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第5章

楠木四月

妇科的科室门敞开着，一位沧桑的中年女医生正坐在靠门的办公桌前看我的体检报告，我斜睨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老李，他正探头探脑地挤进身来，身旁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的中年女人被他硬生生地挤到了门外。

老李的有恃无恐终于成功地吸引了女医生的注意，“请你到外面去。”女医生怔怔地看着他，为避免尴尬我连忙解释：“这是我老公。”

女医生莞尔一笑接着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你的胸部已经出现了乳腺结节，目前来看还好，半年定期复查一次，另外建议你去市医院做钼靶进一步检查，可以放心一些。”

我的思绪霎时陷入一片混浊，银行卡上的数字像一个个小蝌蚪游走在心尖，身体里的血液已经无法滋养它们的强盛，它们要流走了。

断断续续地听到老李和女医生还在说话，他问了一些饮食忌口和用药的事项，之后拉着我离开了医院。看着老李这些年被不大不小的病痛折磨，我险些相信他的体质异于常人，而我是健康的。

自从我们捆绑寄生在这个冰冷的角落里，认识费国等人以后，我从精神上就拒绝了成长。

新车间刚投产两个月，老李意外地受了严重的工伤，大腿外侧被勾刀划开了一道口子，皮开肉绽的。由于天气炎热体力透支，加上长期加班，老李的血压降到了危险的边缘。

费国一边火急火燎地跑来通知我，一边张罗着把老李送去医院。邹东子在事故当天回味了当时的场景，阴阳怪气地逢人便调侃：“李胜贤是个男人，大腿划道口子就虚弱成那个样子。”朱主任听闻，说了句男人之间的私密话：“说明他老婆平时很厉害。”

这事当即成了火热推送的段子，徘徊在工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间。老李受伤的口子里外被缝合了二十多针，在医院住院治疗一个星期之后回家静养了半个月。

后来我才知道，划伤老周的正是费国，这虽然是一起意外工伤事故，但是费国事后害怕会影响到他的晋升，又大费周章地堵了悠悠众口。

邹东子对此只字不提，我也从未揭穿。老李疗伤期间，卞卞炖了一只鸽子给他养伤口，以此略表心意。

“我总是抱怨，总是期望生活在平等的烟火气里，以一种投桃报李的处世之道来强融一切，其实君子之交淡如水才是所谓的大道至简。”

“在嘀咕什么呢？远离你那些大道至简，回归财米油盐，多运动是真理。”

命运总是以它刚刚好的样子把一切的承转呈现在世人的面前，这也许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一定不是最坏的。

和卞卞搭档期间，我私加了朱主任的微信，一方面是方便工作交涉，那时候的他经常鬼使神差地考验员工的应变能力，另一方面你可以质疑我的动机。

看到工资条的时候，我忍不住当着卞卞的面怒怼邹东子，他算工资的时候一定把我的智商也一并算了进去。这不是手误而是低级，我不是老李不会时刻审时度势，我天生率性又野蛮。

我们争执了几句，邹东子自觉理亏，第二个月就把钱补上了。另外，卞卞每个月的工资都比我多了一笔不明的账目，额度均超过两个零，这是我不明就里的地方。

为此我提醒过卞卞，从那以后关于工资的差距自然消失了，所有数字又回归到了一个水平线上。

那时候的我其实是渴望安静的，只是我被深深的打扰了，那种打扰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轻视，我为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游走的轻视从而揭开了自身隐藏的铠甲。

我问老李：“为何我们啥都没有，仍然愿意如此倔犟地活着？为何有些人啥都有了却选择了轻生。”老李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接住，它随着冬日的气流凝固在耳际，我自顾自陷在过往的时光里。

新车间开产前，我经常站在设备显示屏前研究数据，偶尔转身时，眼帘刚好遇上一个身穿着灰色T恤和蓝色宽大牛仔直筒裤的高大男人，身材比例很好，看似酷爱健身，距离很近，他带着眼镜，没有抬头，正埋首专注地摆弄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人和我仅一步之遥，那份高冷却时刻写在脸上，提示靠近的每一个人：我在工作，请勿打扰。

我立刻站到了“安全区域”之外，这时男人的身旁又多了一个人影晃动，他也带着眼镜，体型瘦小，卡其色的格子衬衫镶着黑色的领子和袖口，下身穿着黑色的西装直筒裤，脸色沉静平和，皮肤白皙，肩上背着双肩包。

不远处，徐娟和戴戴靠在一起热议他们的关系，娟说：“这矮的肯定是那个高的助理”。

戴戴频频点头：“是的。”“那个高的都没见他笑过，凶巴巴的样子，矮的不说话，好像态度不错。”“领导嘛都这样。”后来得知，这两个男人是负责电气设备程序安装的工程师。

由于厂里首次引进国产机，和以往进口的德国机器不同，四人组以艾琴为首开启了研讨会，戴戴是新进员工，而我不懂那些德国机，不过是接触了几个月，不如艾琴和徐娟她们四五年的操作经验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