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芙蓉女儿诔</p><p class="ql-block">【按】</p><p class="ql-block"> 《芙蓉女儿诔》是《红楼梦》第七十八回中贾宝玉祭奠丫鬟晴雯时所写的一篇祭文，是《红楼梦》所有诗文词赋中最长、最难懂的一篇。</p><p class="ql-block"> 笔者认为，《红楼梦》在文学接受中激起的审美情感近似一条抛物线，而七十七回晴雯夭折和九十八回黛玉病逝则是这条情感抛物线上最能激起读者审美高峰体验的两个重要质点。这条抛物线的前段（前八十回）的基本情感趋向是高扬的，明朗的，乐观的，是对人生价值的展示；后段（后四十回）的情感趋向是低沉的，抑郁的，悲观的，是对人生价值的毁灭。鲁迅说：“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故只有将这前后两个部分联系起来看，《红楼梦》才是一部伟大的悲剧作品。（参见拙著《<红楼梦>接受美学论》，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由此可见，歌颂晴雯的这篇诔文在整部小说中具有极为重要的美学意义！因此，我努力用书画作品加以表现。</p><p class="ql-block"> 在这篇诔文中，贾宝玉用最美好的语言，热情赞颂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被迫致死的女婢，他以无限惋惜 的心情，追忆了自己和这位女婢近五年八个月的生活，同时又以无比激愤的语言痛斥、责骂了那些制造悲剧的当权者和那些卑鄙无耻的奴才。诔文全篇文采飞扬、感情真挚、寓意深刻，全面体现了作者的杰出文才。</p><p class="ql-block"> 由于原文太长，本辑只节选了其中最重要、最精彩的文字。省略了某些叙述性成分，而突出了那些能充分表达主人公情感、并为广大读者和专家喜爱和多次引用的文句。</p><p class="ql-block"> 为了让朋友们更好地欣赏此文，我从有关著作中获得了资料，对一些难懂的词汇作了简注，并附上翻译文字 。特向原作者、著名红学家蔡义江先生致敬、致谢！</p> <p class="ql-block">《红楼梦》诗词书法绘画作品集第十四辑（第78回）</p> <p class="ql-block">芙蓉女儿诔1</p><p class="ql-block">（书法一）</p><p class="ql-block">……忆女儿曩2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 花月不足喻其色3。姊娣悉慕媖娴4，妪媪咸仰惠德。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5；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6 ！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7之谗，遂抱膏肓之疚8。故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 ，色陈顑颔9。诼谣謑诟10，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11。岂招尤则替，实攘</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1、 诔（lěi）：诔文：叙述死者生前事迹，表示哀悼。”2、曩（nǎng）：从前，以往。</p><p class="ql-block">3、“其为质”四句：是从品质到容貌对晴雯的全面赞美。4、媖娴（yīng xián）：媖，女子美好。娴，文雅。</p><p class="ql-block">5、“孰料”二句：“鸠鸩”指恶鸟，喻忌妒晴雯的黑暗势力。鹰鸷指因高飞而被害的晴雯。 罦罬（fú zhuó），捕鸟的网，这里是说鹰被网捕获。</p><p class="ql-block">6、薋葹（cí shī）：苍耳和蒺藜，泛指恶草。臭（xiù）：气味，这里指香气。茝（chǎi）兰：香草。芟（shān）割草，引申为除去。鉏（chú），即“锄”。</p><p class="ql-block">7、蛊虿（gǔ chài）：害人的毒虫，这里是阴谋毒害人的意思。</p><p class="ql-block">8、膏肓（huāng）：心以下横膈膜以上的部分。古人以为病进入这个部位就无法医治。疚（jiù），疾病。</p><p class="ql-block">9、顑颔（kǎn hàn）：因饥饿而面色干黄憔悴。</p><p class="ql-block">10、诼（zhuó）谣：造谣中伤。謑（xī）诟：嘲讽辱骂。</p><p class="ql-block">11、户牖（yǒu）：门和窗户。牖，窗户。</p><p class="ql-block">【翻译】</p><p class="ql-block">……回想姑娘当初活着的时候，你的品质，黄金美玉难以比喻其高贵；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难以比喻其纯洁；你的神智，明星朗日难以比喻其光华；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难以比喻其娇美。姊妹们都爱慕你的娴雅，婆妈们都敬仰你的贤惠。</p><p class="ql-block"> 可是，谁能料到恶鸟仇恨高翔，雄鹰反而遭到网获；臭草妒忌芬芳，香兰竟然被人剪除。