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封信，不知当寄不当寄

小猫

文字／周燕

图片／小尘

老妹出差，顺道来看我，会议方给参会人员的纪念品是人手一本小册子，就是那种印出来没人看除了浪费钱没多大用处的精美宣传单，落在我这老粗手里，下场自然是三两下扯碎扔进垃圾桶。老妹忙出声：别全撕了，还有邮票，可以留着寄信用，你不是有这癖好吗？

迟钝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嘴里那个有癖好的人指的是我。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每个字都自有其深意，绝不是无端端就乱安到你脑袋上的，既然都用到癖好这字眼了，管中窥豹，这就很淋漓尽致地对我曾经写信行为的长期性和狂热性进行了写实，不用病字框都对不起那些年在信封上站成一排的邮票。

简直是……前尘往事的感觉。

我都多久没写过字了。

手指头倒是勤快，背叛了组织，与身体整体惰性严重不统一，它不辍于耕，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硬生生练出来好几层老茧，堪比学生时代那枚留在右手中指间的唯一能证明我也曾认真读过几天书的握笔痕迹。

和老妹共枕而眠，聊到半夜三更，在熬夜这件事上，作息规律的小职员怎么可能比得过高中生的妈，她瞌睡得话都嘟囔不清了，扯了两声小鼾，一头扎进了甜梦乡。

要说到写信，那我可就不困了。我感觉很有必要在脑海里咯叽咯叽一下－－当然以我目前的记性来看，脑海二字用得纯属虚构，“海”字做不得真——追寻那些年值得病字框的一笔一划，我都寄给了谁？

月满时未有西楼可供我登临，远方是否会有一颗心在等待“燕”字回？

那必须要有啊！

不然可就太没面儿，亏大发了。这种事绝不允许发生，想破头我也得想出几个来。

好在还有不用想的，在一闪念间就能出现在癖好另一端的，只能是文芳。那一封封超重的需要多加邮票的书信，抚平过多少喜怒哀乐，互换过多少青春密码。“江城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一句是和一小枝干桂花一起，从武汉走到塞外，还有那句万年不变的“无由会晤，不胜区区向往之至”，这么多年我俩一直没走散过，不得不说这句暗号居功至伟，换个人就对不上来。

那些动辄几千字的书信，频繁往来于邮政的铁路、公路、乡村小路上。顺嘴说一句，这几天正高考，每年高考的试卷运送和通知书的投递，民企运输再牛，也插不上手，大佬再没落，还是大佬。同理，微信文字再好，发来转去看两眼，感动三秒，忘了。为啥？字字珠玑，没有一个字是专属于你，金句妙词，没有一个标点是为你而来。书信再老土，几十年过去，那些写下的字，个个都算数，至今犹记。

除了文芳，占比第二大的书信对象就是家人。年轻时因上学和工作故，我颇在外面流浪过几年，向父母汇报生活，和兄弟姐妹联络感情，主要都是以通信为主，那时的电话还是新玩意儿，贵且少，非必要不响铃，用不起。书信担负起沟通交流的大任，慢，却踏实，让人明了期待的滋味。

再后来，还零星地和梅梅、阿锐、宝儿、大伟、419的姐妹们通过信，不太多，原因无他，俗世中各种纷扰，左手是柴米，右手是油盐，一身烟火气，满地鸡毛飞，我们只能将距离远的、时间成本高的先做了减法。但那些或大或小的城市名称，却刻进记忆深处：重庆，西安，武汉，义马，洛阳，湘潭，淮南，五家渠，泽普，乌鲁木齐……还有最最熟悉的那个，小小的食品厂。

近年更是没了信的踪迹，少了磨砺，偶尔动笔写的那几个字不免孤傲起来，逐渐从自己认得进化到无人能识，有时连我这本尊都要再三揣摩才能确认它到底念个啥。

虽然不写信，却收到过几封，说信不太正规，准确说应该叫便笺。

老爸老妈写的，通常是寄东西时私夹在包裹里顺带捎来的。我爸现在除了关心每日菜价和每月工资，闲来就练练字，以我这书写水平，也无法当裁判，总之在我眼里，老头儿的字，如他的相貌，就一个字，帅。妈妈的字歪歪扭扭，表面是一个没上过学的老太太的涂鸦，可每个笔画里都藏着妈妈对我们的深爱，对人生的认真与豁达，忍不住叫我一读再读。

儿子的便笺往往现身在一些节日前，比如母亲节，我的生日，他的生日等等，或者是他犯错后。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写出小伙儿诸如感谢啊歉意啊辩解啊等等情绪，以及中二少年羞于表达的爱。这大块头写字却如小姑娘般秀气，据他说是高考专练，清晰整洁是第一要务，行吧，反正咱也不懂。

这些薄薄的小纸片，成了我床头柜里的镇柜之宝，常常在不痛快时拿出来看看，心情立马会好，上有父母，下有孩子，我在中间被爱包裹，愁甚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凡人一个，岂能例外？管他娘的，先开心了再说。

随着头发渐疏皱纹渐密，写信量与年龄成反比，即便心中牵挂，对写信这件事再不复年少时的热烈。书信改成微信，总感觉少了一种独有的专属性，书信换成了电话，又觉得多了几分公事公办。有时也真想提笔刨几行字，可不知该寄给谁，成年人的顾虑一分钟能涌出八百个，收信的人方不方便高不高兴会不会感到奇怪会不会有所疑惑……这么顾着虑着，就没了下文。难怪成年后没有再长个儿的，都叫顾虑给坠的。

除了偶尔还写给儿子的只言片语，手写书信，成了过往，成了回忆，成了曾经热忱病字框下的空白。

这偶尔得到的几张邮票，让躺倒就能睡的人难得的失了眠。

窗帘中透出一缝微光，我看着蚊帐的不太清晰的轮廓，脑中浮现出一行很高中很书面很文艺的字：日新月异的科技，让我们更近，也让我们更远。

谢谢你的阅读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