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空旷的操场里,寂静像无边的水一样淹没了一切。这是下午四点钟,学生们都在教室上课,老师们大都在上课,少部分则在备课室忙着。天气薄阴,不热,甚至还有些凉。我看书看累了,就散步走到了校园西边的铁栅栏边——我想到操场走走。</p><p class="ql-block"> 从校园下到操场里,要走下很多台阶。在台阶上站着朝四周望去,我忽然看到操场东头蓝球架后面的沙坑里,有一团淡蓝颜色的东西。再仔细看,才发现那淡蓝颜色的东西在动——这一定是谁家的孩子又在掏挖沙子了,我想着,便走到了沙坑前,这才看见这是我一位女同事的孩子。这孩子长的虎头虎脑,多少天不见,他更胖了。我的到来他似乎没有发觉,一直跪在那里,专心于他对沙土的设计和创造。我问他何以今天来玩土了,不上课?他头也不抬,一边挖,一边调皮地说,今天你们不礼拜,还不让我们礼拜了?我被孩子的调皮逗笑了,这才记起今天是礼拜日,我们是双周礼拜,他这是跟着他妈来学校过玩沙的瘾了。由孩子挖沙土的专注劲,我想起了我在他这个年龄玩土的那些事。</p> <p class="ql-block"> 人类玩土的兴趣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就拿我们儿时来说,土真是一天也离不开。因为在那物质贫乏的六七十年代,土也是我们最容易找见的伙伴了。在我们刚刚学会站立走路,还不能完全离开大人的怀抱,而大人抱着我们觉着累了,把我们放在地下时,我们总是会迫不急待地抓取地下的土玩。那个年龄的我们对自己的屎尿都那么好奇,更不用说土了。土被我们抓起,被我们鼓了眼细细地端祥,又慢慢地从我们的手上掉落。要是有风,在风中慢慢松开攥着的沙土,看着细土在风中扯成一缕一缕的黄尘,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猛一看见我们玩土,年青的父母总要皱了眉头,一边用力拍打着我们脏污的小手,一边装了生气的样子训我们:一天价就待见个土,就待见个土!脏死了,脏死了。我们呢,在母亲的拍打中感受到的不是怕,反而很享受他们这种由我们的调皮引发的无奈情绪,总是趁他们不注意就又玩开了土。这时,母亲就又会急急地赶过来,把假打便成真打——打我们的屁股,还气咻咻地推搡我们。我们呢,就赶紧用大哭去招自己的救兵——这救兵或是母亲的母亲,或是父亲的母亲——她们是我们忠实的保护者,是永远不会对我们说一声不是的。她们其时或许正在聚精会神地补衲一件衣服,也或许正做着全家的饭,但只要听到我们的哭声,便立马跑过来对我们施予各种保护:她们一边用沧桑多皱的手掌拍打着我们,一边用他们长辈身份和一生的经验教训着打我们的母亲说,叫娃们玩吧,玩土的娃才结实长命呢,大不了多洗洗衣服。接着,她们还用最管用的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办法教训她们说,我抬举你们的时候,你们不也这样玩土吗,你们不也不傻不愣地长得很好么?于是,我们的母亲便不敢再打我们。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陪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玩。再大了,对土有了了解,土的玩法就更多了:可以压饼饼过家家,还可以捏泥人,挖洞洞。土有黄土,有胶泥土,还有河槽里的沙土。土的性质不一,玩法也不一样:黄土疏松,常被我们刮削成人和动物的各种模样。那时上厕没有纸,擦腚都用黄土,所以我们常被大人安排去背大大小小的黄土块。为了减轻脊背的负担,我们用自己做的架子车去拉土。架子车主体是胳膊粗的有双股杈的树枝,装有木头旋成的轮子,有时也用砖头旋。架子车能拉动比牛头大的土块,一回拉的顶我们好几个人背的,我们都觉很有成就感。粘的胶泥土不好玩,和上沙子主要用于套火炉。