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跳跃在小学的琴弦上

云中燕

当许多小朋友还在幼儿园里“排排坐，吃果果”的时候，我就以不满六周岁的低龄跨进了实验小学的高高的门槛。 这是一个怎样幽美的校园啊。正门进去就是一条甬道，两边簇拥着长长的葱绿的书带草。甬道的两边是庭园，有许多高大的乔木和修竹。松树有蟠龙一样的枝丫，时有褐色的松果坠落；枫树还没有醉红，尖尖叶片在秋风中飒飒作响；榆树呢，身躯庞大，枝条繁茂，好像要荫蔽整个蓝天；皂荚树呢，它的子儿可以洗出泡泡来；还有乌桕树，听说结实可以做蜡烛。而翠竹凌空拔节，有时还会无声地落下竹箨。甬道的尽头是一个鱼池，我听老师说，以前它是叫“泮池”，这个名字很怪，还说什么“青衿入泮”什么，我不理解啊。但是我看到池里，飘着鱼草，摇曳着如裙裾般尾巴的金鱼，穿来穿去，很有生气。一股欣悦之情涌上了心头。 在庭园的右手边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空埕，空埕的边上又是教室。空埕的北边是一个石台。仰头可以看见一个大殿，是双重屋顶的，边上有翘翘的尖角，谁懂得这就叫做庑殿顶哟。大殿全用四角的石柱子撑起，大殿的正中央是一个方形的石台，上面是一个木制的“神龛”，里边一块竖起的大青石上有描金的雕像，学姐告诉我，那个温良恭俭让的人就是孔子。这个殿就是供孔子的大成殿。我半懂不懂的，孔子分明是一个有点臃肿的老头子嘛，他是武将吗？还佩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古代一个很有学问的老师。 学习生活开始了。我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因为在幼儿园的时候就乖，那时候我的二姐已经是小学生了。教她的是刘德佺老师。姐姐经常带我去老师那儿，所以就跟刘老师很熟。他经常带我去看电影，据他的回忆：“那时仅每周六晚上看一场电影。纪录片1角，故事片1角5分。看电影的人不多，几乎没有满场的。我们坐在当中靠前的排位。多数你坐在我的右边，需要让座时就坐在我的膝盖上。有看不懂时，会轻轻摇摇我的手说:‘老师这里讲什么？’不缠人，听话乖巧。几乎没零食的习惯，你不馋嘴、不多嘴……讨人喜欢！也是少见的。你妈妈也放心让我带你看电影。”就是嘛，所以，我在上课的时候也是很专心致志的，总是把手平平地叠放在桌子上，注意听老师讲课。可我的邻座邱星国，是一个调皮的男生，他总是不爱听课，心总挂念外边的声响。你看他又在摆弄弹弓了。碰着我，老碰着我，我瞥了他一眼，说，你再玩弹弓，我就举手告诉老师了。他圆睁虎眼，说，你敢！意思是有弹弓伺候！他稍微静了几分钟，忽然外边的树上传来鸟儿的啁啾，他仰起头，似乎都没有瞄准，一拉弹弓，一粒石子飞出窗外，翠鸟应声而落，他飞也似的跑出教室，捡起打落的鸟儿。全班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老师当然生气了，去外边将他拎了起来，拎到教室，叫他站在后边的墙前。 上课能学到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知识，我们学完了拼音，就可以学字了。我们翻开课本，第一页是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我们学到的最早的一组字是：我们爱五星红旗，我们爱自己的祖国。祖国具体为红旗，就这样永远飘扬在我的心坎上了。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学到一课，是《列宁的大衣》。我们班就在老师的指导下，排练成舞台剧，每天放学后都到黄心宏家排练节目，陈巧月个子高就扮演列宁，我演克里姆林宫的服务员，其余几个都分别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很认真地排练。在国庆节的时候，到塔兜电影院前面的空地上演出，引来很多观众观看。（后来这个节目也参加了学校的汇演，在孔子庙的高台上演出，我们班这个节目得到了一等奖。当班长领回奖状的时候，我看着奖状上面是大大的“一等奖”三个浓黑的墨字，还有啊黄色的底子、顶上分列的六面红旗，我高兴得只是笑。)所以，我算很早就上了舞台，一直延伸到现在。 你说，唱歌、跳舞吗？我们当然也是经常的啰。老师说，要能唱，还能指挥，才是全面的歌手。一天放学后我和郑珍被老师留下，我们俩面面相歔不知所措，什么事被留下？不守纪律还是做错什么？等待中老师忙完事过来，原来是叫我们指挥一首歌给她看，什么歌不记得了，那天之后我们班唱歌的时候，就轮流着当指挥，我用胖嘟嘟的手打拍子，同学们跟着节拍演唱，很有节奏感啊。指挥是个头，我能当好头，当然更能当好一名普通的歌手了。我唱歌的时候总是把微笑挂在脸上，在一边看的校长余美耀，就说，你看招英总是面带微笑，你们要学习她啊。我觉得奇怪，校长怎么知道我呢？ 读书是我喜欢的事情，它打开我的眼界。由于学习努力，三年级时我被老师委任为学校图书馆的义务管理员。老师把钥匙交给我，当我打开图书馆的门扉时，着实吓了一跳。那里有许多书架，架上三层排列着各种的书籍。站在书架当中，被群书包围，那是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快感啊。