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其毛都之行

接骨丹

<p class="ql-block">甘其毛都之行</p><p class="ql-block">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点也不假。学过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知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也背过他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知道“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还读过李华的《吊古战场文》,知道“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但是真的知道什么吗?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我真正来到了甘其毛都。</p><p class="ql-block">甘其毛都是蒙语音译,意为“一棵树”,这种描述很贴切。倒不是说偌大的甘其毛都真的只长有一棵树,而是当人放眼望去时,只觉得身处于浩渺的戈壁荒漠之中,十分苍凉。当狂风激扬砂石或者超长货车漫卷黄沙时,一群棕黑硕大的秃鹫盘旋头顶,人陷于大自然的摧残中无法自拔,更能感到深深的绝望。这时人就会像渺小的壁虎一样,觉得一蓬草、一棵树都是莫大的安慰。</p><p class="ql-block">2023年4月28日下午4:40分,收拾完毕以后,我们从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出发,走走停停,直到29日天光破晓时分才接近了甘其毛都。</p><p class="ql-block">一、住宾馆的经历</p><p class="ql-block">刚到甘其毛都时已是人困马乏,亟需住宿休息。然而就是入住宾馆这样一件简单的事也大费周章。</p><p class="ql-block">起初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布局,我们连宾馆在哪里都找不着,好不容易找着了几个,又都是关门歇业或者装修升级的状态,令人十分费解。后来我们才知道,作为一个商来旅往的口岸,人口的频繁流动性才是这里的常态。只有在工作日口岸开放的条件下,人们才能开展口岸贸易和运输活动,因此到了节假日,口岸暂时关闭,不管是买卖煤炭还是开办宾馆的生意人,都想着回家休息去。</p><p class="ql-block">找到第一家敞着门又有房间的宾馆时,老板的态度很强硬。我需要看房,他说自己没空不能带我去,其他人都在吃饭,让我等待。我一边等一边看又有两个人订好了房,就问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他却说我不能催吃饭的人。我第一次遇到这样老板,被气到了,于是转身去找其它宾馆。</p><p class="ql-block">这里的很多店铺都采取锁住大门电话联系的方式。有一次我打电话问房时,老板直接问我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觉得十分好笑,回答道我当然是中国人。后来我才知道,甘其毛都来往着大量的蒙古国人,而只有取得涉外宾馆资质才能接待外国人,因此真正好笑的是我自己。另有一次我打电话时,对方表示他明天要休息了,今天不接生意了。我再次觉得非常诧异,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宾馆都欢迎节假日的游客,对于这些丝路明珠的驿者来说,他们需要在节假日得到休憩,而很多平日里忙于奔波的商人也大多回老家休息了。</p><p class="ql-block">最后,我们终于在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住进了宾馆,开始休息。可是没过多久,楼道里就传来了鼓风机的轰鸣声和蒙古语的谈笑声。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声音虽时远时近、时大时小,却根本没有结束的意思,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工作人员在用两个巨大的吸尘器吸地毯和每个房间。我还从没见过只用吸尘器打扫房间的阵仗,直到第二天离开时才理解,因为这里时常停水,连顾客的正常用水需求都得不到解决,遑论用水打扫卫生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入住的前一天就停水,入住后,下午时断时续地来了点水,我就跟店员要来了一桶水,趁着来水时候的当把它接得几乎满出来。当我们外出吃饭晃荡回来后,宾馆彻底没有水了,只恨自己先前没有再多储些水。