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梦

张爱维

放学回家就想着玩耍，可看着空空的水缸，好愁，还得准备下山担水了。

刚走出门，咦，怎么看到自来水龙头就在家门口，一拧， 咕咕流出的水叮咚涌入桶里面，那声音简直是天籁之音啊。水管已经安装上山了，我大喜过望，又跳又喊……。

醒了，看看白朦朦的屋顶，揉揉眼，窗外树影婆娑 ，簌簌作响，原来又是南柯一梦。

从八九岁开始这样的期盼，做这样的梦，梦醒还得老老实实担水去。直到搬离了老家二村，自来水管也没安装上山，可那个幻想确梦牵魂绕我几十年。不管以后是从贫民窟，一居室，二居室到现在的条件，自来水管入户家中早已是习以为常，可有时还会做着类似上面的美梦。

     重庆广益中学的二三村与文峰塔比邻，都属于南山山脉的一部分，从出生到十九岁我家都住在二村没挪过窝。中学食堂正面上山大概百多米就是二村，石板铺路，两边松树高耸挺拔，好些粗大的树杆都需要二人合抱，为数不多的几棵香樟树也不甘示弱，同样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努力在庞大的松树群中站稳一席之地。松树林下，是一片片由青苔铺满的地面，就像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由二村再往后山走几十米就是三村，那里是绝好的观景地。这里与渝中区隔江相望，晚上在三村俯瞰，繁星点点，美丽的渝中半岛被南山山脉拥抱，山脚下长江像条银色的绸带，连接着南北两岸。

其实二三村以前是英国大使馆，整栋建筑完全是英式风格，房间里有落地窗、壁炉，外面宽大的风雨院坝，比篮球场还大的平地，山坡，大树，为放养孩儿们提供了自由玩耍的天然环境。这么好的领地也不知为啥后来叫这么个土不啦叽的名字，按现在时髦怎么也得称什么二庄园三庄园吧。

二三村各住着六七家广益家属，住在山上天天享受松林沐浴，呼吸着带有一丝樟树芳香的松林空气，夏天雨过天晴还可以摘捡树荫下粉绿滑软的松树菇或在后山采摘红灿灿晶莹剔透酸甜解渴的刺莓果。每当大风袭过，坡地上铺满厚厚一层棕黄色松针，那可是大自然馈赠的烧火煮饭的绝好材料。住在山上的我们当然每每近水楼台，用耙子抓，不一会就一大堆松毛针，得到外婆的表扬，越耙越有劲，外婆在我们表现好或情绪不佳时都会悄悄从灶肚子松针柴火灰里掏出个香喷喷的烤红薯或烤鸡蛋神秘地塞在我们手里，现在还能想起妹妹破涕而笑的情景。二村还有一棵秋天挂满豌豆大小果实，全红最甜，嚼起来脆硬的糖豌豆树，外婆种的八、九棵桑树挂满酱紫红色娇艳欲滴的桑果，去三村摘又大又绿的橙子。

呵呵，我们住的二三村，那可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可就是这样的神仙居当时却有个非常不和谐的音符，那就是缺水。

必须下山到食堂担水。当我们还小时，爸爸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妈妈学校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家里都是请中学的后勤邵伯伯担水。懂点事了，就问妈妈，邵伯伯每次担水后都给我们一张什么纸条啊？原来那是担水的记录，有多少张就有多少担水，然后月底结算工钱。姐姐和我商量，我们都已长大了，也可以为家里分担节约了。于是在妈妈鼓励下，我就和姐姐妹妹用家里的屉锅去抬水。一开始，我们步伐不一，又是上梯坎，屉锅一边跳舞摇摆，水就一边逮着机会往外溅逃，满满一屉锅水到家时，就只剩大半了。后来慢慢过度到我们独自一人用小桶担水，稚嫩的肩膀担水上山，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还得找很平的地方歇气啊。可人在往上爬，一不小心或力量不够，那水就毫不留情只管往低处流走。如此金贵的水，当然免不了要最大限度的利用。想了很多办法，常常是我们三姐妹用一盆水洗脸洗脚。于是出现了我们这样的对话:

＂首先申明我洗第一！＂

“首先申明我洗第二！”

“……第三！”

这当然带有调侃，但这个声明是决对有法律效应哈。往往是大姐申明第一在先，但她必须得准备好一切，比如脸盆脚盆，热水放好，声明第二第三主要是我和妹妹的抢答了，想偷懒呢就赶快申明洗第三，因为申明洗第二最后还得去倒水洗盆呢，我们都觉得这样安排很公平，从不会有争议。

        家里没得男孩子，担水是特别令人烦恼的费时费力的重活，好羡慕有大哥哥的家庭。于是我无时不刻不在徒劳期望我们学校能够撒一点阳光在这被遗忘而美丽的角落，于是我不止一次地问妈妈怎么不去要求学校安装自来水管。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哟，妈妈总是说问题很复杂。我们党不是说要关心民众给人民带来幸福吗？为什么没关心我们给我们二三村安装自来水管啊？很多类似的问题，妈妈被我逼的没法，然后归纳说我的问题是扛着竹竿进城转不了弯，我继续穷追不舍，直到最后问什么叫打破砂锅问到底？妈妈实在回答不了就只好说以后会装水管上山的，让我做美丽的期盼。然后我就一直在盼，在幻想，在做水管上山的美梦。这个梦一直伴随我77年搬离二村，搬下山几十年。

       一看到第五中学即现在的广益中学的消息，就想起二村老家，我都关心自来水是否上山。后来听说80年水管先是安装到了半山腰，再后来又分别安装到二三村，所发生的这些全在我梦中出现过啊，梦想终于成真，好高兴村民可以不用担水上山了。然而欣喜之余，让人失望难过甚至伤心的是二三村那些百年大树，一场虫灾，就这样被该死的松毛虫全部啃光，真是“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啊。

当我后来再次来到二三村，村民们都搬走了，那里还找得到上山的水管子。山还是那座山，可变得一片荒凉，乱草杂树丛生，连上山的石梯都像老人的牙齿，稀疏残缺。整座山全无当年的生机勃勃，大树拔天的雄姿，我们当年住的英国大使馆现在本该是文物的老房也是残垣破壁，面目全非。

我在镜前抚摸着由于小时候担水而比左肩稍厚的右肩，镜子中就又会出现大树林下小人儿担水上山的情景。那自来水管、那房、那坡、那树、那特殊的果实还会再出现在我的梦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