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桦长篇纪实文学

见桦

长篇纪实文学《母亲》七十

天有不测风云

（接上篇）

母亲被妹妹接回了县城，我知这是短暂的权宜之计，母亲迟早还会来省城。因为兄长在省城工作，酒店为了扩大规模，必须按公司化运营。公司架构及办公场地选定，妹妹也还得返回省城，管理公司财务。这时我们兄弟姊妹不可能让母亲独自一人在县城生活，更何况母亲心里也放不下酒店的事。她独自一人生活在县城，更难受，更焦虑。

酒店开业大半年时间，与酒店直接有关或间接有关的政府各职能部门基本都己拜访完毕，这些打基础必须从财务上开支的项目均己告馨。酒店管理正式步入正轨，重点是突出主题。井阳岗酒庄的主题是山庄风貌，格调简朴中有很浓的穿越时空，回到明末清初山野原始时代气息。当然菜品是农村“土菜”为主。所谓土菜，并非土里生长的称为土菜，而是乡村的制法与口感。通俗点讲就是井阳岗酒庄的菜品，从色，香，味，型都要显示乡村特色，这个“型”还包括盛菜的器皿，越乡村越好。

我的思路是对的。在省城这个饮食文化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的地方，商道必须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突出自己的个性与特色。在商家林立竞争激烈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鹤立鸡群获得自己的一方天地，酒店必须从形式到内容，有别于他人。这个“有别”就是一种另类。另类就是创新与提高，才能获得生存与发展的空间。酒店的定位对了，井阳岗山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转。这让我有喘息的机会去管鸡打鸣饮食文化开发公司的创建。

从酒店后的一条小道，走半里路远，就是一栋老百姓四合院。周围错落有致，方园两公里建起了一些民房，这就是省城郊区，正待开发的城乡结合部的村落。我的鸡打鸣饮食文化开发公司办公室就位于这个四合院的二楼，这户村民二楼的七八间房子全被我租下了。

院子大门旁挂上了一块印刷体”鸡打鸣饮食文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牌子。这块牌匾，虽然是在郊区，没有市区写字楼或雅典气派大厦那般庄重和具有吸引力，但也颇有些醒目和打眼。二楼房间“财务部”，“物流部”“市场开发部””办公室”等铭牌钉上的那天，办公桌椅也己全部到位。公司正欲选定一个吉祥之日正式鸣爆办公时，一天午夜，无意中偶然发现的一幕令我猛然一震，吓得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一一院子大门口停着一辆双排坐小型货车，有几个人正从院子一楼房间里往车上搬运大捆大捆的鞭炮。我立于二楼俯视打量，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一楼房间几乎塞满了整屋子的爆竹。原来房主把整个院子一楼都出租了，而且是用做储存鞭炮的仓库。这多危险啊，鞭炮一旦爆炸，方园半里地远所有的建筑物都会夷为平地。在居民区生产或存放大量鞭炮这是明令禁止的，然而在这个城乡结合部偏僻的一隅，存在法律和各种检查的盲区。这种盲区居民，自身的法律意识淡薄和安全意识的缺失，许多时候往往是滋生各种大事故的因素之一。

鸡打鸣饮食文化开发有限公司的办公地位于储存爆竹的仓库上，有如身旁一个定时炸弹，危险时刻都会发生。显然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必须近快搬迁。

“赶快撤，越早越好。所交的押金及租金要房主退还给我们。”妹妹闻讯后一再叮嘱。

撤是容易的，几十万租金及押金要回来己不可能了。房主咽入肚里的肥肉要吐出已是万万不可能的。理由是他出租了这么多年，鞭炮也存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现什么不安全的情况。说我们是小见多怪，小题大做。房主说你们撤走可以，租金及押金一分不退。话讲得很干脆生硬，无半点商量余地。

在僵持中妹妹建议我走法律程序，或举报。

“举报和打官司是不可取的，我的酒店还搁在那，还要经营，和房主闹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把火把酒店点了，化为了灰烬，或悄悄放点什么东西使酒店发生食物中毒事件，损失就大了，全部投资打水漂了……特别是作为酒店经营者，与人生恨或生仇，这是大忌。国际万豪酒店创始人威拉德，玛里奥特曾经说过：酒店经营者，就是冰上的舞者。如履薄冰，必须时刻谨小慎微，咽常人难咽之苦，忍常人难忍之事。

