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雪

李建忠

再读柳宗元《江雪》 公元八零五年。那一年的秋天，一个中年男子坐着马车，缓缓行驶在南下的官道上。男子的脸上带着些许凄苦之色，孤独的背影被一个巨大的影子覆盖。马车路过灞桥时停了片刻，男子慢慢转头望向那个影子，那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城——长安。 十年前，他意气风发，孤身入京，以弱冠之岁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万人海选中脱颖而出，金榜题名；十年后，他黯然出局，寂静离场，于而立之年“身编夷人，名列囚籍”，外放岭南。公元八零五年，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之前他是万人追捧的人生赢家，之后他是漂泊半生的孤独浪子。他叫柳宗元。 公元七七三年。那一年，柳宗元出生在河东（今山西运城）柳氏家族。世人喜欢称他为“柳河东”，或者“河东先生”。河东柳氏乃名门旺族。“柳族之分，在北为高。充于史氏，世相重候”。从魏晋到隋唐几百年间，柳家盛产当大官的族人，不是大将军，就是大都督。谁要连个市长都混不上，过年回家都不好意思串门。柳宗元的档案里，家庭出身一栏很是亮眼：七世祖柳庆，北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柳奭（shi），曾为唐高宗朝里的宰相；曾祖父柳从裕、祖父柳察躬，曾任县令；父亲柳镇，曾任长安主簿、夔州司马、侍御史等职。母亲卢氏，出身范阳豪族……河东先生柳宗元，正宗的官N代，绝对“根红苗正”。柳宗元又是家中独子。父亲柳镇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信条，在连生两个女儿之后，终于在三十四岁长安主簿任上生下柳宗元，完成柳家传宗接代的基本任务。从此过年过节给祖先祭祀时，腰板儿挺得倍直，说话也底气十足。柳宗元不负重望，延续了柳家优良的DNA：十三岁，帮姨丈崔敏起草公文《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惊艳京城，被称为神童；二十一岁，中进士（相当于博士）；二十四岁，娶京兆尹的女儿（长安市市长千金）为妻；二十五岁，通过博学宏词科考试，任集贤殿书院正字（皇家图书馆校对管理员）；二十八岁，任蓝田校尉（县公安局局长）；三十岁，任监察御史（国家监察部助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年轻的柳宗元人生好似开了挂。若干年过去，再回首，那应该是他最安稳也是最得意的一段时光。 公元八零五年。那一年，柳宗元三十二岁，刚过而立之年，正是意气风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要迎来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站上一生成败荣辱的分水岭。两年前，在朋友刘禹锡的引荐下，柳宗元结识了翰林学士王叔文。刘禹锡与柳宗元有太多相同之处：二人是同龄人，只相差一岁；同为官宦子弟、同是少年成名、同样才华出众；同榜进士及第、同登博学宏词科、同朝为官。但二人的友谊，更多地来源于同样的认知。这俩人拜了把子，合称“刘柳”，发誓一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王叔文和“刘柳”不太一样：不是同龄人，相差二十岁；出身平平，并非官宦子弟；文化课也不行，考试从来没及格过，更没有拿得出手的文凭。老王自有优点：虽然文化课不行，但是个特长生——围棋八段，凭借一流棋技，在翰林院以棋待诏，侍读于太子身边；虽然没有科举功名，却有每年坚持看一百本书的好习惯，太子李诵很欣赏他，还经常追问他是不是传说中的隔壁老王；虽然出身平平，但基层经验丰富，口才十分了得，经常给李诵讲民间疾苦，东宫太子大感有趣。老王天天陪着太子下棋、聊天，陪着陪着，聊着聊着，竟让太子对他言听计从。刘禹锡博士毕业后，分配到太子府上班（释褐为太子校书），与王叔文相识。老王羡慕小刘，年纪轻轻就能考上进士；小刘羡慕老王，没有文凭还能混这么好。但他俩人之所以互相倾慕，还是因为相似的认知。刘禹锡将柳宗元介绍给老王。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还有一批年轻气盛的读书人，经常汇聚于大明宫下，吐槽社会现状，谈论政治愿景，誓要中兴大唐！中兴大唐。中兴大唐……“永贞革新”团队已具雏形，一场政治风暴正在酝酿。 公元八零五年。