟一个新的地方，马上就爆满。如果真要写，就写写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吧，在这个疫情中，他们失去的最多。我们医护人员只是在尽职尽责而已。我说，你们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尽职尽责，值得我们敬仰。马雨晴笑了笑说，那么，你就这样写，90年代是最有担当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