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5 是无等等·麦积山

丰小炜

甘肃天水，连绵的秦岭山脉之中，耸立着一座鬼斧神工的麦积山石窟。它是中国四大石窟之一，无疑是四大石窟中最具辨识度的一个。

形如麦垛的孤峰峭壁之上，千窟万龛密若蜂房，栈道凌空飞架，一个璀璨佛国藏匿其中。

佛山脚下有一寺庙，名为“瑞应寺”，比佛山更早就有了，寺庙柱子上刻有“行径千折水，来看六朝山”（建庙时是6朝山）。的确，此程凌晨从北京出发，连续开车14个小时，不就为看看12朝山嘛。

这是个清凉世界。

这里不只有麦积烟雨风光，还有历经千年留下的文化艺术。

14年前就来过这里，留下了美好记忆。翻出这张老照片，不禁感叹，同一个托尼剪的中穗，竟然沿用至今，一个发型的生命力如此之顽强，更何况12朝的麦积山呢。

14年前的这个绝佳机位没了。

14年前拍的98窟西崖大佛，现在看看都不禁要给自己点个赞。

西崖大佛近景，明显地修缮过了。文物讲究修旧如旧，涂得光鲜亮丽的实在不上档次。

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乱水通人过，悬崖置屋牢。上方重阁晚，百里见秋毫。—杜甫游麦积山后写下了这首《山寺》

秦岭之北，云雾之巅，若隐若现中可见麦积山的身影。

于峭壁上转身，放眼望去，石窟四周都是让人流连的风景。拂过群山的风连接了陡坡与峭壁，连接了石窟与远山，连接了千年。

麦积山石窟开凿年代是东晋十六国后秦时期，历经12个王朝, 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朝代，跨越1600年。

写到这里，14年前的照片，总算对上了号，原来她在中七佛阁009窟。

麦积山现存221个窟龛，各类造像3938件10632身。展示出历代不同的造像风格，及造像技艺的延续。

003窟 千佛廊 北周(公元557~581年)，宋、明重修。现存佛297身，分上下6排，结跏趺坐，造型敦厚，排列规整，场面壮观。

与上次参观不同，大多洞窟里的佛像都被铁丝网栏住，据说为了防虫防潮。

麦积山坐落在秦岭的最西端，气候特征多雨潮湿，用玻璃封窟会导致湿气散发不出去。

麦积山虽然是以民间自发的造窟为主，规模不如其它3窟，但它选择在立壁之上，这里是伏羲和女娲的诞生地，加之大地湾文化，早秦文化遗留与丝绸之路的文化交融，使得它别具一格。

它开凿于峭壁之间，其开凿难度之大，被后人形容为“虽为人力，疑为鬼功”。

如果说，敦煌莫高窟是戈壁中的“大画廊”，那麦积山石窟则是崖壁上的“雕塑馆”。

约在734年，发生了强烈的地震，麦积山石窟的崖面中部塌毁，唐代造像损毁严重。窟群分为了东、西崖两个部分。

4窟 散花楼 “薄肉塑飞天”。发冠、飘带、衣裙等身体覆盖部分是平面绘画，脸部、手、足等身体裸露部分则为立体浮塑。平面立体两种技法巧妙地融合，虽是静止画面，却给人一种满壁生风的感觉。

麦积山佛像以大美无言，迷倒众生的微笑而著名。

121窟 菩萨和弟子窃窃私语。

从北魏开始，几乎所有佛像都是俯首下视的体态，面容和蔼可亲，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像，而非神像。

北魏果然是个爱石窟的朝代，北魏本身时间也不长，经济也就just so so，所有的力气都花石窟上了。大名鼎鼎的云冈和龙门石窟，都是从北魏的皇家窟起源的。北魏皇帝是鲜卑族，大概是为了少数民族政权的巩固吧。

秀骨清像的造型。残存的蓝色特别鲜艳，那是比金子还贵的青金石颜料，千年不褪。

133窟 被誉为东方微笑的北魏小沙弥，静静的立在角落里，个头小却充满生命力。

西魏文帝皇后乙弗氏为国自尽，44窟仿乙弗氏面容立佛像。皇后面颊温润，低眉下视，嘴角微含慈悲而安详的神态，流露出从容内敛、隽永含蓄的微笑。

塑像的形体和服饰，也逐渐趋于日常化，带有中原特色。

最美东方微笑，世俗的微笑，佛陀的微笑，带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永远地定格在秦岭深处麦积山的石窟里。