那一年年初，柳宗元三十二岁，任礼部员外郎（外交、文化、教育、宗教部门的司长），成为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那一年正月，唐德宗驾崩，太子李诵继位，是为唐顺宗。李诵在太子岗位上熬了26年，估计是常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导致内分泌严重失调。刚登上皇位就住进特护病房，朝局落入革新派王叔文们手中。革新派废除苛捐杂税、惩治贪腐懒政、放还宫女出嫁……民间对此呼声很高，史称“百姓相聚，欢呼大喜”。依仗唐顺宗的信任，王叔文们呼风唤雨，连谁当宰相都由他们说了算。“二王刘柳”组合激情万丈，幻想打造一个朗朗乾坤。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个主要以书生为主的改革集团，虽心怀美好愿景，也敢于担当作为，却缺乏斗争本领。面对强大的宦官和藩镇集团，始终束手无策。王叔文在各部门安插亲信，想一口一口吃光对手碗里的饭。很多失势的老家伙，都躲在暗处等待翻身的机会。飓风过岗，伏草唯存。就在斗争最关键的时刻，唐顺宗的共享氧气瓶炸了。他刚当了八个月的皇帝，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唐顺宗准备立大儿子李淳当太子，革新派心里一百个不同意。因为李淳不鸟他们，却和死对头宦官集团的关系很好。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柳宗元为说服老板换继承人，熬夜加班写下《六逆论》，大意是：“老大、老二无所谓，只要脑瓜灵、品德好就能当皇帝”。李淳恨死了柳宗元：眼看到手的皇位要飞了？这糟老头子就是坏得很！宦官集团一看形势不妙，果断联合外藩集团发起猛烈反攻，直接跳上龙炕逼唐顺宗退休。李淳顺利登基称帝，前后只进行了一百八十多天的“永贞革新”宣告失败。失败的代价是沉重的。王叔文集团尽数被贬。王叔文贬官后被赐死，王伾被贬后病亡，刘禹锡、柳宗元等八人被贬黜外地为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公元八零五年。那一年秋天，柳宗元仍是三十二岁，但已被赶出长安，正走在南下的官道上。柳宗元先是被贬为邵州（今山西垣曲县）刺史（地方行政长官）。在他赴任途中，又把他加贬降职为永州司马（只掌管地方军事的长官）。永州，距长安三千五百多里，位于今天湖南、广东和广西三省（区）交界之处。唐时的永州尚未开化，荒凉偏僻，人烟稀少，虫蛇出没，炎暑熇蒸，人多疾殃，令人生畏。初到永州，柳宗元的人生十分狼狈：“无以为居，居龙兴寺西序之下”。虽说还有司马职位，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柳宗元和家人只得栖身在一所寺庙里，所居之处四次遭受火灾。“楚、越间声音特异，鴂（jue）舌啅（zhao）噪”，柳宗元实在是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为此头痛不已；“诊视无所问，药石无所求。”柳宗元的水土不服非常严重，动不动就上吐下泻，贬官之身又不能享受医疗待遇，缺医少药，那是相当遭罪。但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对手掌权，他被抹黑成“怪民”。——半年之后，老母亲猝然离世，小女不久也不幸夭折。——兜里没有钱，浑身都是病，心中尽伤怀……每天听着寂寞荒寺的暮鼓晨钟，柳宗元体会到刻骨的孤独：阿谀奉承者，都作鸟兽散；亲朋好友辈，也“羞与为戚”。他像是一条臭了的落水狗，没人愿意靠近。守在寂寞古寺，坐看月亮升起，林中传出豺狼虎豹声，老鼠在缝隙中爬出。母亲去世，让他悲痛不已。他独自目送滚滚北去的湘江水，想到自己尚且不如流水自由，内心悲叹道：“长为孤囚，不能自明。”他担心自己会死在这里，就给认识过的人疯狂写信，诉说自己的悲惨以求调回长安，却一直没得到回复。开玩笑，柳宗元得罪的人是大唐皇帝。事业崩塌，理想破灭，本身就是一场悲剧。但是更让柳宗元痛苦的是，因为他的戴罪之身，族人受到池鱼之殃。于是，他从家族的“明日之星”转瞬间变成了“丧门之星”。面对亲人的抱怨和责难，他默默写下这样一段话：“宗元不谨先君之教，以陷大祸，幸而缓于死……罪恶益大，世无所容。”柳宗元想不通：他没给自己谋私利，只是想让世界更清朗些，却为何落得这般田地？现实残酷，似无出路；待罪荒僻，苦闷孤囚。 公元八零六年。那一年，柳宗元三十三岁，贬困永州已是第二个年头。年前，他的好朋友刘禹锡，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朗州放声高歌《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睛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世人大都伤春悲秋，我却觉得秋天也蛮好的”。