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们离开公路,进入沙漠,慢慢走向了库布齐的心中。随着旅程的深入,地貌也变得单调:现在眼前没有了稀疏的树苗和太阳能板,只有起伏的土黄色沙丘在重复着。有时它的起伏遮蔽了视线,但当你费力地爬上沙丘顶端,看到的远方却还是同样起伏的沙丘。比起地面的单一,广漠的天空中倒有着更变化多端的图案。除了蓝天白云的底色,我也看到空中数条长长的白色痕迹,松散地从阿娜多姿的云朵中贯穿而过——那些应该是飞机飞过后留下的蒸汽尾迹。</p><p class="ql-block">这沙漠和天空的景象,让我马上忆起一首歌曲《Amelia》,由加拿大国宝级歌手Joni Mitchell创作并演唱:</p><p class="ql-block">“我驶过燃烧的沙漠</p><p class="ql-block">看到六架喷气飞机</p><p class="ql-block">留下六条蒸汽尾迹</p><p class="ql-block">跨过单调的大地</p><p class="ql-block">如同天上的六角星</p><p class="ql-block">如同我吉他的琴弦</p><p class="ql-block">Amelia啊</p><p class="ql-block">那只是虚惊一场”</p> <p class="ql-block">我初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认为她描写的景致,应该就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露营和徒步所在的、美国亚历桑那州的Sonoran沙漠。那里不仅是美国最著名(也几乎是唯一的)沙漠,而且由于有飞行基地,那里的天空就常常有纵横交错的飞机尾迹。但是我并不是很理解“Amelia”指的是谁?而为何又说“虚惊一场”?</p><p class="ql-block">在1996年的一次采访中,Joni Mitchell自己介绍道:“我在独自进行横跨全国的旅行中写了这首歌,当时,旅途中有一种不止不休的感受……(也许是)独自旅行中甜美的孤单。在这首歌中,我想起了Amelia Earhart,并且从一个孤独飞行员想到了另一个(自己),有点想探讨作为女人的代价和不得不面对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原来,歌词所指就是美国传奇飞行员Amelia Earhart。她在一九三二年成为首位独自驾驶飞机飞越大西洋的女性,但却在一九三七年尝试单人环球飞行中,于太平洋上空离奇失踪。她失踪的原因一直是一个谜,直到今天还有人在研究此案,却从未有过结论。</p><p class="ql-block">但《Amelia》这首歌还把Amelia的孤独飞行与歌者自己的情感挫折进行了重叠。“基本上,‘虚惊一场’指的是(Joni Mitchell的)上段关系的结束。”在1994年《Mojo》杂志的专访中Joni Mitchell说道。“两个天蝎座的人(Joni Mitchell上一任男友和她一样是天蝎座)无法忘怀对方——结束了,但还是不能忘怀。我在没有驾照的情况下独自开车横跨全国。我想到了Amelia和孤独的飞行。我不记得之后住了多少酒店房间”</p><p class="ql-block">“飞行引擎的轰鸣</p><p class="ql-block">是一首狂野而忧郁的歌</p><p class="ql-block">如果它能让你感悟</p><p class="ql-block">时间和季节便被扰动</p><p class="ql-block">而后,你的生活成为旅行日志</p><p class="ql-block">充满明信片一般的美丽</p><p class="ql-block">Amelia啊</p><p class="ql-block">那只是虚惊一场”</p><p class="ql-block">也许对创作中的Joni Mitchell来说,旅途的前路也如同一座又一座延伸不尽的沙丘。它既让人流连于其独特的魅力,又让人徘徊于那连绵的伤怀。所以当听到天空的引擎声之时,她的孤独旅程和迷雾中孤独的飞行者共鸣。</p> <p class="ql-block">我们一天的时间在征服库布齐<span style="font-size: 18px;">一座座</span>的沙丘之间流逝。傍晚,我们来到一个似乎不该出现在沙漠之中的河谷。那是一条流经库布齐沙漠的浅浅的河,尽管几乎断流,但还是把岸两侧变成小小绿洲。沙漠的形态也是多样的。也许很多沙漠中都会有湖水和绿洲,但我曾惊讶地发现,Sonoran沙漠中甚至还有水量丰沛到可以溯溪的峡谷。而也就在那样的峡谷里,我曾遇到自己青春期的一个大麻烦。首次听到这首歌之时,我正好刚刚结束那段“麻烦“的情感关系,歌曲勾起那些在沙漠户外中展开的回忆。虽然现在再回顾起来,不仅已经心平气和,而且还充满了感恩——感恩这一经历让我认识到户外的魅力;但我已多年没有再次回到的Sonoran,确曾见证我青涩的茫然。情感关系是很难掌握的东西。即使对于Joni Mitchell这样独立聪明的女性也是如此。在上述《Mojo》的采访中,她也表现出女性在情感关系中的弱势。但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处于弱势地位。比如,“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知识。”天下和我一样曾经年轻的人,也或多或少体验过一样的迷惑吧。</p> <p class="ql-block">眼下河滩的草地上,小小的派对正在进行。这个派对从松散的野餐和饮酒开始。但原先计划过的游戏和狂欢却一直没有达到合适的火候。最后,它渐渐从闲聊变成了这样一个场景:每个人轮流坐到中间接受其他人的提问,似一个像模像样的情感访谈。伴侣们会给出经验之谈,我和爱人也一起给大家打气。更多单身的伙伴尽管看法和故事不尽相同,但对情感开始的不易和维护的更加不易都十分能够共鸣。你也能从他们的分享之中,看到他们一般不会轻易露出来的、五彩斑斓的内心世界。