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尘封的岁月

哥倆好

文/王玉杰

这次去东北沈阳看老伴家姑姑姑父。姑父因早年腿疾，去年新冠后已卧床不起。虽已87岁高龄，但思维敏捷，精神灼烁，对过去闯关东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我有幸了解了那段灰暗岁月，还有姑父与命运抗争的艰难故事。

5月29日晚明月高悬，凉风习习。我们与华表妹一家吃过烧烤，回家已是晚九点，三姑与姑父还没有休息，我们姐弟四人过去陪姑姑姑父聊聊天，拉拉家常。那天姑父精神头十足，姑父给我们讲起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姑父声情并茂地讲，我们全神贯注地听，直到十一点半才不忍打断姑父的思绪，怕姑父的身体吃不消。这几天姑父的讲述在我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连串的镜头不断闪现。

时代的烙印

姑父老家是台前高庙的，在姑父9岁时，母亲去世，后来跟继母生活，有时受到继母不公平的待遇。家里是地主成分，父亲又因村里的财务问题蹲了大牢，姑父还有半年就初中毕业，不得不选择退学。当时姑姑姑父已完婚，姑姑也曾试着竭力劝姑父去上学，想办法去娘家借钱，但都被姑父坚决地拒绝了。在姑父的潜意识里明白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地主成分到哪里都会受到歧视，上了班又会怎么样，就这样退了学在家务农。正好当地学校招老师，主任去家里请姑父任教，一个人要兼多科，姑父怕胜任不了，也怕地主成分影响自己的教学，有些推脱。主任劝说先试试，能行咱就留下，不行就离开。旗开得胜，姑父认真负责的教学得到了认可。但地主成分的阴影像幽灵一样缠绕在身，主任嘱咐姑父在公众场合少发言，言多必失，特别是学校开会让老师提意见，更不能开口，万一抓住哪句不合口味的话，就会借故地主成分，戴帽批斗。姑父谨言慎行，但是冲突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有一次，学生违反了学生规范，姑父上前说教，谁知那学生当面辱骂姑父，是地主仔。姑父积压已久的愤恨，在那一刻爆发了，上前狠狠地搧了一个耳光，那位学生摔了个嘴啃泥，姑父还不解恨，又上前踢了几脚。后来主任找谈话：“学校有规定不能打学生，你还地主成分，怎么能这样做呢！”姑父很无奈地愿意接受一切，姑父写了份检查，这件事就过去。地主成分这个高帽逐影随行，像紧箍咒一样，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揪出。姑父想这样工作的再好也没出头之日，姑父决定闯关东。

闯关东

当年闯关东，大概是58年，姑父只有24岁。院里的一个姑姑在沈阳，当时出关要有政府的介绍信，各个出站口都有检查的。但姑父心已定，为出关做着一切准备，自己想办法做了一封假介绍信，办了个假初中毕业证（因家庭原因，还差半年没有毕业）。去禹城的车票还真买到手了，姑父带上我家公公接济的粮票与40元钱忐忑不安地出发了。谁知到禹城后，最不想发生的事发生了。先是被查到，当看到家乡的王主任时，姑父的心像掉进冰窟窿，这是要被遣返回老家的。当时被收进禹城的收容所，有专人看管，还有持枪的人在大门口站岗，每天吃的就是两个窝窝头。姑父一进收容所心里就想着一定要想办法挣脱这牢笼。姑父生性与人为善，嘴甜勤快，善于交流，在短短七天时间里，交了个朋友，是收容所的管理员，管理员也了解到了姑父出走的心思。在第七天下午，管理员借机偷偷地告诉姑父，晚上八点所有人员都去开会。姑父接到这个信息兴奋而又忐忑，从姑父讲述的语气里我能够感受到。姑父在夜幕降临后，观察着仅有的管理人员的动向，寻找最佳时机。当发现管理员在办公室聊天，门口持枪站岗的又骂骂咧咧地离开岗位时，姑父喊上同伴小王冲出了收容所。当姑父听到管理员高喊：跑了两个人时，他们已淹没在玉米地里。当听到管理员向天空连续鸣抢震慑时，吓坏了同伴小王，但姑父很镇定，还安慰同伴说：你还当过兵那，子弹又没有长眼睛，不会打着我们的。玉米地成了姑父的庇护所，白天就藏在玉米地里，饿了就啃玉米穗，渴了就喝河边水，晚上再赶路。听说在天津上车，不会被查，就这样步行20多天，行程400多里，到了天津，还真买上了去沈阳的车票。二十多天没有吃上粮食的姑父，到站后，买了一大包饼干。还没有吃多少，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跪在姑父面前，可怜巴巴地说：我的粮票与钱被偷了，大爷救救我吧，把您的饼干给我一半吃吧。姑父慈悲，犹豫片刻，感觉是个孩子，不好过活，大人有困难好想办法，再说能闯过这一关也有希望了，索性把一包饼干都给了小男孩。这下可热“祸”上身了，小男孩可能感觉姑父是个好人，反过来又跪地求救说，要姑父救人救到底，饼干吃完还是没有活路。姑父看看眼前的孩子，心软了，数数兜里的钱，还够买两张去沈阳的车票，破釜沉舟就这吧。闯关东的路上，本来是两个结伴而行，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生力量”，一路上姑父又多了份责任。