最好玩的泥土就是水道中雨水冲刷沉淀的土,粘度适合,用水和起最适合摔沙锅。摔沙锅也是赌输嬴。伙伴们把泥揉得象醒好的面团那样溜滑,然后捏成包子皮一样的形状,再抡圆胳膊猛地摔下去。在空气突然受圧的作用下,有的人沙锅底捏的薄,底部就顶出了大的窟窿眼;有的人笨,沙锅捏的厚,底部没有砸出眼。这样一比,窟窿眼大的便算嬴家。嬴家的好处是有权利向没有窟窿的人要一块泥,来补自己的窟窿眼。谁如果一直输,那他的泥就一直给别人,直至一无所有。当然,嬴家也不会如此绝情的。因为能玩在一块的,总是天天见的好伙伴,总要看着都高兴才是。于是,嬴家最后也拿回自己的泥团。沙子也玩,但沙子像赖皮似的,挖洞总是要塌方,又捏不成想要的形状,还要去河滩里,就很少玩。</p> <p class="ql-block"> 玩土有时能聚很多人,就象打仗攻城一样。当然这必有很大的土堆。有时谁家挖窖挖出新土,或者谁家起房盖屋将用土了,这些暂时顾不上不清理或施工的土就成了伙伴们施工作业的工场。这时,伙伴们或合伙,或单干,纷纷选好位置,按照自己的设计挖起来。有的模仿《地道战》里地道的模样挖地道,在地道里进行各种巧妙的设置;有的模仿自己大人垒锅台样子,创造出连着火炕的锅台,火炕上头通着走烟的通道;而有的通过压实土再掏挖,挖成拱桥的模型等等。这时,人人都是优良的工程师,人人都在按照那时简陋生活条件进行再创造,这些创造虽然朴素简单,但不是一样给童年的我们带来了快乐么?不也同样培育了我们的创造力么?</p> <p class="ql-block"> 现在,我已年过半百,距离自已玩土的那些岁月已有四十多年了。在经济飞速发展社会生活日新月异的当下,对比自己童年的生活,我觉得现在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他们有各种有样新奇的玩具,简直生活在多彩的童话里。但我又惊奇地发现,不管现在的生活条件多优越,玩具多么先进,玩土依然是很多小孩最快乐的事情。就比如我们学校,许多同事的孩子总是对在沙坑玩土乐此不疲。他们手里的工具,有小巧的塑料玩具锹,还有色彩鲜艳的塑料做的锄和镐。他们把其他智能玩具扔在一边,却对挖土那么专心。他们虽然小脸涨的通红,汗水流满双颊,却依旧不知道累——看着他们可爱的模样,谁能不想到自己曾经玩土的童年生活呢?</p><p class="ql-block"> 诗人藏克家曾有诗写道:父亲,在土里流汗,孩子,在土里洗澡,爷爷,在土里埋葬。如果抛开诗人对先辈悲悯的一面看,农业社会的先辈们确实与土有一种割舍不开的关系。现在,工业化城镇化在迅猛推进,农民,许多出身在村里的青年农民早已不用在土里流汗,但他们孩子们呢,他们似乎对土里洗澡并不排斥,只是在繁重的家庭作业的挤压下才失去了很多玩的机会。学校的这种迎合家迎合社会的做法摧残了孩子的天性,也是造成大量孩子厌学的主要原因。像我那些年轻同事的孩子,他们能在土里三四个小时乐此不疲地玩,就说明了不管社会怎么进步,人类对于脚下这最平凡,甚至在一些人眼里很脏的土还是很有兴趣的。</p><p class="ql-block"> 也许在一些人的眼里,玩土是很不卫生,甚至也是很不时髦的低俗情趣,但小孩们对玩土近乎顽固的喜爱,说明了并不是只有时尚高雅的东西才符合小孩的天性。正如人类社会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生活情景一样,人也是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生活样式,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其间也必有其不可抗拒的规律性。由此,对于人类的玩土的游戏,我觉得我们不仅不应该予以苛责,而且也必须对此心存必要的敬意——这就是我对儿童玩土的一点粗浅的认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