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一个村庄的童话

又见那时梅花

　　幼时对于故乡河流的记忆来自于村头，河流在这拐了一个大大的弯，水势变缓，围成个圆形的坝塘，称之为“坝口”，这可是孩童的乐园！夏日炎炎，酷热难消，大大小小的娃娃不约而同地扎进这个水塘，寻找一份清凉和快和。

当然，这儿也发生过小孩溺水身亡的惨剧，几乎所有的家长都禁止自家的小孩下水戏耍。为此，小孩大人之间玩起了斗智斗勇。有的大人中午出工时，用白泥在小孩的身上划几道标记，口吻严峻地叮嘱道“晚上回来我要检查，你敢么你试试！”，聪明的小伙伴当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几道白线条捆绑住，还是要泡到水里玩乐半天，回家来找到白泥再原样画上去，这伎俩又如何瞒得过大人呢！泡过水的身子，用指甲在身上一划，就会划出灰白的痕迹呢，免不了被揪耳朵教训。还有的，一味迷恋水里的清凉，忘记父母收工回家的时间。这样，在夏天傍晚的坝口，经常上演这样的热闹戏，家长来到岸边，找到自家小娃的衣服，一把抱走了，一身精光的小孩用双手遮着害羞处，畏畏缩缩地跟在大人身后，连哭出的鼻涕都来不及擦抹；性情炮燥的家长，直接随手操起一根细柳条，屁股、大腿就吃上“竹笋炒肉”，一边躲闪一边求绕；还有的一直赖在水里，口头上不甘示弱地与大人讨价还价......

　　坝口处的水流分成两股，一股沿着窄窄的沟渠流过，形成水沟，与村子里的生活形成密集的交接；一股跌下坝塘形成河流向远方奔涌而去。

水沟环绕全村而过，顶流处的沟就称之为“高首沟”、中间段的名叫”中间沟”、最下游的叫作“下道沟”。这些沟段都设在村子大道路段下面，拓宽路面，在沟渠两岸铺上光滑的石板，供人挑水洗菜浣衣。约定成俗，最上游的水是让人挑去蒸饭煮菜家用的，中间一段则是供洗菜之用，最下游让人洗衣物。如有人罔顾这秩疗，把衣服端到最上游浣洗，有的用俏皮话损之：“哟，你洗的是七仙女的衣裳啊？！”，有的直接干预“哎，洗衣裳的，抬下来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为水量充沛，水质纯净，取水方便，带动了我们村做豆腐、蒸卷粉的营生，其中我的奶奶、二奶奶、大姨妈等亲戚都靠这门手艺养儿育女，供儿女求学，翻盖老屋，使自已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河的对岸，是我们村的菜园，星棋罗布，几乎每块菜地旁都有一条小沟常年四季水流潺潺，除供应自家的日常家用外，勤劳点的人家还把自家的小菜园养儿育女一样精心待弄，种植出嫩汪汪的芫荽，养出包得团团实实的莲花白、培育得一锄头挖下去一嘟噜一嘟噜的土豆。还有的在地埂边搭个架子，供洋丝瓜爬藤之用，四处蔓延的藤蔓，结出根本数不清的洋丝瓜。还有一家人别出心裁，只培育葱、姜、蒜、芫荽、薄荷等调料品，每周二、周五的赶街天去卖，据知情人讲，他家的收入是你料想不到的好！

　　河，它的源头在哪？它又归向何处？随大人去收割麦子，麦芒把皮肤戳得又红又痒，用手抄起河水洗洗才缓解不少，我望着河的上游呆呆想过；秋天，与伙伴相约顺着河畔寻熟透的天黄瓜，我相信，只有被这清悠悠的河流滋润过的土地，才能长出连汁水都甜得沾牙的野果；还有一次，与表妹一块去辣椒地浇水，见到与水沟相邻的稻田里一拃长左右的小鱼游来串去，我们卷起裤脚下田去捕捞，虽一无所获，也算过了一把拿鱼摸虾的瘾。

　　有一年的正月初三，邻村斗牛，有朋友约我一块去。春天风大，大道上尘土飞扬，我们相约着沿河埂走，河道曲折而上，有的河段平缓舒展，有的河段穿奇石险滩，油菜花把天地映染得一片金黄；麦田一片油绿，山上的桃花时隐时现。渴了，用手捧起河水喝，饿了，豆田的青蚕豆正饱满，吃起来甜香青嫩。也就在这天，我终于走到河流的源头——原来，我们故乡的河流来自乃古石林旁的东方红水库！攀上高高的堤坝，看到这蓝莹莹的浩荡水面，我怔怔地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内心充盈着一种多年来渴求的满足和幸福。我故乡的河流来自于此，而这片浩大的水面，它又来自于哪里呢？在我宽广而幼小的视野里，左边是森森如列阵的黒石，右边是绿苍苍的树林，风吹来，有着松脂的清香。我们忘了这天出行的目的，绕着水库走走歇歇。晚上回到家，天已蒙蒙灰暗下来。这晚，在梦中，我变成一条鱼，尽情在水中游来游去，与天上的飞鸟对视，与水中的同伴嬉闹，从梦中笑醒过来！

　　我记忆中的故乡，河流纵横，龙潭遍布，仅我知道的就有大龙潭、小龙潭、水冬瓜树龙潭、锅底龙潭等。这些称谓直白浅显，或以水量之大小而简称，也因形状而冠名，有的因龙潭旁的树种而命名。

离村子出口不远处，与河畔相接处有个小龙潭，每逢雨季，河水与沟水都变得浑浊起来，大家挑水洗衣都要到小龙潭去，对龙潭的敬重与尊畏深入人心。每逢家里养的鸡下了特别小巧的蛋，大家就说这是“龙蛋”，是要供奉给龙王爷的。把这蛋小心地拿到龙谭，从龙潭的出水处放入，出水口马上就把龙蛋吞了。水的出口处还经常有小马鱼随水涌出，如果用水桶取水小鱼混入，必定要把小鱼重放入龙潭，再没人敢私自带回加工享用，“这是龙王宫里的，吃了是冒犯龙王爷！”

　　我总觉得水流是藏着秘密的，与神话接壤，同神仙共游，伴诗人激荡，随圣人高远。所以当村里一位大妈所说的关于在龙潭听到龙女出嫁的鼓乐之声，小小的我一直深信不疑，并由衷神往。至此，暑假中每遇到自已被分配了放稻田水的任务，我都有一种隐秘的兴奋。到了自家稻田，在田埂上扒开口子，便沿着沟渠去找水。沟渠上头与龙潭出口相连，每每此时，我都先到龙潭用手捧起凊悠悠的水痛饮一场，再抄起水洗洗脸，过后倚着龙潭旁的那棵参天蔽日的大公鸡坐下休息，我专注地盯着清悠悠的龙潭水，屏气凝神，多么渴望听到大妈所说的仙乐！尽管没听到过，我也从没怀疑过，只当自己运气不佳，天地间有多少是小小的我不知道的啊！

　　水，是生命的起源，万物离不开水的灌溉与滋养。它赋予生命鲜嫩水润，带给人间诗意激情。感谢我的村庄，我村庄的河流，让我的生命有了诗意的浸透。

我们总是留恋一些与自己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就像故乡的河流，它流过我生命的四季，在我生命的原野上栽花插柳，给我精神上的童话，给我品质上的移植。既给我扎实生长的土壤，又给我逐梦远方的翅膀。它是我永远的童话，让我的生命永远波光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