孔武有力的守门力士，魁伟雄健的造型。

上七佛阁的两侧，分别有一尊怒目的宋代金刚，雕塑肌肉线条塑造有厉、有力，站在金刚下侧仰视，清晰可见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拳头就会落下。

每一尊雕塑都有其独特的味道，神情动人。

005窟 俗称“牛儿堂”。隋代(公元581~618年)始凿，初唐完成。踏牛天王，孔武雄健，面部有明显的中亚人特征，气势不凡。

夹缝中生存的小人物。

感染力仿佛才是历代艺术家创作的源泉，真是个高级表情包。

明末士大夫、书法家王了望应麦积山方丈请求，挥笔写下了墨宝“是无等等”。这4个字被刻成牌匾，悬挂在了散花楼004窟的窟顶。

原句出自《般若多若蜜多心经》，其意为“佛法是没有和它等量齐观的东西，是至高无上的。”“是”指客观存在的或得到的、正确的东西，“无”是指不存在的或失去的、错误的东西，这两大类完全相对的物质之间在佛家看来是完全相等的，没有什么区别。

没懂？高雅的解释就是：对错得失，不过如此。再来个接地气的表述就是：我活明白了，全都去它的吧！

在“是无等等”牌匾的上方，有一“麦积奇观”的石刻，薄款是“天雄赫瀛”，是明万历十年(1582年)由河南浚县人赫瀛所书。因河南浚县和天水在历史上都曾归属“天雄军”节度使管辖，所以其在姓名前加“天雄”二字。

龙门石窟、云冈石窟以石刻为主，敦煌以壁画为主，麦积山则多为泥塑，且颜色运用上相当大胆。

北魏造像秀骨清俊，脸上带着睿智的微笑，仿佛在表达对现实的蔑视，对人生荣辱的淡忘和超脱世俗之后的潇洒与轻松。

而西魏、北周造像温婉淳厚，仿佛沉醉于对现实生活的追求和对佛国世界的向往。

13窟 东崖大佛，麦积山现存最大的一组石胎泥塑造像。

中间释迦牟尼，左是文殊，右普贤。整组造像悬立崖面，俯视芸芸众生。

东崖修建于唐代，以胖为美，东崖佛面相圆润，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审美。

009窟 中七佛阁

中七佛阁始建于北周时期，宋明清等朝代多次修缮，是大型崖阁式洞窟，前有栈阁，后并列开凿有七龛，每龛一佛二菩萨组合形式，堪称雕塑精品。

麦积山石窟的洞窟都很浅，不需要走进去观看，其中造像大都以三佛和七佛为主。

屋顶壁画被做饭的炊烟熏得发黑。

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迁徙三万户人到当时的平城。名僧玄高也是移民中的一员。

后来他成为北魏太子的老师，有记载道：“高乃杖策西秦，隐居麦积山。山学百余人，崇其义训，禀其禅道。”

典籍中记载，洞窟供僧人禅修用。

僧人走进洞窟结痂而坐，观想佛像。

坐下后才会发现，所有佛像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坐着禅修的人身上。

要不是听到带团导游喊一嗓子，说这是麦积山唯一带翅膀的飞天像，我还真没注意到。

禅修时，禅修洞窟的意义才得以完整。

跟云冈、龙门皇家气势恢宏的风格不同，麦积山的泥塑内敛温和。

004/005窟 上7佛阁（散花楼）牛儿堂

这里是麦积山隋唐时期洞窟的代表。位于东崖三大佛上方最高处，为麦积山规模最大，位置最高的石窟，也是最辉煌壮观的殿堂式大窟。

004窟 魏晋南北朝，朝代更迭频繁，服装不一样，雕塑体型也不一样。如何区分？

很简单，北魏是最骨感的，到了北周，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的肉肉，都多了不少，逐渐富态。

俗称“终于能吃饱饭了”。

到了隋唐，肉肉更多了。

泥塑从魁伟雄健、到秀骨清像、再到珠圆玉润的变化过程，正是历代审美与文化变化的映照。

古人秉承虔诚的信仰，将永恒的美与佛性融注到这座石窟的每一尊佛像。

麦积山石窟的佛造像，容集北朝的清秀隽逸、隋唐的丰润端庄、宋明清的温婉世俗。

12朝佛造像记录下从西域特征渐进为东方面孔，从神性美蜕变为人性美的过程。

我看到的一瞬间，其实已过去1600多年。佛国世界里的人间烟火，一半清醒，一半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