</p><p class="ql-block">晚上洗不了澡,在宾馆无所事事,才发现窗台上落了很多沙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房间挺大,地板很整洁,但能感觉到也满是沙子,走在上面非常滑。从窗外望去,夜幕低垂时天空一片广阔的深蓝,天际的红线慢慢被吞没;早上天亮得很早,一拉开窗帘,万丈金光直射入房内。</p><p class="ql-block">订房登记时,前台小哥故意冒出一句蒙古话试探我是不是蒙古族的,还觉得挺有趣。又有货车在门口拉床单被套,打问要拉到哪里去清洗,竟然是200公里外的临河区,不禁感慨这里的一切都来之不易。退房时,我又得知前台小哥是从包头来的,之前做过很多营生但都不称意,目前在亲戚开的这家宾馆一边工作一边熟悉煤炭贸易的情况,为以后做煤炭生意做准备,这位亲戚老板目前已经去俄罗斯做生意了。这里真是一片飞沙走石的掘金热土啊。</p><p class="ql-block">二、吃饭的经历</p><p class="ql-block">我们在出发之前已经准备了很多食物,加之路途遥远时间紧张,因此我们在甘其毛都只吃了一顿饭,感觉不怎么值当。</p><p class="ql-block">在找饭馆时,我们转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对路,最后发现那片用绿墙围起来被施工得一塌糊涂的地方,就是这里的生活物资中心地。抬头一看招牌,就感觉到东北人在这里闯荡出了至少半壁江山,不是什么东北饺子,就是什么东北菜。我担心这里的饭菜会很贵,自己找不到比较实惠的店,就问一个施工的大哥哪个饭馆不太贵。大哥笑了,用浓厚的四川口音回答我说:“这里没有不贵的。一碗最便宜的面都要13,还有15的。其它更贵。”我只得做好思想准备。</p><p class="ql-block">最后我们进了一家既没有“东北”也没有“饺子”这样字样打头的饭馆,结果老板还是东北人。两个砂锅菜、一盘炸酱面加三碗米饭一共73元,关键是菜里连最便宜的萝卜和豆腐都舍不得多放一点,更别提肉了,盐倒是放得太够了,清汤寡水地只能勉强吃个半饱出来。跟我们同时进去的还有四个蒙古国大汉,他们竟然也只一人点了一个砂锅,只是比我们多买了两块饼。虽然大汉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但他们出来后明显并未吃饱,腆着肚子三摇两摆地转悠一圈,又进到旁边的一家饭馆吃去了。</p><p class="ql-block">可惜的是,我们对于这片真正重要的生活物资中心视而不见,既没有去菜店看看菜品的种类、问问价格和批发地,也没有跟各行各业的人攀谈一下,了解他们的故乡和谋生的经历,实在是一大遗憾。</p><p class="ql-block">三、拉煤货车与蒙古国司机</p><p class="ql-block">甘其毛都最多的三样东西中,除了风和沙,就只剩下拉煤的大货车了。</p><p class="ql-block">从29日进入乌拉特中旗的朦胧清晨开始,大货车们就伴随我们左右,或者成为我们眼中和口中的风景,或者赠予我们满眼和满嘴的沙子。如果说一条条宽阔绵延的道路是边境的血脉,那么这些大货车就是流淌在血脉中的红细胞,承载着资源和财富,不辞辛苦,日夜奔波,万里漂泊。</p><p class="ql-block">因为计划失误而没有与任何一位司机进行交流,因此我们并不清楚这一行业的具体情况。大概可以知道的是,司机们都非常辛苦,除了要拉着煤在路上狂奔,还要一遍一遍地分别在蒙古国和中国的口岸多次排队。因此,小镇上随处可见的是修车厂、挤挤挨挨的大车以及招待大车司机的饭馆和宾馆。其中蒙古国的司机占了很大比例,因此镇上还专门设有蒙古国的司机之家、中蒙友好医院以及蒙古国商人开办的店铺,很多店铺也都写着汉字、蒙古族文字和蒙古国文字。</p><p class="ql-block">就在30日早晨的宾馆门口,一位听得懂但说不了普通话的蒙古国司机向我热情地打招呼,用手比划着跟我聊天,最后还要求跟我合影留念。原来他就住在与我同一层楼的另一头,我还记得前一晚从昏暗幽长的走廊经过时,我还通过门缝里泄出的灯光计算出来,当晚大概只住了5间左右,而蒙古国司机就是那些选择在劳动节继续劳动的人群之一。</p><p class="ql-block">四、贺希格老板</p><p class="ql-block">贺希格老板名叫贺希格,蒙古族人,年龄四十多岁,老家在通辽市。贺希格是其蒙古族名字的音译。</p><p class="ql-block">贺希格开了一家进口商品店,当然里面也有一小部分国产商品。他把中国北方的边境口岸都转了个遍,最后选择在这里做生意。他自己在乌拉特中旗的甘其毛都镇开了家店,他的妻子则在乌拉特前旗开了家店,那里还有他们买下的房子。</p><p class="ql-block">在这里开店的好处非常明显,就是由于位置偏远、环境恶劣,同类店铺比较少,竞争压力比较小。自然条件是一柄双刃剑,同样地,这里离老家远,春季风沙大、冬季气温低,连所出售的进口商品都是从二连浩特运过来的。为了挣钱谋生,贺希格和妻子就把家搬到了这里。周末,他开车150公里回家去见家人,周一又带着妻子做好的包子、饺子回到这里做生意。