天有不测风云。鸡打鸣饮食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创建之初就遇上扎心之事，只能自认倒霉。公司筹备之事添置物品，场地租金，房屋粉刷等花出去的钱，几十万就没了，这令井阳岗酒庄经营雪上加霜，举步维艰。创业之艰辛，命运多舛，使我怀疑起自己人生，精神频临崩溃的边缘。酒店经营本是非常劳苦之事，因过度劳累，举债负重，责任与压力常常令我失眠，身体过分透支，灵魂有如坠入万丈深渊，眼前灰朦朦一片黑暗。公司筹备又面临损失，导致常常失眠，无食欲感，疲惫乏力，多日咳嗽不止。并且这种咳嗽自行购药想缓解或治愈都无济于事。某日，终于在一阵剧烈咳嗽中，大口大口的血，就从肺部经喉咙吐了出来。身体从未有过的如此症状，我完全吓坏了，一种恐惧有如十二级风暴涌起的海浪，不断冲击我心扉。我不得不走进了医院。

在县城生活的母亲，常常来电问，酒店生意如何？我身体可好？我回复母亲，一切安好。

回复母亲一切安好时，其实那是躺病床上话。我生病住院，招呼酒店任何人，不要告诉我母亲。

这种人生忽如其来的窘境和变故，作为我这个举债创业的人，经济上己完全无半点应变的能力了。酒店所有采购付款及员工工资就拖欠了。

生病进了医院，酒店的事就由妻子和妹妹在打理。

咳嗽咯血，肯定是肺部出现的病变。这种病变程度如何，是否严重，在各种检查结果还未出来之前，我的心悬着，妻子心也悬着。我想，既然还无确切的结论，或结论最终如何，对外任何人，特别是对母亲要保密。

老板几天没在酒店，一些员工是乎嗅出点什么，消息无意间不知以什么方式传到了县城，母亲就不断的打电话问员工，问妹妹，问妻子，还直接问我。母亲得到的回复是，我出差了，生意上的事，确定另一个项目，需要些时日。

某医院，科室长长的走廊两旁，病房里一阵阵扎心的，令人不安和小许恐怖的咳嗽声传了出来，我突然意识到，肺部病患者，在这个世界上，已无关男女，老幼了。肺部疾病已成侵蚀或剥夺人生命的主要疾病之一。这与工作压力，生活节奏，习惯，无规律的饮食起居或不利于健康的食品有关及受到破坏的环境有关。

“初步结果出来了，从目前所检查的各项指标数据看，特别是你的C T片，你要有思想准备“。这天，一个三十七八岁，胖墎墩身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戴着厚厚的N95口罩的女性管床主治医生，拿着我先天拍的C T胸片，站在我床边，冷冷的对我说。那表情，特别是盯着我的眼神，面前患者内心无论怎样翻江倒海，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无论患者怎样的不安，惶恐，于她无任何影响一一医生的表情永远是带职业性的。病人的呻呤和痛苦医生见惯了，也习惯了。

“是什么准备？我病情严重吗？严重的程度如何？”我如坠深渊，一种强烈恐惧感突袭心头，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忙问医生。

“你……己是成年人了，要我怎么跟你说呢？心里什么准备，自己应该知道。从目前你肺部病灶的形状，大小，及血液的各种化验数据，你的饮食起居和生活习惯等综合分析判断，百分之八九十九符合癌变病灶范畴。当然，那百分之一还要进一步检查。你的陪护人呢？你的家属呢？”医生冷冷的盯着我，问。

我哪能请得起陪护啊，经营这么个酒店欠一屁股债。自己住院后，酒店管理工作就全落在妻子一人身上了，妻子就成了冲在前面，扛起事业重任，使酒店经营能继续维持下去的顶梁柱了。妻子也无法丢下酒店不管来医院陪护我，一切只有靠自己。

管床医生走后，躺在病床上的我，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目光所及随精神的崩溃，时而浑浊，模糊；时而清晰，明澈。病室外的走廊里，医院食堂送歺车推动时轱辘撞击地面声及送歺员的叫卖声，及同室病友去室外购歺在我床头示意我购歺的招呼声，一切都是远去了，似乎与我无关，都未能引起我的任何反应和注意。我木头般躺着，彷彿世界都不属于我了。

我躺着，内心己翻江倒海了。想静下来，把各种事情看淡，正确面对一切，特别是正确面对疾病，生死，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说容易，当自己身临其中，特别是疾病宣告自己生命即将终结时，想坦然面对，以豁达开朗的心境过好当下，谈何容易啊。

我想到，如果在母亲孕我时那次与父亲争吵后，母亲一气之下吃的打胎药剂量还大点，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了。我就不会感觉到疾病终结人的生命时的恐惧了。

