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王丽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正月初三。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那可真是一场遥远的雪。那天,堂哥骑自行车从三十多里外的城北把我大嫂接进家门,大伯家青砖瓦舍的大院里人头攒动大红“囍”字喜庆红火,白茫茫的雪也淹不住满院的喜气。这一天是我堂哥新婚大喜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结婚是一个可以吃糖和盛满碗满碗大豆干饭的日子。在我们乡下,老年人们还一直把参加别人家的婚礼叫作“吃干饭”。结婚的小伙子到亲戚家送喜信儿或请客人时都要说:“哪天哪天到我们家吃干饭来!”。人家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娶媳妇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堂哥结婚那年,我大伯还在镇上的信用社里当干部。两个叔叔也一个在我奶家方圆几十里的地方给人家看病,一个在县粮食局当主任。所以来大伯家贺喜的人很多,且颇有头脸。我奶家是一个大家族,祖上也是极讲究体面的人家,到我父亲这一辈兄弟姊妹虽早已分家单过,但家族名誉依然有所看重,每家的大事小情都不敢马虎。所以,虽然我奶奶那时已不当家,但像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我大妈(我们这儿管伯母叫大妈)仍要将我奶放在前头。我们围在奶奶身边时,也不敢随便乱跑或随便上桌吃饭。</p><p class="ql-block"> 结婚吃饭是常常给孩子们设专桌的,除了最重要的客人以外位置最显眼的桌子就是留给孩子们的那张。毕竟谁家的大人都会瞄着自家的孩子有没有端上碗筷,有没有吃上饭。而那些忙碌的女人们总要等到服侍完媳妇桌子和客人们、打发完孩子,才可以团团围柱地坐在桌子跟前,有说有笑,有滋有味地吃饭。看女人们吃饭是最有意思的,比看男人们在饭桌上斗酒还要有意思。不管哪家结婚,女人们在那一天的快活一点也不亚于新娘。她们吃饭的嘴也忘不了说些让人笑弯了腰或笑喷出饭来的诨嗑笑料。她们讲述着自己结婚那天的新闻趣事,一遍遍重温属于她们的最最热闹和幸福的一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堂哥结婚后和我大妈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对面屋里。我大妈是一个小脚女人,小小年纪就到我奶家做童养媳,19岁和我大伯完婚。当时我大伯只有13岁。后来,大伯到东北做生意又背着我奶偷偷在外另立了家室。碍于父母的教训,我大伯在我大妈踩着两只尖尖的小脚跑去东北当面“兴师问罪”的时候,割断那边的藕断丝连跟着旧妻回到老家。直到我的两个堂哥出生,大伯才彻底收了心与我大妈过上安定的日子。两个堂哥长大后,我大妈早已不似当年那样隐忍和逆来顺受的童养媳,俨然成了一位咄咄逼人的婆婆。</p><p class="ql-block"> 我大嫂亦是一位针尖对麦芒的厉害角色。她生长在那个“女子能顶半边天”的火热时代,也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代表。她年纪轻轻就当上生产队的妇女队长。诸如积肥、抬大筐、挑扁担、追着耙犁施粪施肥、甚至手摇农用柴油机等农活儿她都样样不让须眉。我至今都无法想象这个有着明星毛阿敏一般标致模样的人儿,怎样爆发出那样惊人的劳动的力量。因为她的劳动,她的大哥和小妹才得以当兵入伍、提干、留在部队;也因为她的能干,她的二哥和小弟得以考上大学,成为农村最早走出去的大学生。她说她是兄弟姐妹里干活最多命最苦的那个。但她偏不信命,且成为家中最要强的孩子。我也不知嫂子最终是怎样下定决心嫁给我大哥的。虽然在我的心目中堂哥是一个学习刻苦的好学生,是一个长在富裕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但他相貌平平,性情倔强木讷又少言寡语,用大嫂的话说是一个“八竿子压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大哥在离家三四十里外的县城上班,几天才能回家一次。我记得大嫂总把他们的房间和床单打扫得一尘不染,把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也许因为孤单,那时她很喜欢找我们说话。她并不嫌弃我们脏兮兮的样子,有时还给我和妹妹梳小辫抱着我们的头捉头上的虱子。虽然她和婆婆分家另过,但婆婆的气她一定受过,至少那种远离家人的孤独寂寞,她肯定有过。</p><p class="ql-block"> 不久,大嫂生下一个男孩。因为是家族里的长孙,我大妈大伯整日将小孩捧在手心里,奉为掌上明珠。但小孩子却异常喜欢我们逗着他玩,他一看到我们就“咯咯”“咯咯”地笑。有一回天都很晚了,我大妈风风火火地到我家来,说孩子哭闹不止怎么哄也不行让我和妹妹去逗逗他。</p><p class="ql-block"> 孩童时光的一点点亲近,给我们留下一生难以忘怀的记忆。虽然时光只那么一晃,但像一缕明亮的光,一个很美很美的新娘曾那样占据过我们的心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晚秋,我的家乡开始实行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就是“分田到户”。当时生产队按照户口把土地按等级分到各家各户。大牲口和各种生产工具也按等级分类,然后抓阄分配。抓阄那天下午,我父亲把我带到场里抓阄。他希望我给家里带来好运。可惜,我只给他抓了一个半人高的小缸。最后我父亲决定有他亲自去抓分牲口的阄。我父亲一生热爱劳动,他尤其喜欢土地和牲口。在生产队劳动时我父亲一直担任给牲口铡草的活儿,那是一个又累又需要力气的活儿。我父亲铡草从不耍滑,他总要一遍一遍地弯腰,捡出哪怕有一点点危险的草料。他说干活的牲口都通人性,你真心对它好它才真心对你好。那次,我父亲终于抓到一头他十分钟爱的老牛。可惜是我爸、我大伯、我叔叔三家共分的一头牛。因为我大伯和叔叔都有工作,家里也没有成年的男劳力,他们就讲定让我父亲侍候和喂养那头牛。当然我父亲也有了一个优先的使用权。后来,因为这头牛我们家和我大伯家、我叔叔家发生过很多矛盾和冲突。几家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水缓缓流淌,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慢慢长大。因为到外地求学,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找不到小时候那样聚族而居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刚从唐山参加完函授学习回到家,突然听到我们曾经逗着笑着的侄儿和同学出去玩时溺水身亡的消息。那时他已十五岁,我大伯正卧病在床突闻大孙噩耗,不久便撒手人寰溘然长逝。堂哥因性情内向不善表达丧子之痛使他情郁于中,逢年过节就喝得酩酊大醉,有时仰天长哭痛不欲生。有人说孩子是母亲的“良药”。其实,孩子又何尝不是一个家庭的“药方”?</p><p class="ql-block"> 一九九六年八月,在男孩去世的第二年四十三岁的嫂子产下一个女婴,取名“双姿”。大嫂说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女儿的名字里。</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流水缓缓流淌,在时间的河流里我们慢慢长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癸卯年四月初九,堂哥在乐鼎大酒店摆设饺子宴,庆贺爱女“双姿”新婚之囍。参加完堂哥家的喜宴,我走出宴会大厅。天空飘起蒙蒙细雨,雨将我渐渐打湿。朋友发来一首《西江月.无题》词,触景感怀我也写下一首:</p><p class="ql-block"><b> 杯酒人间如梦,良宵聚首欢颜。觥筹交错醉迷间,美味佳肴细看。</b></p><p class="ql-block"><b> 燕尔新婚昨夜,黄昏望尽云烟。夭儿声断字难填,并蒂双姿难遣。</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5.3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