花儿原来就怯弱，怎么能对付狂风？柳枝本来就多愁，如何禁得起暴雨？一旦遭受恶毒的诽谤，随即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樱桃般的嘴唇， 褪去鲜红，而发出了呻吟的声音；甜杏似的脸庞，丧失芳香，而呈现出憔悴的病容。流言蜚语，产生于屏内幕后；荆 棘毒草，爬满了门前窗口。</p> <p class="ql-block">（书法二）</p><p class="ql-block">（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1。既忳幽沉于不尽2，复含罔屈于无穷3。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4；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5。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6？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7。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8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9；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10。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11。楼空鳷鹊12，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13，谁续五丝之缕 14？况</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1、攘诟，蒙受耻辱。2、忳（tún）：忧郁。幽沉：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3、罔屈：冤屈。</p><p class="ql-block">4、长沙：指贾谊，汉文帝时著名政治家，后来受到权贵排斥，被贬逐为长沙王太傅（辅佐官），33岁就郁郁而死。</p><p class="ql-block">5、“直烈”二句：古代神话：禹的父亲鲧（gǔn）没有天帝的命令，就擅自拿息壤（一种可以生长不息的神土，能堵塞洪水）治洪水，天帝就叫祝融将他杀死在羽山的荒野；也正因为鲧是男子，所以诔文引来与芙蓉女儿相比，以反衬 “巾帼”遭遇之惨甚于男子。</p><p class="ql-block">6、“洲迷”二句：传说西海中有聚窟洲，洲上有大树，叫做返魂树，煎汁制丸，叫做振灵丸，或名却死香，能起死回生。迷，迷失方向，不知去路。7、“海失”二句：传说东海中蓬莱仙岛上有不死之药。</p><p class="ql-block">8、倩：请人替自己做事。9、“镜分”二句：传说罽（jì）宾（汉代西域国名）王捉到鸾鸟一只，很喜欢，但养了三 年它都不肯叫。听说鸟见了同类才鸣，就挂一面镜子让它照。鸾见影，悲鸣冲天，一奋而死。后多称镜为鸾镜。麝月 ，巧用丫头名，谐“射月”，同时指镜。奁（lián），女子盛梳妆用品的匣子。</p><p class="ql-block">10、“梳化”二句：晋人陶侃悬梭于壁，梭化龙飞去。檀云，丫头名，也是巧用。檀云之齿，檀木梳的齿。麝月檀云 ，一奁一梳，皆物是人非之意。</p><p class="ql-block">11、“委金”二句：谓人已死去，首饰都掉在地上。白居易《长恨歌》写杨贵妃故事。</p><p class="ql-block">12、“楼空”二句：七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鳷鹊，汉武帝所建的楼观名，这里指华丽的楼阁。13、带断鸳鸯：比喻情人分离。14、五丝之缕：指七夕所结之“彩缕”。</p><p class="ql-block">【翻译】</p><p class="ql-block">哪里是自招罪愆而丧生，实在乃蒙受垢辱而致死。你是既怀着不尽的忧忿，又含着无穷的冤屈呵！高尚的品格，被人妒忌，闺女的愤恨恰似受打击被贬到长沙去的贾谊；刚烈的气节，遭到暗伤，姑娘的悲惨超过窃神土救洪灾被杀在羽野的鲧。独自怀着无限辛酸，有谁可怜不幸夭亡？你既像仙家的云彩那样消散，我又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踪迹？无法知道聚窟洲的去路，从哪里来不死的神香？没有仙筏能渡海到蓬莱，也得不到回生的妙药。你眉毛上黛色如青烟缥缈， 昨天还是我亲手描画；你手上的指环已玉质冰凉，如今又有谁把它焐暖？炉罐里的药渣依然留存，衣襟上的泪痕至今未干。镜已破碎，鸾鸟失偶，我满怀愁绪，不忍打开麝月的镜匣；梳亦化去，云龙飞升，折损檀云的梳齿，我便哀伤不已。你那镶嵌着金玉的珠花，被委弃在杂草丛中，翡翠发饰落在尘土里，被人拾走。鳷鹊楼人去楼空，七月七日牛 女鹊桥相会的夜晚，你已不再向针眼中穿线乞巧；鸳鸯带空馀断缕，哪一个能够用五色的丝线再把它接续起来？</p> <p class="ql-block">（书法三）</p><p class="ql-block">（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1；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2；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3。