可惜，当时我不知道有“坐拥书城”这样的词汇，形容不出来。义务图书管理员是老师的助手，就是帮助老师收回和借出书籍。在老师的带领下我开始熟悉分类了的图书，又很快熟悉了卡片业务。在下午第三节自习课可以借书，那也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义务管理员有一个特权，就是可以将好多本书借回去看。看课外书，要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我看中了长桥头老家的小阁楼。小阁楼是放杂物的，我央求爸爸帮助整理出一个空间，他说，这上面有许多老鼠，你不怕吗？我大声的说，我是一个大大的人，还怕几只小小的老鼠？他听了我的“豪言壮语”，没有拒绝我的诉求。我又要妈妈给我安放了一个小小的床铺，还用旧报纸将熏黑的板壁全部裱糊一遍。我说，我晚上要在上面睡觉。这着实使爸妈惊讶了，但他们没有拒绝。由于楼上没拉电灯，晚上要看书怎么办？我又灵机一动，要姐姐通过她单位的同事，将好大的两节电话电池连接起来，安上小电灯泡，照明解决了。我可以在上面肆意地读书，我遨游在故事的大海里。小兵张嘎的伶俐和智慧令我拍手叫好；《野火春风斗古城》演绎着出正义和邪恶的悲喜剧；读《鲁滨孙漂流记》，我着迷于荒岛的狂野的景色，赞赏鲁滨孙的无畏的斗争精神。就像高尔基读福楼拜的《简单的心》一样，我也将这些书拿到灯下透视，看看作家怎么写出这么有魔力的文字。 晚上读到很迟怕妈妈在楼下会看见我还在看书，就拿着电池小灯泡躲在被窝里看，直到眼皮打架了才睡觉，早晨起不来，到了上学的时间，妈妈看看上面还没有动静，急了，就大声把我叫醒。 小阁楼啊，你是我精神的乐园。 小孩子总难免幼稚。在学校里，有同学用火柴盒装着蚕宝宝给大家欣赏，嘿，一只只蠕动的小蚂蚁。那个同学看到我们很感兴趣，就分给每个人几只。并说，它们要吃桑叶的。我们天天为寻找桑叶而奔忙。可是桑叶的来源有限，而蚕宝宝长得又快，没有几天就拔长、滚粗了，出现了桑叶危机。我突发奇想，那枫叶不是跟桑叶长得差不多吗？这话一说出去，就被同学所认可，说我看了《鲁滨孙漂流记》长了智慧了。我们采了枫叶喂蚕儿，沙沙沙地蚕儿也喜欢吃啊。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蚕儿吐丝、又被织成绸缎的五彩缤纷的梦，很美妙。第二天起来，急急忙忙地去看蚕宝宝，啊，我的天，它们肚子都爆破，流出青绿的“脓水”，全部死翘翘了。我十分伤心，落下了眼泪，蚕儿啊，我的愚蠢害了你们！在长桥头的边上我埋葬了它们，心里难过极了。来到学校，同学们也有同样的遭遇，这时我成了指责的对象了。 不要说，男孩子调皮，女孩子也会的。不知道谁说了，她家的后山有几棵番石榴树，已经结果子了。趁着星期天，我们来到山里，绿树挂果，有如铃铛。我手脚利索，她们叫我先上树，我像猴精上了树，见番石榴就摘，管它半青不熟，统统拿下。突然，远处传来声音：“你们是谁家的小兔崽子，那还没有熟啊！”听到被发现的动静，我赶忙一溜下树，番石榴落了满地，我们赶紧逃之夭夭了。 1966年，一阵狂飙席卷全国。我们也在六月份完全停课了。那时我已经升到四年级，在二舍城隍庙里上课的，城隍庙的铜钟再也听不到声响，小学的读书生涯也就被按上了一个浓黑的休止符。 刚开头，我们无所事事。后来，我们也学中学生的样子，羡慕起红箍箍来，那个红箍箍戴在手臂上，多帅气！我们的名称叫“红小兵”，红小兵要有武器啊。我跟林琴同学就去郑德平老师家请他帮忙做红缨枪。枪头削成菱形，插在竹子上，枪柄上围绕着枪头装饰了红头绳，当做红缨，真是抖擞出了少女的威风。 我们每人花一分钱去二舍城皇庙办了一张《毕业证》，所谓毕业证无非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盖了学校的印章而已。我们喊着口号，到孔子庙去“破四旧”，可是那里的孔子塑像早已经没有了，听说被人拦腰砸断，扛回家做猪栏板去了，那些高悬的牌匾也没有了去向。我们很是怅怅然，后悔来迟了一步。 那年，我看到二姐从北京串联回来，买回来很精致小巧的铅笔盒和五颜六色的铅笔送给我，还有许多包装漂亮的糖果，心想北京一定比罗源好，要不那么多人都想去，于是就提议也学大哥哥大姐姐的样子去串联。老师居然也答应了我们这些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学生的要求。于是我们身揣着那张《毕业证》，不坐车，坐车非好汉，步行到了坂顶，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一个人喊累，通过岗哨，我们进入解放军的营房。我们见到许多解放军叔叔，红领章、绿军装，飒爽英姿，威武无比，我们打心眼里敬佩。他们热情地招待我们，给我们饭吃，还有大块的红烧肉下饭。我们吃饱了，说，要去福州，然后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最后要上北京，见毛主席。他们都很惊讶，好言相劝，并“礼送出境”，我们就这样夭折了“万里长征”，打道回府。 原本是五年一贯制的，但只读到四年级，四年级的时候，我的一篇毕业作文被如阜老师拿到年段去读，据说写的很好，也许打那时起我就开始喜欢上文学了，没过多久我们就算小学毕业了。 童年是一把琴，我们的童心有如音符跳跃在琴弦上。 2020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