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家园”忆小街

米粒儿13842605

小时候院里是职工宿舍，16户真正老北京人只有3家，老家有平谷、房山、河北，山西人。经常有老家人赶马车进城送京白梨，平谷大桃、山里红的，在这里吃顿午饭，下午赶回村去。看到邻居家孩子吃着水果，啃着甜杆，我羡慕极了。

我认为老家就是外地、农村、说话有口音。问妈妈，为什么咱家没有老家。妈妈说：“奶奶家是朝阳区北苑，姥姥家崇文区，都是城镇户口买粮吃。”我说有老家多好，可以吃好多好吃的。妈妈却说，在城里再难也不想回老家过。

“苑”也称“囿”，最初指水草丰美，林木茂盛适合饲养禽兽的地方。后来成为供帝王游玩射猎的园林。北京有西苑、北苑、南苑。民国时期逐渐衰落，成为屯兵重地。我的祖辈分别在西苑北苑繁洐生息。

北苑军营离安定门20里路，解放后改为炮兵干部学校，属军事要地。过去在北苑下车不准穿营而过，只有绕红砖围墙。土路两侧有树和沟渠，周围村庄叫营、和渠的不少，一路上都是青纱帐和芦苇水塘。我的表弟后脑留个小辫根儿，12岁游泳就淹死在军营东门外的水塘里。

老家就在北苑小街上，这是条200米长的街道。房屋南北相对临街房，房前绿树成蔭。路边明沟，石板为桥。依次有瑞武百货店、白记水果店、南家炒饼店、振东纸店、棺材铺、照相馆、酒铺、粮店一应俱全，主要是为军营服务。二叔在城里学过几年修表，在家为解放军修表。后到了朝阳区工商局工作。

我和父母1951年离开老家后，每年暑假母亲都回去十来天，帮奶奶拆洗被褥，打扫房间。6岁以后去的几次我都有记忆，并在那里找到几个玩伴。

2015年，我在北四环芍药居看外孙上学，得知路北面坐公交几站就是北苑，勾起我思乡之情。虽然老屋已卖被新房东翻建。想回去看看自己出生地，因为经常做梦回老家。已有30年没回去了，我决定说走就走，反正坐公交免费，鼻子底下有嘴，打听呗！

在北苑下车后，原来的农田都建起高楼大厦。我回头看100米外有个路口，认定就是故乡的老路，土路改为柏油路。两侧高大粗壮的白杨树，证明树龄有几十年，唤起我遥远的记忆。我问了一位年长者，国强街在前面吗？老人说你算问对人了，年轻人不知道这个名，你从左进军区院里可以穿行。

这里原叫炮兵干部学校，暑假我在这里看过电影。30年前院里道路四通八达，现在窄窄巴巴，曲里拐弯。我看到一个社区警务站，先进去打听一下，国强街是否还存在。

在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是串门的，在一旁搭茬说：“你问他们算白问，国强街是解放初期的名称，现在叫小街，你找哪家？”我说是振东纸店，她说是那个姓李的老太太吗？“那是我奶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俩越聊越近乎，原来她妹妹嫁入我表大妈家，表大妈是村干部，生前经常提起当年舅舅（我爷爷）如何好，舅妈（我继奶奶）如何会摆谱使唤人的往事。她告诉我，你要早来两年就好了，小街早就修成道路。居民刚刚异地搬迁来北家园社区，有9栋塔楼2000多户，估计老一代没几个人了。我匆匆告别又向前走去。

这是个大型社区，有几个门。在临街楼台阶上有几个老人聚在一起闲聊。我走上前去，叫了声师傅说找个叫白××的，那几个人说他是你什么人？我说是我父亲好哥们。他们相互一笑指着一个老太太说：“这位你认识吗？这就是白xx的老伴。”

我仔细打量，有点模糊印象，立刻叫了一声白婶。几个人七嘴八舌问我家情况。我对答如流，他们才确认我是振东纸店李掌柜的孙女。白婶说：“没错，这孩子长的像她妈妈。你白叔刚去世一年，咱们回家去聊。”

进了小区，白婶指着前面路椅上坐的三个人说你认得出白叔的妹妹吗？在认人上我很有天赋，只要是成年人经过50年我仍然能认出来。三人中找一人更是小菜一碟。我径直上前叫一声姑，把她都叫楞了。其实我是凭她的遗传基因推断的。白婶说你记性真好，从你爷爷去世后你们很少回来了。

