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震旦

　　小花是一只只有板凳大小的土狗，生活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九十年代农村家庭。它的任务就是看家护院，主人不定时的会丢给它一块吃剩的玉米饼。营养不良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它的主人和它一样瘦。没念过几年书的主人头脑和他从事的简单劳作一样简单，并没有能力给它取个高大上的名字。它的毛色白底布满黑色的斑块，就连它的主人也不知道小花的名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有时主人连名字也省了，叫他的时候只是用舌尖挤在牙齿上发出“啧啧啧”的声响，聪明的小花明白是在唤它，便摇着尾巴走过去。

它每天守在破旧的院门对每一个经过的人发出不要靠近的警告。它的弱小并不影响它捍卫这个家庭的勇敢，面对比它大几倍的入侵者表现出的无畏及战斗精神获得了村民及同类的尊敬。

它很喜欢跟着主人到田间地头，它会兴奋的在草地上打滚，它会一下子钻入麦田或玉米地里，把自己弱小的身子隐入其中，当它感觉主人会担心它时会一下子从地里窜出来围着主人奔跑。主人的呵斥它会当做是对它冒险行为的关心，会用头蹭主人的腿，会很乖巧的趴在地头看护着农具。

它熟悉这个家庭每个人的脚步及气味，它能在主人踏入村口那条石板路时做出准确预判。会迎上去帮忙叼着水壶饭兜之类的轻便东西回家。

它熟知主人的生活习惯和作息时间。每天早上天刚要亮时它会抖落身上的露水等在门口送主人上田地劳作，它会在中午安静的守在门口陪着主人休息。它会在下午到村口迎接小主人放学，它帮忙叼着的书包能遮住它整个身子。

它认为自己是这个并不富裕家庭的一员，它努力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它要用一生守护这个贫困枯燥的家庭 ，这是它一生的归宿。

中秋节是百姓比较重视的传统的节日，佳节带来的的良好心情让本来沉闷的家庭氛围充满了活力，小花和主人们一样欢快的进进出出。男主人今天破天荒的到集市上割了一块猪头肉，摆在饭桌上。正在长身体的小主人趁着大人们在外忙碌，禁不住肉香的诱惑竟将整块塞进了只有蔬菜玉米饼缺少油水的腹中。小主人心虚的跑了出去，饥肠辘辘的小花忍不住去舔盘底的肉汤。一声呵斥，让小花浑身一颤，接下来的是暴风雨般的殴打。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对一个不会表达的疑犯刑讯就是不怀好意的栽赃。

从此小花被取消了进屋的资格。很长一段时间瘸着腿蜷缩在院子的角落。心亏的小主人偶尔趁家人不注意丢点吃的给它。小花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歇斯底里，只是隐约觉得不该嘴馋去舔那个盘子。

它感觉小主人与其他人不同，当大家都厌烦针对它时，还会一如既往地关爱它。每天下午，它拖着受伤的身体仍坚持接小主人放学，不同的是，小主人没再让它去拿书包。

每天午休，是主人们的习惯。过早的劳动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必须在中午恢复一下。

小花和以往一样守在平房的阴凉处。

在农村，村民习惯在正房的左右打几间平房，房内存放农具及闲置物品，房顶可以晒粮食。所以左邻右舍平房仅隔几十公分可以轻松迈过的夹道。

小花习惯性的将耳朵贴在地面休息。它听到房顶有人跨越走动的声音，小花疑惑的看着熟悉的邻居从台阶小心的走入院子，去拿男主人刚刚收获的菜种，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撕咬不怀好意的邻居，邻居惊恐的跑出院子奔向街道。

男主人听到动静跑出房间查看，看到的是邻居惊恐窘迫的神情。小花听不懂它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主人望向它那逐渐阴沉的脸。小花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英勇驱贼变成了无故撕咬路过的邻居。

有一天，主人把它放在三轮车上。只有拉庄家及出远门时主人才会舍得开上这个需要烧油才会跑的三轮车。小花兴奋的摇着尾巴围着主人的腿转，它认为主人要带它去个新鲜的地方。足以彰显它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它站起来试图去亲吻主人的脸，很乖巧的立在铁皮车斗上看着主人发动车后发出的“嘭嘭嘭嘭”的声音，在颠簸中随着车屁股的黑烟朝一个陌生的地方远去。