我想到，母亲生下我后不久抽调去外地搞社教，把我丢给“奶妈”抚养，我因在母体内吸入了过多的打胎药，导致体虚而生的大病，“奶妈”未能千方百计医治抚育我，那时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不会面对今天疾病如此残酷的现实。

我更后悔，我不该下海经商，丢下一屁股债留给了妻子和儿子，使他们生活雪上加霜……

许久，许久，我躺在病床上，木头般盯着天花板，无论如何想平静下来，已是万万不可能了。内心一阵阵的恐惧不断袭来。

当医生宣告我的病情较严重，要我做好思想准备那一刻起，内心己是翻江倒海了……天啊，为何不迟不早，选在我外出创业起步的关键时刻，以疾病的方式结束我的生命啊！

天啊，为何要让我的的妻子人到中年丧夫，我的儿子少年丧父，我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木讷地盯着天花板，完全崩溃了，感觉这个世界不再属于我了。泪，在眼角不断的流淌……

浑浑沌沌中不知如何熬过了一晚。翌日上午，医护人员查完病房后，我挪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我的病情到底如何？完全断定是癌症吗？”我站在胖墎的女性管床医生办公桌旁，颤抖着嗓音问。

管床医生从电脑中调出我的各种检查资料，指着肺部的一个小白点，头也不抬，冷冷的盯着电脑：“我早说了，从形状，部位，大小规格，以及你的各种化验检查指标，百分之九十九符合癌变病理学范畴。那百分之一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加以论证。最后这个检查论证结果出来之前，还会有一个由医院权威专家参与的会诊。你这么紧张干嘛？肺部上早期的癌症，从现在医学发展的角度来说，有多种手段治疗，可以阻挡癌细胞生长或扩散，或可以治愈。更何况还有许多事物总会出现奇迹。无论结果如何，你要淡然面对。”

“现在这么个情况我能淡然得了吗？你身为医生，癌症患者见的多了，患者的恐惧你已经麻木了。可是我一个正常健康人，忽如其来的变故，疾病有可能终结生命，能不崩溃吗？既然最后结论未出来之前，你为何要如此直接明确的告诉我的病情。”我无法顾及医生的感受了，盯住管床医生抓狂般的吼。

“事实求是告诉患者病情，这是一个医务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你的病情我作为管床医生，如实的告诉你，与你沟通，目的是希望你配合医生，进行有效的检查和治疗，我错了吗？”

“我没说你错。医生是对的，永远是对的。错的是患者，患者不该生病。千不该万不该进医院啊……”我转身背对管床医生，呼喊着双手在墙上使劲捶打。

“冷静，冷静。最终结论还未岀来呢。”管床的护士一边安慰我，忙把我拉出医生办公室，让我躺在病床上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妻子来电询问：“怎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还需要进一步检查。还一一好，不要挂念。”

妻子从我回复的语气中，是乎觉察到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病情有可能比较严重了，就告诉了我兄长。

兄长告诉我妻子，说医院一个副院长他认识，要副院长向病房科室主任打个招呼，找位权威专家仔细给我看看。

这天，一个五十多岁，鬓角己斑白的医生，来到我病床前，身后跟了一大帮医生护士。管床医生一改往日生硬冰冷的口吻，问身旁护士，我当日的血压，心率，吸氧，雾化，抽血化验等是否全部己做？护士说按规定己全部做完。管床医生把我拍的C T片放在我床头，告诉我：“这是我们主任。”

“主任好。”我坐在床上，欠欠身，向主任打招呼。

“这样，明天还插一下管，还洗一次肺，再拍个加强C T片。目前从你己检查的影像资料来看，应属疑似癌变临界点。我个人观点应该百分之九十九可以排除癌变。那百分之一的可能还需要最后的检查。”主任拿着我的胸片，对管床医生，同时也是对我说。

按主任所嘱，两天后又从鼻孔经气管插入管子，做了一次肺部清洗。完毕，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咳嗽也减轻了许多，也不胸闷了，呼吸更顺畅了。

回到病房，就等最终C T片和其它各种检查化验结果出来了。

“买早餐啊。有馒头包子稀饭肉丝面一一”清晨，医院病房走廊里，随一声声卖早餐的呼喊，有患者就从两旁的病室走出来，排队围着推车买早点。

各种检查和拍片的结果应该出来了，我闻着走廊里歺车推动的轱辘声，却无心购歺，坐于床上忐忑不安。

我希望最终检查结果是好消息。排除癌变。

但如果最终结果……我不敢深思。心一阵狂跳，似乎可以闻到脉博震动的声音了，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

（本章有截节，未完待续，下篇，天地在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