我得知王姓石姓的表亲老辈都不在了，我认识的表哥去世，表姐嫁给一个军人不在这里。我又问过隔壁开炒饼店的几个孩子，暑假我们一回村，爷爷总对妈妈说去你南叔家端盘炒饼。我还自告奋勇去通知，顺便找金玲玩。南家炒好后就送过去，觉得太香了。

白叔家是卖干鲜果品的，他父亲身长腿短先天残疾，乡里人叫他白瘸子。我记得他拿把大蒲扇守着摊子轰苍蝇，看到我塞给我两梨。白叔的母亲可是身材高挑的漂亮人。白爷爷这种形象在附近找不到媳妇。

媒婆收了好处，在远处村找个贫穷人家女儿，说男方开干鲜果店，无父母兄弟，进门就当内掌柜的，彩礼丰厚。做了个局，相亲那天让白瘸子打扮好坐在门口看摊，桌围子档住腿。媒婆带女方家长从大路上走马观花看了几眼，女方家长竟同意了。

入洞房发现上当为时已晚，父母包办怨不得媒婆。不过白爷爷确实对媳妇好，让媳妇管家，生了几个孩子。白婶还问我，我婆婆长的漂亮你记得吗？我不由得想起水浒中的两个人物。

图片是1952年倒塌的后院，再也无力重盖。

父母结婚在三间北屋中，我和哥哥出生在此。房屋因年久失修坍塌，将母亲的陪嫁砸坏了。听妈妈说院中厕所墙摇摇欲坠用个木棍顶上，屋里人听到轰隆一声跑出来一看，墙倒了，旁边是手拿棍子吓傻的我。

二叔说自从“七七事变”后家里的日子不断走下坡路，我母亲是没享到福。母亲1942年嫁过来时，可是轰动十里八村，因是城里姑娘，乘八台大轿各种执事，吹吹打打、陪嫁丰厚。在婆家10年落个贤妻良母好名声。

白叔和父亲是发小，是个半大小子很淘气。趁父亲在城里工作，逮只刺猬吓唬新娘子。喂点盐粒，晚上扔到后院再拴上一只鞋，就如同一个人在窗下蹓达发出咳嗽声。母亲17岁则吓的蒙上大被不敢睡觉。

但妈妈说他是好人，他保护母亲不让人欺负。经常把家里的果子干、糖块送给妈妈吃。同情妈妈是个城里人身体单薄，又有个厉害的后婆婆，帮妈妈挑水，干农活。1963年失联20多年的姑父一封书信从沈阳寄到老家，他辗转跑40里送到我家。这样一个好人差半年没有住上新房就去世了，我也挺后悔没早一年来看他。

说起我的舅奶奶，贫农出身。老实忠厚，被卖给地主家当儿媳妇。其实就是不开工钱的长工，吃的长工饭，男人不待见，寻花问柳早早死去，年轻守寡苦扒苦掖。儿子在城里成家立业，因地主儿媳的身份，活的又孤独又憋屈。我见她晒的面色黝黑，穿的黑大襟衣服，奶奶是地主家女儿细皮嫩肉。文革中，因红卫兵给她泼脏水挂破鞋，自杀身亡。村里老人都知道舅奶奶是清清白白本分人，死的冤枉。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我要告辞，白婶都是80多岁的人了，我不想给人添麻烦。白婶说回趟老家哪能不吃饭，你妈该说我们了。我说那就到小饭馆吃碗面条。吃饭的地方叫红军营路，就是1958年埋葬爷爷的黄军营。七十年代被平坟，父亲二叔知道消息己变成小水库，留下终生遗憾和自责。

走在路上我想起爷爷死后我们办丧事的情景，那年我8岁。我们小孩子也不懂事，穿着孝袍还在街上玩，我玩背马粪桶游戏，把弟弟胳臂弄脱臼了。唯一惹祸没挨打，好像是白婶的婆婆为我讲情。

后来我去二叔家说了回村的经过，二叔已40年没回去了说“你真能，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找警察都不一定了解情况，怎么那个巧遇到熟人。”

是呀，一路寻来是“山重水路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乡亲们告别存在百年破败的小街，住进了来北家园。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农民终于住上楼房，拿上养老金颐养天年。好在小街地名还在。我只有在照片和梦中再寻找自己的出生地。遗憾的是当时我没有智能手机，一张影也没留下。

文字 米粒儿

图片 部分网络

音乐 萱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