看到朋友活得如此乐观，柳宗元深感欣慰，深受鼓舞，精神亦为之一振。他想到了自己曾写过的《梓人传》：“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居天下之人，使其安业”。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使命。柳宗元开始劝自己：心志还在，行囊中的笔墨还在，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永州有的是好山水，多的是可以交心的百姓。感到烦闷，那就出去走一走好了。看永州山川草木，访社会民生疾苦，用手中的一支狼毫笔，“贬时弊与抒孤愤”。一旦写下，即是永恒。公元八零六年的一个冬日，柳宗元写下《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仅凭二十个平凡的汉字，就挥洒出一幅漫天大雪、天地浑蒙、万籁无声、一人独活的横绝画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山本鸟所依，径本人所行，而今却千山无鸟，万径无人。此为何故？原来是冬之煞神出现，遍天盖地的大雪驱除了一切，扫荡了一切。大雪过后，飞鸟遁、行人绝，世界只剩荒寒寂寞。“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天地如此寒冷和荒芜，当如何处之？你看那孤舟垂钓的老翁，并不觉天冷，也不觉孤独，唯一心自如，寂然独钓。如果把《江雪》看成一首藏头诗，柳宗元写的是：千万孤独。我试着回到柳宗元生活的时代，试着走过柳宗元命运的路程，试着感受柳宗元当时的情绪，生出这样一个猜想：柳宗元在写这首诗时，并不是天在“下雪”，而是心在“下雪”。永州地处北纬二十一度左右，全年平均气温十八度上下，全年无霜期三百天以上。这个地方要下一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雪不大可能，古今一辙。古时被贬黜到烟瘴南方的官吏，通常都很悲观绝望，心里是会常常“下雪”的。我猜想，柳宗元其实并没有见过，事实上也不大可能存在的一个死寂的冰天雪地里，唯有一个活物老翁“独钓寒江”的场景。那恐怕只是柳宗元想象，并愿意有的一个场景，一个虚拟的场景，目的是借助老翁 “独钓寒江”的感受，来抒发自己心中的块垒。我猜想，在那条带着浑蒙未开、原初况味的寒江下，一定汹涌着奔腾不息的暗流，而那个饱经沧桑老翁的平静外表下，也一定起伏着波澜跌宕的心潮。他看似在独钓寒江，其实是在呼唤生命中重要的往事；是在岭南的困苦烟瘴中怀念长安的纷飞大雪；是在用“独钓寒江”的孤绝行为寓意正在经历的苦艰人生。 公元八一五年。那一年，柳宗元四十二岁。他蜗居永州已经十年了。长安人送游子远行安西，总喜欢吟唱“春风不度玉门关”，可在他们的心中，却很难记起贬谪到南荒的一众“罪官”。朝廷早已经把自己忘了吧！夜深人静之时，柳宗元仍时而泛起对长安的思念。时间总会让一个人有所改变。十年过去了，柳宗元这个曾经水土不服的外乡人已经适应了永州，也不再做政治美梦，而是“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只想做一个人”。他种了些树木，比如灵寿木、柳树；也种些观赏用的花；还喜欢种文人的标配植物，号称“不可使居无竹”的竹子。他经常去钓鱼，有时候和三俩朋友同往，有时候独钓。他经常在西山一带游玩，还去愚溪看了个楼盘，物色了套江景房独栋别墅。总之，在心情“不下雪”的时光里，柳宗元游山玩水，种菜养花，挺知足。但时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全部。他还是那么愤青。十年间写下大量寓言故事，用来嘲讽当下的黑暗和当年的自己。《黔之驴》：这头蠢驴又跳又叫，老虎开始还很害怕，后来发现它没啥本事，就直接扑上去咬死。《临江之麋》：主人让狼狗和麋鹿和平相处，这头蠢鹿真以为狗是好朋友，遇上野狗打招呼时被咬死。《罴pi说》：猎人不练射箭，却喜欢玩口技。学鹿叫引来了貙（chu），模仿老虎叫引来了熊，结果被熊吃了。《蝜fu蝂ban传》：小虫子喜欢背着重物往高处爬，有人怜悯它太辛苦，就帮它减少负重。但虫子又贪婪的背起来往上爬，直到掉下来摔死。在旷世名作《永州八记》中，柳宗元特别喜欢改地名，当地山川河流都被他改成“愚”字辈的。愚溪、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或许，只有愚人才会拥有真正的快乐吧！柳宗元本已听天由命，但老天爷似乎打开了一扇窗。公元八一五年早春二月，柳宗元和刘禹锡等人接到了唐宪宗的命令，让他们麻溜地收拾赶紧回长安。柳宗元满怀欢欣地奔往京城。