</p><p class="ql-block">老板为人活络而亲切,完全没有过分的圆滑。当时,我们想找个进口商品店长长见识,却不知道进哪家比较好。犹豫之中,一大群人闹闹哄哄地进了贺希格的店,我们嫌人多就进了旁边一家店,但里面的商品大多引不起我们的兴趣,所以很快又进了贺希格的店。店里的这群顾客正是周边的蒙古族牧民,他们虽然自己放牧,却喜欢买店里的牛肉罐头和牛肉肠,买完东西又很快离开了。</p><p class="ql-block">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大部分又都是普通人所感兴趣的食物,确实让我们眼前一亮。我们刚进来每一分钟,老板就给娃们每人两根棒棒糖。我刚要了一根牧民买过的牛肉肠,又发现了一种传说中的简装的俄罗斯老奶粉。这种奶粉我之前网购了几次都买到了假货,因此实在忍不住要尝一下正品的口味。同时,我们也跟贺希格聊了一会儿,得知了甘其毛都的一些情况,比如,疫情之前小镇的人口最多能达到五六万,疫情期间一度降至50人,目前镇里则有5000人左右。</p><p class="ql-block">感觉贺希格是个容易接触的人,30日上午离开之前,我们又找他聊了会儿天。期间有一位开饭馆的蒙古国大姐找他问事,贺希格给她翻着手机上的商品照片解释着什么,大姐听着问着在纸上记着。我的话还有很多没有问完,车已经等不及要开了,我匆匆拿上两袋老奶粉付完钱要走,老板热情地塞了两个大大的鸭子果冻给娃,说是当做纪念品,此情此心让人难忘,就像只要喝过一次俄罗斯老奶粉,那种醇厚自然的味道就会久久萦绕。</p><p class="ql-block">五、风沙与生命</p><p class="ql-block">在干旱地区,风和沙是相伴相随的,两者总是相得益彰,甘其毛都就是展示它们的一个大舞台。</p><p class="ql-block">伴随着熹微晨光来到了河套平原,我看到这里土里辽阔,农田平坦,水渠交错,杨树挺拔。猛然之间,依依杨柳突然消失,大地如同丢失了最后半件捉襟见肘的衣服,光秃秃的巨石一如暴露的胴体。爬过了东西纵横的狼山,大地变成了漫漫戈壁。没有风的时候,一切平静美好,万物相安无事。狂风乍作,砂石腾起,无孔不入,没关紧的车窗、没戴帽子的头发、留有缝隙的眼睛和嘴巴、相机边角接缝……无一幸免。以前我总爱自黑说,西北风真好吃,现在我要改口说,沙子最好吃。</p><p class="ql-block">在满天的风沙里,我想嘲笑那只飞得趔趔趄趄的秃鹫样子太怂,可自己弯腰弓背闭紧了眼嘴的样子才真像一只刚破壳的脆弱雏鸡。但秃鹫不该承受污名。它们只吃死物,是大自然的清道夫,打扫卫生的能力堪比最敬业的清洁工。它们谨小慎微,一边进食一边眺望着远处的动静,稍感不安便立马起飞。它们动作麻利,四五只秃鹫几分钟内就能把一只死掉的羚羊收拾得干干净净。因此当我们在马路的这边发现秃鹫在进食,并马上折返到另一边时,刚才还能看到的硕大尸体只剩下了一小堆散乱的粪便。</p><p class="ql-block">我崇拜双峰红驼,它们是沙漠风暴中唯一的英雄,任凭风沙威逼,自顾自昂首挺胸,张大了嘴打磨食物,浓密的长毛随风飘舞好似将军的战袍。红驼虽然身躯魁梧却面相和善呆萌,有些骆驼并不怕人,还喜欢成群结队地凑到人跟前一动不动地观察人。它们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掀开嘴唇嘟出“o”字形,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对面的人类。可是它们又非常胆小。平时放飞无人机常常会遭到各种鸟类的挑衅,我们只能被迫降落无人机,而骆驼们看到了飞起的无人机后,竟然争先恐后地跑远了,然后还是站在一起获取安全感。可是一收起无人机,它们又踱着步回来了,继续观察我们这些并不好看的人类。</p><p class="ql-block">我见过小壁虎。甘其毛都的戈壁上并不都是沙子,也并不都是石块,不同的地段地质条件都不一样。正是在一片有红色沙砾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只小壁虎,它的身上均匀地分布着红色花纹,看起来几乎跟大地的色彩一模一样。起初它很活跃,动作轻巧敏捷,移动速度很快,总以为能逃脱我们的追踪。逃了一阵子,它还是甩不掉我们,累得胸脯快速起伏,最后只得躲到了一棵枯黄的梭梭树下。也不知道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它能吃到什么昆虫。</p><p class="ql-block">我还见过两只一闪而过的小鸟,它们肯定不是秃鹫,却也没让我看清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人们总喜欢说特别荒凉的地方是“鸟不拉屎”的,刚到甘其毛都时我也特别赞成,因为确实没见到过一只鸟,而且认定鸟类飞到这里也找不到食物。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错了,虽然大自然的残酷性远超人的认知,但是生命的顽强性足以击败任何艰难困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