落脚

还好，到达沈阳后，小男孩被自来水公司招聘，姑父被火车机务段招聘，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姑父没曾想小男孩有良心懂得感恩，发第一月工资就找到姑父还钱。姑父把跪在眼前的小男孩扶起，说什么也不收这救命钱，还留小男孩吃饭，小男孩执意还钱。姑父只好来了一个缓冲计，安抚小男孩说：你刚来，没啥东西，等发了工资再给我，就这样一份口头合约签成了，这是爱的合约，这是感恩的合约，这是用善良写就的，这是用良心写就的。小男孩按约执行，下个月发工资立马给姑父送来。

话说姑父的工作，一开始是为五位年长的技术员服务，做好他们的后勤，姑父勤快，又好为别人着想。提前把水壶里的水罐满，当老工人下班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水就一碗一碗地端到老工人跟前。小姜前小姜后的，老工人也召唤的踏实亲切。机遇来了，老工人想着这位好后生，机务段要经过考试选拔一个重要岗位的人员，老工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姑父。姑父没有信心参加，但老工人都鼓励支持姑父，给外人也夸：小姜准能行，这孩子机灵。姑父还真没辜负老工人的一片好心，考上了。当第一次上岗时，姑父的心像揣着七八只小兔，没有底气地操作着，一切从头学起。在机务段管理火车调度，就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手拿红灯站在火车头前，指挥着中国的铁龙，一切正常运转着。

谁知同事的一次意外事故，给姑父创造了一个获得荣誉与升级工资的机会。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同事接完班，姑父刚穿好衣服准备下班时，机务长紧张急切地拉起姑父就走：快快，不好了，某某出事了。就是刚接姑父班的同事出车祸了，整个一条腿从大腿根部轧断。事故经过报告，伤残鉴定报告，事故鉴定报告，三个报告都由姑父完成，并由此获得了当年的模范奖励，工资由10元增加到15元。写份报告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厂里这么重用姑父。这里面说来还有点故事，一开始的“事故经过报告”是安全部门写的，没过两天就被上级部门退回来，这才找到姑父来写。姑父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出于责任与信任，拿起了笔。交上三天后，机务长说：小姜，你的报告准通过了，姑父纳闷：您怎么知道，上次两天就被退回来了，你这都过三天了，还没有退，准行。还真让机务长猜对了，接下来第二份“伤残报告”，都是姑父一手定稿的。“第三份事故鉴定报告”让姑父犯难了，因为同事操作是否规范，是否违反了规定，决定着后期的劳保生计问题。姑父灵光闪现，见过机务长哪里有本厚厚的《工作操作规范制度》书。马上找来研究，照本宣科地报告肯定能通过了。这件事情过后，安全部门通知姑父面谈，关于荣誉表彰与升级工资的报告已上交上级部门，姑父下个月的工资表上就是15元了。谁知好景不长，赶上大下放，同事也帮姑父出主意，因自己获得过荣誉与奖励，找厂部看能否留下，但是厂里下放的政策很明确，57年以前的留，58年以后的全下放，跟工作好坏没有关系。知识与责任改变着姑父的命运，但这只是昙花一现，一切美好的愿景才刚刚开始，就这样被时代的浪潮淹没了。一辆车把七个下放的工人送到了沈阳新民县的周坨子村。姑父也是其中一员。

安营扎寨

姑父再也没有了别的奢望，被时代的巨浪反卷着，被甩到了大漠慌地。姑父有了安营扎寨的想法，给家里捎信让三姑来。姑父刚来一个人好打发，姑姑来后住就是个问题，好歹找了书记的厢房住着。听说书记家儿子要结婚，姑父感觉住着不踏实，跟书记说要再找房。他们住在一院，相处的好，书记说孩子结婚没关系，我们把炕中间立个挡风，住炕头炕梢就可以。听说有个想卖房的，两间房200元，姑父虽想买，当时兜里只有30元钱，心急没有办法筹到钱。这时有人给姑父出注意，可以申请安家费。当时国家给每个人400元安家费，在镇集体的账号里，如果安家可以申请，姑父人实在，只申请170元，加上自己的30元，就可以买房了。别人告诉姑父要多申请，镇上不会按原数批的，姑父申请了200元，只批下来190元，住房问题终于解决了。姑父的讲述中露出自己的小心思，对自己的选择有些后悔。说是当时村里很看重姑父的文化，想让姑父当小队长，当村会计，姑父担心自己的地主成分，担心自己是外来人，怕当地人嫉妒挤兑还是选择了低调做人，踏踏实实当个庄稼人，因为头前刚来时，有个外地来的小个子，都欺负她，干活慢，别人一笼地干完都去休息了，他才刚笼一半，这时姑父总是向前帮助接地头。

福兮祸兮哪个能说得清，姑父87岁的漫长人生路，抗争过，努力过，挑战过，……，最后选择踏踏实实地走好脚下的每寸黑土地，勇敢艰难地走过来了。现在也是四世同堂的十九口大家庭，儿女孝顺安享晚年！大表弟不止一次地感叹：没曾想这么艰难，老父亲与老母亲能活到87岁。活着就是最好的人生选择。

姑父这段尘封的岁月，让我懂得了生命的价值。与人为善，在困难面前不屈服，理智勇敢处置问题，在夹缝中求生存，勇往直前的生活态度，……，才是赢得人生的法宝。

于2023年6月1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