车马又到了长安灞桥，难免忆起当年被贬出京时的情景。“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诏书许逐阳和至，驿路开花处处新。”可惜这只是老天爷的小玩笑。回到了长安又怎么样呢？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刘柳”等人并未受到重用，仍旧遭到排挤。二货刘禹锡写诗挑衅，火上浇油：“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如今满朝新贵，像盛开的桃花一样红火，都是我刘郎被赶出长安以后爬上来的！”死对头本就不愿意让他们翻身，第一时间给唐宪宗打小报告。皇帝暴怒：啥意思？还“尽是刘郎去后栽”？老子不计较当年恩怨那是咱大气，你们还真拿自己当盘菜啊！哪里远往哪里滚！柳宗元滚去柳州（今广西柳州），刘禹锡滚去播州（今贵州遵义）。柳宗元没有争辩，他只是替老朋友刘禹锡担心。他上疏给唐宪宗：老刘的母亲八十多岁了，要是跟他去播州恐怕会死半路上。柳州好歹近点，麻烦老板给我两对调下。唐宪宗心想：他刘禹锡要是真孝顺，办事说话就该注意分寸。你们永远都是这副吊样子，有啥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李淳依然忌恨这帮人，根本就不管这事。刑部侍郎裴度提醒他说：您要一要考虑一下公众舆论？唐宪宗这才松口。好人轮不到柳宗元来做。唐宪宗下旨：刘禹锡虽然犯错，但皇帝念及你娘的年事已高，改派去情况较好的连州。刘禹锡接过圣旨，心里嘟囔着：这特么谁写的圣旨？你娘的！！最终，刘禹锡转任连州（今广东连州）刺史，柳宗元仍滚去柳州（今广西柳州）任刺史。明为升官，实为放逐。已进不惑之年的两个人，从长安出发，结伴同行，去往被贬之地。在衡阳，柳宗元作了《重别梦得》，与刘禹锡告别。哥俩从此再也没能相见：“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公元八一五年。那一年，四十二岁的柳宗元来到柳州。这里将成为他名望的巅峰，亦是他人生的归宿。柳州比永州更偏远。好在，官职高了一点，任刺史。权力大了一点，作为地方长官，不仅有官署、有住所，还有职权，可以为当地百姓做点事。柳宗元在柳州四年，政绩昭彰：他教化当地民众打井吃水、开垦荒地种粮、大面积植树造林。他严打搞迷信骗人的巫医，推广正统医学为当地人行医治病。他大力兴建学堂，动员适龄儿童入学，自己没事就过去讲学。百姓们感念柳宗元的恩德，尊称他为“柳柳州”。但是贬谪岭南的生涯，让柳宗元的身体状况很差。在柳州的短短四年，他屡次犯病。疔疮、脚气病、霍乱、心脏病……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柳宗元自述病症:不食自饱，消瘦。当心早死，悲痛至极。忧虑恐惧，惊悸，健忘。行动不便，上山要用拐杖支撑。心绪恍惚，别人大声说话也感到内心震恐。牙齿日渐变少，头发日益变短……这些疾病像藤条一样鞭打他，午夜梦回，如魔鬼恫吓将他惊醒。柳宗元半夜时常感到大汗淋漓、喉咙尖痛，连走起路来，都感到恍惚。他该休息了。所有人都劝他，好好休息吧。反正，朝廷也不会介意他做一个闲散官员。唐朝许多被贬官员，到了岭南，不都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吗？柳宗元聪明的话，大可以在柳州专心养病，把公务都抛给下人，等把身体养好，朝廷出了变故，说不定就有起用他的机会。但柳宗元愚得很，哪怕身体不好，也要勤勉政务，仁民恤物、甘为仆役。他把官员对待百姓的看法浓缩为两句话：“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意思是：“所有在地方上做官的人,你知道他们的职责是什么吗？他们是老百姓的仆役，而不仅仅是役使老百姓。”史上官员千千万，唯有他，被百姓敬奉为神，修庙立祠，刻雕塑像，演绎传说，举行隆重的春秋祭祀活动，称他为“柳子菩萨”。可惜，上天没有眷顾这位“柳子菩萨”。他最终病死在柳州任上。柳州的老百姓自发筹钱，为他打造了一副棺木，把他的尸骨送往家乡。而通往柳州的路上，朝廷召他回长安的诏书，穿都城，过驿站，昼夜兼程而来。可惜，终究是迟了。 公元八一九年。那一年十一月八日夜，广西柳州的官舍里，刺史柳宗元重病而死，时年47岁。敕召他回京的文书还在路上。油尽灯灭。他已经等不到了。那样勾马连环的乱世，由不得人的性情操纵，就这么轻轻一拨，便是阔大的苍凉。当鸟声哑然，带走了尘世最后的喧嚣，千山万径就不见了人的踪迹，那个披蓑衣、戴斗笠的老翁，一个人，在大雪纷飞的江心，守着无边的空旷，孤舟垂钓。直到自己成为一片雪，成为一首被雪色覆盖的绝句。 建忠·癸卯岁四月十六日夜草于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