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定寺唐塔

大宏

2023年4月中旬，由豫返晋的旅行途中，我夫妇俩慕名游览修定寺塔。

驾车前往安阳市西北35公里处清凉山东南麓的修定寺，沿着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绕过清凉山村后，行至山脚下便赫然见一大幅标语：“中华第一塔”！

你看那周围山峰如同盛开的莲花，将修定寺高坡环绕，松柏苍翠，流水淙淙，塔、山、林、水相互映衬，更显得风柔、水清、山幽、塔秀。

修定寺塔是座高等级佛塔。

佛教自东汉明帝时传入中国后，到南北朝时期，建塔筑寺，开窟造像，广泛传播。安阳是我国历史上后赵、前燕、东魏、北齐诸王朝的都城，故称邺都。北周、隋唐时，虽改称相州，但仍为重要都会，北朝时有许多皇帝尊崇佛教，因而这里也是佛教中心之一。北齐时，邺城佛寺竟多至千所以上。其中著名佛寺有修定寺、宝山寺和响堂山寺等，在我国佛教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修定寺原名城山寺、合水寺。创建于北齐年间，当时主持合水寺并建筑佛塔的是著名高僧、曾任国家昭玄大统、掌僧录的法上大法师，可见合水寺的等级之高。

修定寺塔是座千年唐塔。



佛塔起源于印度，原本只是一个半圆莹冢，用来埋葬佛祖舍利。传入中国以后，被译为“塔婆”、“浮图”等，成为纪念高僧大德、供养经典、存放佛图等需求和统治阶级尊佛教、求福报、彰显地位的造物。

经周武帝至隋唐时期几次灭佛运动，早已将修定寺庙宇焚毁殆尽，仅有这修定寺佛塔残存。唐咸通年间懿宗李漼（860年—874年）信奉佛教，重修此塔，又经后世多次修葺，这才有了这座唐塔，仍称之为“修定寺塔”。

修定寺唐塔为国内现存唯一的四壁全部用模制雕砖饰面的砖结构方形亭阁式佛塔。历经一千五百多年的风霜雪雨，几经兴废，依旧耸立，是“国保”珍品。

修定寺塔是座华美的浮雕艺术塔。

修定寺塔坐北面南，塔高16米，塔身呈正方形，由塔基、塔身、塔顶三部分组成。塔身全部由3775块模压的红色雕砖镶嵌四壁，四隅砖雕装饰有柿蒂纹团花角柱，两侧加滚龙攀缘辅柱，像是支撑宝帐的四根帐柱。上檐外挑，形成雨篷凹腰葫芦饰顶盖。隐现在青山绿水间，远看像是一顶华丽的古代方轿，又如供奉佛陀的红宝帐，是我国现存艺术价值最高的花塔（当地老乡直呼其为“红塔”）。

近得前来，你看这塔四壁雕砖形状有菱形、矩形、三角形、五边形以及直线和曲线组合等数种，图案76种，装饰面积高达300多平方米。以绳辫纹为主构成的大菱形纹呈四方连续形式排列，每个菱形内都有生动的纹样装饰，纹样内容有人物、动物等。细观雕砖人物不但有佛、胁侍、飞天、力士等佛教题材；也有真人、童子等道教内容；还有武士、胡人等形象掺杂其中，这也是当时佛道合流的反映。动物中有象、狮、龙、虎、马，人物和动物都有柔美的卷云相衬托。

修定寺塔是座富蕴文化之塔。

修定寺塔壁上的“七政宝”砖雕图案是该塔的佛教文化主题。南北朝至隋唐初年，历经战乱，人们饱受流离之苦，愚忠地渴望能有圣王治世，使国家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而佛教适时地创造出一个虚幻的“七政宝”理想国，表达了世间愿望，从而弘扬佛法。

七政宝（轮宝、臣相宝、玉女宝、白象宝、给马宝、摩尼宝和将军宝）属于佛教法器，又称七宝。只要出兵征战，敌国见之望风而降，转轮王可兵不血刃而一统天下。这七种宝物也作为辅助圣王统治宇宙的神奇法器而被历代帝王所喜爱，武则天就自加封号“金轮圣神皇帝”。

仔细观看，该塔砖图像内涵极为丰富，有飞天、胡旋舞者1、宝花、胡旋舞者2、捧摩尼宝童子（成一组）；老者、大象、宝珠、执锏天王、龙、擒蛇力士（成一组）；擒蛇力士、狮子、单手叉腰力士、铠甲武士、马、仕女（成一组），人物和神兽的图像左右对称，这就是唐代“七政宝”雕砖图案。

“七政宝”图案中，轮宝位于正中，呈圆形放射状，周围祥云环绕，四周又以伎乐舞人四块雕砖相环绕，呈上下飞动之态。臣相宝、玉女宝、白象宝、绀马宝、摩尼宝和将军宝分列两侧。