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褶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尔乃5西风古寺，淹滞青燐6，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1、蒹葭（jiān jiā）：芦苇。2、不度寒砧：这里是说人已死去，不再有捣衣的砧声传来。度，传。寒砧，古代妇女每于秋夜捣衣，故称寒砧。砧，捣衣石。3、怨笛：《晋书·向秀传》：向秀跟嵇康、吕安很友好。后嵇、吕被杀， 向秀一次经过这两个人的旧居，听见邻人吹笛，声音嘹亮，向秀非常伤感，写了一篇《思旧赋》。后人称这个故事为 “山阳闻笛”。</p><p class="ql-block">4、鹦鹉：与下文中的海棠、捉迷、斗草等皆小说中情节，有的原不属晴雯，如鹦鹉写在潇湘馆，有的是广义的，如 捉迷即可指晴雯偷听宝玉在麝月前议论她事。5、银笺：白纸。与上句“抛残绣线”联系起来，当指刺绣所用的纸样 。5、尔乃：发语词。6、淹滞青燐：青色的燐火缓缓飘动。骨中磷质遇到空气燃烧而发的光，人们常说的“鬼火”。</p><p class="ql-block">【翻译】</p><p class="ql-block"> 况且，正当秋天，五行属金，西方白帝，应时司令。孤单的被褥中虽然有梦，空寂的房子里已经无人。在种着梧桐树的台阶前，月色多么昏暗！你芬芳的魂魄和美丽的姿影一同逝去；在绣着芙蓉花的纱帐里，香气已经消散，你娇弱的喘息和细微的话语也都灭绝。一望无际的衰草，又何止芦苇苍茫！遍地凄凉的声音，无非是蟋蟀悲鸣。点点夜露 ，洒在覆盖着青苔的阶石上，捣衣砧的声音不再穿过帘子进来；阵阵秋雨打在爬满了薜荔的墙垣上，也难听到隔壁院子里哀怨的笛声。你的名字尚在耳边，屋檐前的鹦鹉还在叫唤；你的生命行将结束，栏杆外的海棠就预先枯萎。过去 ，你躲在屏风后捉迷藏，现在，听不到你的脚步声了；从前，你去到庭院前斗草，如今，那些香草香花也白白等待你去采摘了！刺绣的线已经丢弃，还有谁来裁纸样、定颜色？ 洁白的绢已经断裂，也无人去烧熨斗、燃香料了！</p><p class="ql-block">……看那西风古寺旁，青燐徘徊不去；落日下的荒坟上，白骨散乱难收！听那楸树榆木飒飒作响，蓬草艾叶萧萧低吟 ！</p> <p class="ql-block">（书法四）</p><p class="ql-block">萧。隔雾圹1以啼猿，绕烟塍2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3，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4，默默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5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6，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 忿犹未释！……上帝垂旌7，花宫待诏8，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 秉赋也。……</p><p class="ql-block">【注释】</p><p class="ql-block">1、圹（kuàng）：坟墓。2、塍（chéng）：田间的土埂。</p><p class="ql-block">3、汝南泪血：宝玉以汝南王自比，以汝南王爱妾刘碧玉比晴雯。4、梓泽馀衷：用石崇、绿珠事。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善吹笛。孙秀使人求之，崇拒绝。秀矫诏捕崇，绿珠因自投于楼下而死。石崇有别馆在河阳的金谷，一名梓泽 。5、蜮（yù）：传说中水边的一种害人虫，能含了沙射人的影子，人被射后要害病。6、箝：同“钳”，夹住，引申为封闭。诐（bì）奴：与下句的悍妇都指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一伙迎上欺下、狗仗人势的奴才管家们。小说中曾写 她们在王夫人前进谗言，“治倒了晴雯”。诐，奸邪而善辨，引申为弄舌。</p><p class="ql-block">7、垂旌：用竿挑着旌旗，作为使者征召的信号。8、待诏：本汉代官职名。这里是等待上帝的诏命，即供职的意思。</p><p class="ql-block">【翻译】</p><p class="ql-block">哀猿隔着雾腾腾的墓窟啼叫，冤鬼绕着烟蒙蒙的田塍啼哭。原来以为红绡帐里的公子，感情特别深厚，现在始信黄土堆中的姑娘，命运实在悲惨！我正如汝南王失去了碧玉，斑斑泪血只能向西风挥洒；又好比石崇保不住绿珠，这默默衷情惟有对冷月倾诉。啊！这本是鬼蜮阴谋制造的灾祸，哪里是老天妒忌我们的情谊！钳住长舌奴才的烂嘴，我的诛伐岂肯从宽！剖开凶狠妇人的黑心，我的愤恨也难消除！</p><p class="ql-block">……上帝传下了旨意，封你为花宫待诏。活着时，你既与兰蕙为伴；死了后，就请你当芙蓉主人。现在，我才相信上 帝衡量一个人，把事情托付给他，可谓恰当妥善之极，将不至于辜负他的品性和才能。……</p> <p class="ql-block">书画作者简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