</p><p class="ql-block">“人们会告诉你他们去过那里</p><p class="ql-block">告诉你要去哪里</p><p class="ql-block">但直到你自己去到那里之前</p><p class="ql-block">你总是不会知道</p><p class="ql-block">一些人找到了他们的天堂</p><p class="ql-block">一些人却只是带来伤害</p><p class="ql-block">Amelia啊</p><p class="ql-block">那只是虚惊一场”</p><p class="ql-block">这样一群人坐在野外进行分享的场景,也会让我必须想起另一位有着非凡经历的作家和飞行员——Beryl Markham女士——所写的文字。Markham的人生经历十分不可思议:她在一九三六年成为第一位独自从英格兰逆向飞越大西洋到达美国的女飞行员。(尽管Amelia Earhart是世界上第一位飞越大西洋的女飞行员,时间也比Beryl Markham早了四年,但Markham取得的这个成就的不易在于需要逆风飞行。)而在非洲作为飞行员和驯马师的长期生活经历也促使Markham写下著名的《夜航西飞》。根据后来披露的信件,海明威在看到此书后曾感叹:“她写的很好,精彩至极,让我愧为作家。”但由于《夜航西飞》的出版时间正逢二战,稍早出版的《走出非洲》便远比这本书流行和出名,使这本书也长期被埋没。但好作品经得起时间考验。终于,在一九八六年Beryl Markham于内罗毕郊外去世后四个月,此书也成为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p><p class="ql-block">在这本书中,她如此描写在某个狩猎之旅中露宿非洲草原的情形:</p> <p class="ql-block">“当你与他人闲坐交谈时,你是孤独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无论你在哪里,只要夜晚降临,火苗随着来去自由的风势自由燃烧,你就是孤独的。你说的话,除了自己又有谁在听?你想的事,对他人又有何意义?世界在那边,而你在此处——这是仅存的两极,也是唯一的现实。</p><p class="ql-block">‘听啊,今晚辛巴饿了。’</p><p class="ql-block">年轻的土著仆人解读了一头狮子发出的第一声警告,它正在远方无声地逡巡……但辛巴不饿,它也只是孤独,因为它勇猛无双、卓尔不群,却在长夜中心神不安。它吼叫着,加入我们的队伍……”</p><p class="ql-block">这段文字让我感觉,也许她在心中已经把自己和那头孤独的狮子划了等号,因为她也是如此的“无双”和“不群”。其实,很多人也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与众不同,就像很多人都会有弱势的一面一样。一定意义上,这些不同都可以被称为“卓尔不群”——只是卓尔不群却也会带来孤独。Amelia Earhart孤独的飞行也好,Beryl Markham孤独的草原之夜也好,或者Joni Mitchell孤独的旅行也好。这些卓越又勇猛的女士做出了自己的示范。</p><p class="ql-block">“土狼也加入了,在山丘上大笑。一头猎豹也加入进来,让我们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看见任何蛛丝马迹。犀牛、水牛,它们在哪里?它们也在这里——这里的某个地方,或许就在树林最茂密的地方,或是遮天蔽日的荆棘林中。它们在这里,全都在这里,无法看清,散落四周,却与我们分享着同一种孤独。”</p><p class="ql-block">我看书的时候,觉得“分享同一种孤独”指的或许是某种特定的相互理解。她们那一大群人,有狩猎老手,有当地土著。虽然文化背景和生活经历不同,共处之时各说着各自的话,却也能够因为共同对野性的追求而聚集。我又觉得,她描写的动物们也都是一种暗喻,大家仿佛也都是文章中的狮子、猎豹,水牛,是完整生态中一切相同而又不同的个体。当我看完《夜航西飞》这本书之后,便经历了刚刚过去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年,其间不得不和爱人分在上海北京两地。为了排解,我便参加了各种长短线户外活动。在那些旅途中每一个吹着野风的夜晚,应当说也包括今夜,在和大家坐在一起聊天之时我都能回想起Beryl Markham的这段描写,进而更加赞叹这样一个天才的想法——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发明了共享单车,共享充电,还有形形色色的共享宇宙。但我觉得,比所有这些共享更加伟大的是共享孤独的旅途。由于这个天才的想法和追随的志愿者们的努力,它收集起城市中孤单的梦想,在天地和原野的挥洒之间,达成与孤独情绪的和解。它使得那么多的伙伴们,不必再独自跨越那地理意义和情绪意义上的山海与荒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在仙人掌酒店停车</p><p class="ql-block">洗去身上的尘土</p><p class="ql-block">我睡在漫游中的陌生枕头上</p><p class="ql-block">梦到了巨大的飞机</p><p class="ql-block">飞越几何图形的牧场</p><p class="ql-block">梦,Amelia啊</p><p class="ql-block">梦和虚惊一场”</p><p class="ql-block">睡在沙漠心中的各位,又做了什么样的梦?星夜的天空覆盖安眠,清晨的微光召唤前程。第二天再次出发,我们告别了库布齐,经历涮羊肉和温泉的仪式,回到熟悉的城市生活。也在期待下一次户外出行之际,感到了双重的安慰。</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献给美丽的户外志愿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