臣相宝头戴小冠，脚穿云头履，上穿右衽宽袖上衣，下着裙式下裳，丝带束腰两周并与腰前十字打结自然下垂，白眉白须，一手执物，一手指向身旁，身乘祥云飘然而至。

玉女宝圆脸高髻面带微笑，上衣下裳脚穿云头履，外穿上臂及下摆皆呈褶皱状上衣，内穿宽袖长裙并以长带束胸，一手托物一手轻拂飘带，脚踩祥云衣裙飘飘。

白象宝高大壮硕，六根象牙挂在嘴边，额头宽大，背驮宝珠身佩饰品，高贵典雅。

绀马宝身佩马鞍，四蹄腾空风驰电掣，身驮宝珠做回首状，犹如等待召唤。

摩尼宝圆润饱满，光芒四射，似能冲破层层云雾，放射异彩普照大地。

将军宝为一武士形象，手持利刃身穿铠甲，神态威严警觉，像在时刻准备带领将士冲锋陷阵。

排列在七宝之后的为天王、龙、狮及降蛇力士，形成了繁缛密致、精巧绝妙的整体壁面形象。

这些图案中，神灵精怪、敦厚老汉、可爱萌娃、威武保安等世间万象的纹样组成了一幅天地祥瑞图，蕴含在天降祥瑞、天人合一的佛国净土之中，无论飞禽走兽还是人物神灵都寄托了对定国安邦的政治主张和祥和美满的人生的所有想象，也满足了礼佛者各种欲望，表达了祈祥纳福、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望和理想天国。

这座华塔的造型、色彩和图案中的人物、动物、花卉、绳结等信息元素充分体现出唐代早期佛教造塔建筑艺术中的多元性，它含有佛教文化因素，也有波斯文化因素，还融入了汉文化因素，特别是从胡腾舞、高鼻深目的面容、尖顶高帽、宽带短袍等特征中，带有明显的西域波斯风格，隐现出如今早已失传的祆教（拜火教）的文化元素，蕴含中国早期宗教发展历程，成为我国佛塔的特例孤品。

可以想象，当时印度佛教初入中原，为了服水土、接地气，也曾迎合大众、博采众家，然后才有了一家独大、体系化建设，才有了寺庙、造像、仪式等程式化、规范化，当然也就千人一面，少了一些人间烟火气。

这些雕砖的背面都有背榫，与塔体的青砖成榫卯结合和相互嵌制的砖砌方法，数千块雕砖嵌砌在一起，却是天衣无缝，坚固合一，浑然一体，是古代建筑工艺与墙体雕塑巧妙结合的典范，具有极高的古建筑和古雕塑并且珠联璧合的艺术造诣。

环塔绕行到塔的南面，有拱形塔门，门左右的两位四臂护法金刚张力威猛。塔门拱两边有青龙与白虎，龙腾虎跃于波涛汹涌之中，有强烈的运动感和节奏感。这些砖雕精致细腻，刀工娴熟，出神入化，真是精美绝伦的砖雕艺术极品。

塔门门楣上雕刻有三世佛，因此又名“三生宝塔”。有学者认为这三世佛造像龛中坐于中央C位的是弥勒佛(火祆佛)。

修定寺塔是座珍贵禅塔。

千年岁月里，这座古塔经历了无数风雨劫难，特别是在1937年前后的战乱期间，很多古董洋商来此觊觎，低价盗购雕砖，使得古塔四壁的砖雕损毁严重。这些砖雕流落到美国旧金山东方艺术博物馆、美国克利福兰博物馆、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法国集美博物馆、加拿大皇家博物馆及日本等国家博物馆以后，立即成为各馆的镇馆之宝，可见此宝的文物价值之高。

随着雕砖的几乎损失殆尽，黑市价格也一路飙升，曾有人出价用二十把盒子枪换一块雕砖！日军进驻安阳后打算干脆明抢，村民们闻讯提前将塔身用灰泥涂抹覆盖，使古塔躲过了一劫。

1973年中央美院的王教授发现了古塔的珍稀价值，奔走文管部门呼吁保护。当地的文物匠师们又依古法炮制出“修旧如旧”的砖雕进行修复，这才有了今天这重获新生的千年华塔。

端详着这座千年华塔，你会想到什么？

也许会想，它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和沧桑，承载了太多的历史和文化，熔融了太多的辉煌与落寞、尊荣与屈辱。古塔的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兴佛则勃、灭法则衰，或遭盗抢劫掠、或获修复重生，时也，运也，命也。它饱览尘世风云变幻，早已修心淡定，修炼成为名副其实的“修定禅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