愚昧足以让一个善良的人变得冷漠。

它从没想到主人会抛弃它，就像它从没想过要离开这个贫穷的家一样。主人把它从车上丢下来时，它乖巧的看着主人的脸，等待着指令。直到三轮车冒着黑烟远去，它思索着主人的用意，不安的拼命追了上去。

它追啊追啊，只听到脚趾用力抓蹬泥土发出急促的“嚓 嚓”声。三轮车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它更加紧张的去追，它能听到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

它越跑越慢，头低了下去，舌头伸出嘴外几乎贴近地面，汗水从发白的舌头滴落在地上。它努力的不使自己倒下。

它终于停了下来。饥饿和疲惫让它几乎虚脱。它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抛弃了，一滴滚烫眼泪从曾经为了主人战斗留下疤痕的眼角打在泥土上，溅起一圈黄色的烟尘。

一个动物的单纯是因为它没经历过人心的残酷。

它回到被丢下的地方，想到主人也许会改变主意接它回家。趴在道边的草丛里看着经过的每一个行人。每一辆经过的三轮车它都会兴奋的冲出来奔跑过去。一次次的失望就像皮鞭一样一次次抽打着它。两天两夜的煎熬与期盼让他浑身颤抖。透支的身体与饥饿最终让它放弃，它选择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流浪。经常有人看到它孤独的背影出现在某一个角落，神情凄凉，目光涣散。

有一次它流浪到一家饭店，饭店并不大，在这里它可以吃到饭店丢弃的剩饭，每次在外流浪饿了，它就会到这里来找吃的。最难得的是善良的女主人给它准备了一个干净的饭盆，经常给它一些干净的饭菜，会喂给它干净的水，它每一次都远远躲开，保持绝对的安全距离警惕的看着。女主人理解的返回屋内，它才会小心的靠过去填饱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

每一个孤独的流浪者内心深处都渴望爱与被爱，都渴望有个安定的家。经过半个月的试探，动物敏锐的第六感让它深信这家会成为它可以依赖的港湾。它逐渐靠近饭店女主人，逐渐接受女主人的爱抚。逐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它知道它应该为这家做些什么。白天，它很清楚每个到这里来的人都是这家的客人，它尽量的表现出温顺乖巧的模样，遇到胆小害怕的客人它会远远地走开。它每天晚上都会守护在饭店门口，警告过往的陌生人不要靠近。每天早上它听到女主人的脚步声都会高兴地迎上去，给女主人报个平安。它谨小慎微的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它的乖巧忠诚获得了女主人的认可，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员。每天女主人都会带它到各个地方。它很幸福，这从它总是昂起的头和欢快的步伐中可以看出。它明亮的眼神充满了对新主人的信任和依赖。它毛色光亮，身躯肥胖，已经看不出曾经的落魄，它已经拥有了一个幸福崭新的生活。

它知道保护这个家庭财产是它的责任。每当女主人赶集买菜时，它会守在货物旁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有一次吃饭时没看到小花的身影，寻到田地里，它竟一直守候在地头遗落的农具旁。

它的工作是守候与忠诚，它的乐趣是被认可与信任，它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

又是女主人赶集采购的日子，不过这次是开着三轮车到远一点的集市，跟随女主人已经是它的习惯，在后边跟着拼命地跑。善良的女主人心疼的停下来把它抱上了车。对主人的信任使它犹豫了一下，随着三轮车的发动唤醒了它埋藏在脑海中的噩梦。它的忠诚曾经被从三轮车上无情的抛弃，它曾经在每一个黑暗的夜里悲伤的思索，从三轮车上被抛下的情景使它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它变得惊惶不安起来,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又一次被抛弃。它一直在努力，它一直谨慎的活着，它一直讨好着女主人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一直那么忠诚，它对这个家庭是那么的热爱。悲愤与恐惧让它奋不顾身的从车上一跃而下。飞驰的惯性让它滚入车底，车轮从它身上碾压而过。一声哀嚎从车底发出。女主人感觉到了异样，停下车查看。它哀嚎着爬起来跑到路边，惊恐的看着下来巡视的女主人。

女主人过去想把它抱起来，它警惕的躲远了，眼里悲伤，痛苦，与凄凉交织。它认为人类就是个反复无常的感情骗子。

它没有回头，没入草丛不见了。

一天后，它又出现在家中。嘴角的血已经变成贴在毛发上的褐色斑块，肚子凹陷，身上满是尘土。它没去看任何人，只是自顾自的走遍了它曾经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像个垂暮的老人蹒跚而又决绝走出了家门。

几天后，有人在河边看到了它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