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他们肯定来自遥远,至于甘肃、宁夏或者陕西,乡音混杂相近,不好判断。主家并不重视,主家看重的是他们体格健壮,手脚麻利。</p><p class="ql-block"> 他们身负新月霜刃,脚踩金黄踪迹,在晨晖夕阳中健步如风。</p><p class="ql-block"> 他们目光坚韧,表情肃穆,饱经汗水侵蚀的白羊肚手巾和汗褂褂,</p><p class="ql-block">露出结实的肌肉,成为乡野独特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他们,传说中的“麦客”。凭着一手过硬的割麦手艺,行走在旷野和麦浪之间,在时序的缝隙争夺一线生机。</p> <p class="ql-block"> 他们肯定留在了遥远,至于消匿在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说不清楚。麦田修整平阔,收割机替代麦客成为时尚。</p><p class="ql-block"> 他们长满老茧的手指,流淌过风雨,流淌过汗水,今夜一定流淌着“英雄暮年”的泪水。</p><p class="ql-block"> 他们夹带泥土香的大脚,走过千山,趟过万水,今年夏天必然还爬上高速公路穿过的山坡,放飞金黄色的忆念。</p><p class="ql-block"> ……麦客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中。</p> <p class="ql-block"> 他们依然存在,在书本里,在爷爷娓娓道来的“火麦天”故事里,在那个夏虫飞绕,麦穗高扬的盛夏故乡里。</p><p class="ql-block"> 几百米外的田野再次点燃“火麦天”,布谷鸟又在这家那家的门口叫,古老的村庄伫立在浩浩荡荡的麦田前,大门虚掩,静穆着,等待着。仿佛还在等待那个曾经喧嚣的季节、繁忙的人群;等待那几个外乡人,打听麦黄的人家,口语中三分渴望,七分恭敬。</p><p class="ql-block"> 那些憨厚的汉子都是麦客,或父子结伴,或兄弟搭伙,个个背着铺盖卷,掖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p><p class="ql-block"> 那时,割一亩麦子能挣七八块钱,后来涨到十几块。麦客辛苦一</p><p class="ql-block">季,一家人一年的零星花销基本上就有了着落。</p><p class="ql-block"> 麦客们一路走潼关,下河南,经三门峡向韩城、富平,期间转场泾阳、乾县,再往北一直到大将军蒙恬北击匈奴的肤施。</p><p class="ql-block"> 他们路线清晰,逢人便问,抑或按照去年的约定准时赴约。</p><p class="ql-block"> 他们望着广阔的麦田,语气带着豪气,手指蠢蠢欲动。</p><p class="ql-block"> 和主家协商好后,主事的麦客微眯双眼,喝一口凉茶,一声吆喝:“开镰”,一柄镰刀递出,打开麦田金黄的心扉。</p><p class="ql-block"> 心急的年轻麦客,双手一扒衣扣,向手心吐口唾沫,双脚叉开,左手前伸回揽,右手镰刀顺势一撸,已经放到一片麦子。年纪稍大的麦客,性子沉稳,先抽一袋旱烟攒劲,前后左右看准才下镰开割。</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天气凉快,手上有劲,麦客们一边割,一边说笑,不时站直身子抻一抻腰身,松弛一下肌肉,再次挥舞手臂,让镰刃唱响爽朗清脆的歌谣。</p><p class="ql-block"> 等天气慢慢热起来,太阳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一样当头炙烤,一会儿衣服就全部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最难受的还是那带着倒钩刺的麦芒,把裸露的皮肤挂满红道道,被汗水刺激得火辣辣的痛。</p><p class="ql-block"> 麦客活累苦大,主家也不吝啬。到饭口,主家婆姨送来特意准备的白面油饼和油旺汤亮的臊子面,保证麦客吃饱喝足。再配一大罐加了糖的绿豆汤,既解渴又防暑。麦客们远远看见,纷纷放下镰刀,一边擦汗一边快步聚拢过来。</p> <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黎明,麦客迎着晨曦出工;傍晚,他们背着夕阳收工,一卷凉席睡在主家堂屋地中央,旱烟卸下疲惫,点亮思念。几天下来,尽管晒得身上蜕皮,累得手脚打颤,躺下便听见呼呼鼾声,但摸一摸腰包渐渐鼓起,麦客们又趁着启明星踏上征程。</p><p class="ql-block"> 现在,他们已不能再向前走了,现代农业科技替代传统农耕文明,麦客和老屋一起融化在暮云里,定格在历史的画卷。</p><p class="ql-block"> 一座山,固守秦魂,一条河,承载记忆走向未来。</p><p class="ql-block"> 我捡起麦客留在地里的镰刀,也扶起那个留在田埂的魂魄,他们以小麦为另一个慈悲的父,用坚守不变的姿态替我们守护炊烟缭绕的家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