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三千”弟子

西楼归鸿

“三千”？暂且盗用，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从教二十余载，三千自然是没有，粗略估算，一千有余。一届又一届，很多学生，如早春的云烟，消散在记忆的长河中，记不得样子，叫不到名字，许多关于他们的故事，亦如沙漠里的串串脚印，淹没在岁月的流沙里。

岁月不居，年复一年，我只管，教着孩子，教着孩子的孩子……

看到一句话:“绝大多数人不会记得小学老师，哪怕你用命爱他。”作为一名从教多年的小学教师，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看到这句话，细想，貌似有些道理。小学和你分别时，依依不舍，哭眼抹泪。刚上初中，电话不断，诉说思念。高中，风筝断线，音讯全无。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父母养育儿女一般，陪伴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我们收获了幸福和快乐、骄傲与荣耀，他们，教我们懂得了责任与担当，理解并感受到了更深层次的爱与被爱；他们，让我们的生命更加完整、人生更有意义。至于回报多少，还重要吗？我只管耕耘，你只管成长，我有我不得不坚守的使命，你有你不得不奔赴的山海，既然选择了，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算不算相拥

遗憾是一根刺……

一次三八节的倾情表白活动中，一男生站在讲台上，还未开口，便眼泪汪汪，接着他说，八、九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他跟了爸爸，妈妈是外地人。因为很多原因，爸妈离婚后，他未能见过妈妈一次。他说很想妈妈，连做梦都想……台下的我，听得热泪盈眶，我决定帮帮他，让孩子和妈妈见上。于是我联系孩子的爸爸，了解情况，得知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不让他妈妈见他。农村的老人，大多旧观念重，认为不让妈妈见孩子，就是对妈妈的惩罚，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对孩子也是一种伤害。我感觉到了问题的棘手，想要做通老人的思想工作，难。但我必须会去做！后面，颇费周转，几经辗转，老人终于答应了。

端午节后，孩子一来到学校，就跑到我身边，开心地对我说:“端午节我和妈妈在南昌玩了两天，你看，”孩子指了指身上，“我这套衣服是我妈妈买的，我妈妈还说，如果我考上了余干中学，她还会回家陪读呢。”那小脸，宛若绽开的桃花，灿烂明媚。

后来的一段日子，临近期末，孩子特别勤奋刻苦，积极备考，我知道他心里想着和妈妈在一起。我爱这个努力上进的男孩，但我更心疼这个男孩，小小年纪，小小肩膀，承受着本不该属于他承受的东西 。他的成绩本就很优秀，我想，考个重点中学，应该没问题。天知道，我比谁都希望孩子能和妈妈在一起。

毕业会考后，我每天关注着我班孩子的成绩。千呼万唤，成绩才公布出来。看了几遍，才确定，录取的名单里，没有那孩子。那一夜，我流泪了，辗转难眠……

几天后，经家长们提议，举行毕业聚餐，让孩子们吃一顿饺子。我刚走进学校，那孩子便从远处跑来，跑到我身边，恭恭敬敬地朝我鞠了一躬:“老师好！”我回应着，却见孩子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和失落，猛然间，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我赶紧转身离开，眼泪汹涌而出。

8月底，从家长群里知道，家长孩子都忙得不亦乐乎，择校，报名，步入新的学校……余干中学，余干一中，新时代中学，万年中学，临川中学以及本镇的一些私校，都有去的。我知道，我的孩子们，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了。临近开学，学校通知开会，进行开学工作布置，开完会，我不由自主地上了四楼，走进了曾经的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我站在讲台上，看着整齐摆放的桌子，依然能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他们或是低头奋笔疾书，或是抬头认真看着我上课，或是在嬉笑打闹，或是围着我讨论问题……眼泪渐渐模糊了他们的样子，继而哽咽，不能自已。

9月1号，又迎来了新一届孩子，还是那间熟悉的教室，却不再是熟悉的面孔。我走上讲台给他们致欢迎词，被眼泪多次打断讲话。最后我告诉他们说:“我现在还无法爱你们，因为我的心里还装着上一届的孩子，即使以后会爱上你们，也会忍住，少爱一点，因为，分别，太折磨人了。”

后来，我食言了……

六年的光阴转瞬即逝，那一届孩子明天就要高考了，他们怎么都不会知道，六年前，那个蝉声聒噪的夏日午后，他们的老师在那间教室，失声痛哭。六年了，关于那个小男孩的遗憾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从未愈合，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要疼痛一番。经常经过他学校门口，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没有勇气，我忘不了那双悲伤的眼睛。一次国庆假，经过孩子家门口，忍不住驻足，院子里冷冷清清，一棵不知名的树开了几朵小花，十月的风夹着成熟的稻子香味，悠然地 拂过脸颊，岁月如此静好，何必再掀起波澜。我终是没有跨进那扇敞开的大门，转身离开。

无意中听到一首歌: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

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爱是一道光……

寒假，惊闻一学生横穿马路，被车撞了。我火急火燎地赶去鹰潭人民医院，孩子还处于昏迷状态，情况不太乐观。所幸的是，一个多月后，孩子醒了。正月开学，孩子得进行一系列的康复训练，不得不休学。也意味着，他得迟一年进入初中。下半年开学，我照例带六年级，那孩子因为休学半年，没能进我的班。

孩子班级就在隔壁，每天下课后，我几乎能看到他守在我班窗口，因为药物原因，身材胖了一大圈，走路还不是很利索，摇摇晃晃，显得有些笨拙 。我出去跟他打招呼，他就低头默然地离开，与之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判若两人。一次我忍不住拉住他，开玩笑说，怎么老守在窗口，像个小偷一样。他低头结结巴巴地告诉我，还是想进我班，问我能不能要他。我跟他说，这个得请示领导，而且重点班压力大，你身体还在恢复中，怕吃不消。不过，晚自习你可以来我班，我会上作文课。孩子听后特别开心，之后的晚自习他一个都没有落下，发言积极，总会有与众不同的构思，也收获了很多班里孩子的掌声，和班里孩子相处融洽，俨然就是我班的一员。但是，白天，趴窗口还是照旧。我把这情况多次反应给校领导，能不能破个例，让孩子来我班，给我的答复都是再考虑。

第二学期，孩子进了我班，据说是他的执着打动了学校领导。尽管依然在康复期，但是孩子精气神十足，我不给他压力，他的成绩也未落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小心思，吃的玩的，都要和我分享，就是家里的大小事，也得和我掰扯掰扯。一口一个干妈，把我的个心啊，都叫融化了。

转眼又一个毕业季来临，那天我和孩子们道别，瞥见他正独自偷偷抹眼泪。他送给我一朵扎头发的小红花，并说会永远记得我。

上初中后，时不时会接到他的电话。依然是干妈干妈叫着，和我聊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电话那边，总是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暗暗窃喜:我那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又回来了。

又一个寒假，因为开车或是别的事，几次没有接到他电话。某天，突然收到一条信息:老师，你快忘了我吧，有了新一届学生，就不喜欢我了吧。我笑笑，缓缓打出我们一起读过的诗: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六月已至，2023届还有二十几天，也要飞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曾经的、现在的以及未来的所有孩子，你们尽管高飞——飞渡千山，扶摇直上，渺万里层云。至于地平线，记得也好，忘了也罢，踏踏实实走好未来的路，才不负遇见，不负师生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