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喀什——西域行（3）

西漫

一、引言 1写下这个标题之际，我正坐在莎车回喀什大巴上。这次“喀什之行”，第一天下机后直赴西极乌恰，第二天回程在喀什城区住了一晚，次日上帕米尔高原去了塔县，塔县行程结束后，南下莎车时又路过喀什住了一晚，这两晚在喀什住夜都是中转。按计划，这次回喀什将在城里完整呆上两天，然后结束行程。 旅途中，一直想给“喀什”记下点什么，当真正码下“喀什”两字时，却每每难以续笔。几日喀什周边行，所触碰到的，已深深地冲击着我的认知。“喀什”太厚重了，真不是我笨拙的笔端能承载，“喀什”太宽泛了，也不是我匆匆的脚步能遍及。 ———————————————— 2我与汤恩比那个玩笑显然是开大了，我家乡的十万春风怎可能吹落到喀什城，就算到了玉门关，定也不可能越过这千里黄沙。昨晚抵近莎车时，一场突发而至的沙尘暴，吹醒了我的奢梦，即便汤恩比活到今天，他的嗅觉一定也触碰不到海鲜的滋味，西域是一个异度空间，它和东方在物理上和化学上都是两个世界，东海岸春风汹涌与它何关。喀什是遥远的，它距大海毕竟万里之距。喀什是独立的，它和东方的文华，不在一个乐章。 ———————————————— 二、行走西域 1、西极乌恰 中午时分，旅行社大巴从喀什机场接机后直奔乌恰。乌恰是中国最西的县，位于昆仑山与西天山交汇处，帕米尔高原之东缘，归柯尔克孜州管辖，离喀什150公里，与吉尔吉斯斯坦交界。去乌恰的路，深入到帕米尔高原，一路往西，越走越窄，越走海拔越高，12米5长的旅游大巴艰难地爬行在这西去之路，而我也心情却是雀跃的，心心念念的“西极”越来越接近了。 —————— 记得从开始关注新疆起，“乌恰”这个名字就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中国“四极”，最南，我到过西沙群岛“七连屿”，最北，到过漠河北极村，最东，去过“大陆最东岛屿”——东极岛，于是，这个“西极”便成了我的心心念念。旅行者的脚步总会有一些“功利”成份，地理节点，往往会成为不少人追逐的目标，我也不例外。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有目标才会有动力，凡事皆如此。 —————— “天山和昆仑山交汇处”，是一个重要地理节点。巍巍昆仑，发源于帕米尔高原，东西横亘2500公里，最西之处便在眼前，如果说昆仑山是中国的龙脉，此处便是龙头了。天山也是一条近2500公里的东西走向山脉，它在国内约1700公里，与昆仑山交汇后穿越帕米尔高原向西贯入塔吉克斯斯坦，再行800公里。两座世界级的山脉交汇于此处，交汇在“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这么一说，帕米尔高原便是极端的了不起，人们奉它为“万山之祖”，从它身上伸出了“五指”，横空出世，从北往南分别为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天山，山山都是惊天动地。对一个挚爱山岳的人，站在这个点，算是赴了一场无比奢侈的盛宴。 —————— 乌恰是“最西的县”，再往西行，还有“最西的村”，那便是吉根乡的“斯木哈那村”，这才是地道的“中国国土上看到最后一缕夕阳”的地方。村的尽头是“伊尔克什坦”口岸，出了口岸，便是吉尔吉斯斯坦了。 —————— 2、喀喇昆仑路 汽车出喀什，驶上了中巴友谊公路，下一目的地是塔县。这是一条英雄之路，1955年修建，全长1035公里，中国国内400公里。这条路还有一个名称，叫“喀喇昆仑公路”，当初是全世界海拔最高，路况最险的公路之一，和G219比，毫不逊色。这又是一条风光之路，出喀什后一路爬升，沿途渐现雪山，过公格尔隧道，两侧便是雪峰连绵，直至到达雪海茫茫海拔4700米的红其拉普口岸。途中所过的红山谷，白沙湖，慕士塔格冰川，卡拉库里湖，公格尔峰，帕米尔之眼火山口，石头城，瓦汗走廊等等，都是著名之地标或景点。 —————— “白沙湖”是去往慕士塔格路上一个网红打卡点，因湖的西侧群山被厚厚白沙覆盖而得名，咋一看确似来到了沙漠。这景致，出现在除了雪山就是光秃秃的“葱岭”之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无疑是一道别开生面的另类奇观，和山的苍莽、原的粗犷格格不入。说起成因，一说是山体松散，经亿万年风化后形成沙粒覆盖导致，一说是此地处于风口，塔卡拉玛干的扬沙至此累积而成。撇开沙山的奇特，我更关注的倒是在它的周边，竟然簇拥着“公格尔峰”，“公格尔久别峰”和“慕士塔格峰”这昆仑山三大主峰。到了此地，“慕士塔格”也已近在咫尺了。 —————— 过了公格尔隧道，我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迎面而来的座座雪山，迫不及待地搜寻着、询问着慕士塔格的踪影，直至前方飘扬着旗云的一座雪峰出现。 —————— 我对慕士塔格峰的向往由来已久，最早源于“喜马拉雅听书”里王铁男的《昆仑秘道》，王铁男是乌鲁木齐登山协会会长，年轻时就酷爱登山和探险，探寻和开辟了天山、昆仑山很多古道的徒步线路，他也是第一个登上天山东段主峰博格达峰的中国人，此外他还数次历经凶险登顶天山主峰托木尔峰和慕士塔格峰，他在新疆甚至在中国户外界堪称一个传奇人物。我对慕士塔格的关注，还有一个原因，我的一个好友，今年7月份将来此攀登，计划冲顶，假如成功，将极大激发我登山的热情。 —————— 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人称“冰川之父”，从海拔7000米左右有十几条冰川往下延伸，最低抵达4500米处。慕士塔格也是普通游客观赏冰川的绝佳之山，“4号冰川”就是一个著名打卡点。 —————— 远处这座镶嵌在雪海中的建筑，就是著名的红其拉普口岸，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国门”。早在1000多年前，红其拉普就已是著名的古代丝绸之路上一个重要关隘，它是中国通往巴基斯坦唯一陆路进出境通道，同时也是通往南亚次大陆乃至欧洲的重要门户。 3、帕米尔雄鹰 人是自然界的灵魂，没有人类的活动，自然界便是行尸走肉般的存在，毫无价值。 在帕米尔高原这片浩大苍莽的壑谷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标”，那就是伟大的塔吉克民族，他们被誉为“帕米尔雄鹰”，他们世代来以坚强忠诚，勇敢无畏，善良纯朴之性格赢得人们的热爱和尊重，他们是帕米尔之魂。 —————— 这次帕米尔之行，除了领略大自然博大沧桑和令人敬畏之大美，塔吉克族人民的这种个性给我们所有队员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返程途中，我们有幸走进了塔合曼乡一个叫“萨热拉”的村落，随机来到了一户塔吉克族农家。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可是，我们却得到了贵宾般的礼遇，让座，端茶，端出全家最好的点心、水果招待了我们，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交流起来显得困难，但友善良和的举止，温馨又带有一些腼腆的笑容，已然成了最好的言辞，很快我们消除隔阂，成了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临别时，我们拿了一点小费略表心意，却遭婉拒，在我们一再坚持下，才予接纳。 —————— 这是帕米尔高原河谷中的又一个村落，它叫“瓦恰”，一年前，我的一个背包族好友自驾走完盘龙古道后来到此地，那时还处疫情，游客稀有，已近黄昏时，被一个开牧家乐的农家接纳，在她家吃住了两晚，款待之情竟让临别时相拥而泣。 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多少人为利而来，为利而去，“交易”成了绝大多数人际关系尤其是陌生人之间交往的主旋律，而在这片贫瘠的高原，人性的富裕却如此流光溢彩，宛如那帕米尔上之雪山、蓝天和飞霞。 —————— 这是近年网红的“盘龙古道”，如今，每天车水马龙，打卡者蜂拥而至。单向行驶的车辆从塔县出发，翻越大雪山，绕过传说中的600道弯，下到这个村庄，然后扬长而去，“瓦恰”也因比成名。绝大多数车辆是不会在“瓦恰”驻留的，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心里只想急着成全一个愿望：“今日走过了所有的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这不，下到瓦恰乡就是一片平原坦途。殊不知，在峡谷山沟的这块“坦途”里，千百年来居住着的这些纯朴善良的塔吉克人，他们身上焕发出的人性光辉才是人生“坦途”的真正佑灵，远胜这600道弯。 4、木卡姆之都 有人说：如果你想走入20年前的喀什，就来莎车吧。在莎车逗留时间太短，是此行的最大憾事，我真不知道下次再来莎车会是什么时候，莎车不会等我，商业化也是它必经之路。抵达时已晚上9点，沙尘暴肆虐，住下，已近凌晨，一天的旅途奔波叠加麦盖提沙漠飞车之辛劳淹没了大家逛街的热情，我也随了大流。醒来，已是上午8点，仅剩半天不到时间，于是大家争风夺秒地行动起来。 —————— 莎车有着3000多年的历史，在古代曾几度成为西域闻名遐迩的部落国，先后称为“莎车国”、“渠沙国”、“叶尔羌汗国”等，是古丝绸之路的要冲，军事驻守重地。莎车是一座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中亚文化与西域文化融为一体的历史文化名城。莎车是喀什的缩影，而喀什的存在，却让莎车变得“黯然失色”，而在我看来，则更喜欢莎车的原始和本真，它更像是一座“活着的古城”。“王宫”是莎车最著名的历史遗存建筑之一。 —————— 走进王宫，处处可见典型的中亚风格，精美的建筑细节，令人叹为观止。 —————— 展室里摆放着各种民族乐器，制作精美，款式各样。 —————— “王宫”对面，隔一条马路，静静地驻立着“王陵”，这个王陵，安葬着叶尔羌汗国历代国王、王妃和一些重要家族成员、官员，在整个陵园的中心位置矗立着一座精美的建筑，它就是著名的“阿曼尼莎纪念馆”。阿曼尼莎在新疆的知名度甚至超过香妃，传说中，她是一个诗人，浪漫而多才，她生前最杰出的成就就是收集、整理了民间流传的“十二木卡姆”，并将其发扬光大，传承至今。“木卡姆”是新疆维吾尔族的一种说唱艺术，集诗、歌、乐、舞、奏于一体，叙事和抒情相结合，相当于藏族的英雄史诗“格萨尔王”，蒙古族的“江格尔”，是人类文化宝库里的一支奇葩。“十二木卡姆”是最典型的一种木卡姆，每个“木卡姆”可以表演2小时，全轮下来正好24小时。从“木卡姆”的诞生和广泛传播，可以看出这个民族是多么热爱生活中的诗情画意。精神的丰盛是一个民族经久不衰的根源。 —————— 走在莎车街头，随处可见弹唱的人儿，这座城，显然，都塔尔热瓦普响起和羊肉串炖鸽子汤的吃起一样，成为了城里人的家常便饭，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这是一个怎样的民族，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不言而喻了。 5、喀什老城 出行前，抱着“喀什老城该是这次西域之行精华所在”的满满期待，当完成喀什的周边行，我的心态发生变化，“喀什老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终于在人潮中挤进喀什老城（东城）。脚步是沉重的，心情倒是轻松了起来。显然，这是一座沉甸甸的城池，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承载着混血的文化，承载着各式精美的建筑和极具特色的无数街巷，充斥着塔克拉玛干的扬沙，充斥着都塔尔、热瓦普的琴声，充斥着木卡姆的说唱，也充斥着各种兜售食品商品吆喝声，充斥着羊肉串烧烤焦味…，还有，就是来自天南地北游客们的匆匆步履。商业化正在炙烤着这座城池。但，这已经没有太影响我的情绪，有人喜爱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另外人喜爱，众人爱之，便是趋之若鹜，商业化是每个“好”地方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们不能对“喀什城”有太苛刻的要求，既要它凌空出世，又要它静如处子。 —————— 喀什老城，分东城和西城，中间隔着一条大马路，东城筑有高大的城墙，墙外不远，就是吐曼河。与东城比，我喜欢西城的恬静和文艺范，与西城比，我更喜欢东城迷宫般的巷弄。街街有巷，巷巷有弄，转角见场，别有洞天。如果说这300多条纵横交错曲径通幽的巷弄是喀什城的脉络，那么，这居住在巷弄里的12万城中人，就是喀什流淌着的血液，他们（她们）是这座城池的灵魂所在。 —————— “这是一座活着的古城”，商业化并没有颠覆了他们的生活，普通百姓还是该干嘛干嘛，一面是大街中游人如织，一面是巷弄里居民悠然自得。而这个“悠然自得”，是悠出了风韵，修得了道涵。 —————— 喀什城的居民是风雅的，他们对于穿着、容貌打理特别重视，在这里可以找到很多这方面的店铺，不少商店里售卖的服饰样式现代，用色鲜艳，时尚感很强。居民们日常上街时服饰完全是模特范儿，人人皮鞋都是锃亮锃亮的。 —————— 他们不仅爱美，还爱“风度”。老人们和声细语，温文儒雅，中年人热情好客，彬彬有礼，孩子们活泼开朗，调皮好动。构绘起一幅文明、和谐的社会全景图。 —————— 此外，他们还爱吃喝玩乐，“歌舞之乡”，“美食之乡”可不是浪的虚名的。能歌善舞是维吾尔族人的天性，他们无论男女老幼，情之所动，兴之所至，都会翩翩起舞，引吭高歌。喀什一带尤以“萨玛舞”最流行，类似于我们东部的“广场舞”。说起美食，有人这样形容喀什：“这是一个食肉者的天堂，吃货的故乡”。新疆所有的美食，在喀什都可以找到，走在街市，你会目不暇接，味蕾大爆。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水果和干果，喀什地区的伽师县被誉为全国“瓜果之乡”，每个季节，都有当季的新鲜水果，物美价廉，包你吃到肚撑。干果，更是喀什一绝，大街小巷，走上百步，定有一家干果店，摊头各种干果，琳琅满目，最有名的当属喀什的巴旦木。 —————— 徜徉在街巷上，徇一招牌靓丽的饮品摊，点一杯冰奶，坐在店铺里，看人来人往，暂短地享受一下这悠闲时光。此时你会发现，其实，喀什城的喧嚣和宁静是相融的，各取其道，互不干涉。如果你想安静，随时一个转身，便可走进深不见底的弄堂，找一处门前石板台阶，安坐。一回头，你会突然发现就在身边，每一个门面，墙体，窗台，细节是那么精美而庄严，俨然是你从未看过的样式，时或偶有当地居民路过，定是递来一个善意的笑容。当然，你也可以就近在闹市处寻一流动小铺，点一杯饮料，静静地躲进铺蓬里，只要你愿意呆着，老板都会给你让坐，不催，不急，离开时，你只要点一个微笑。 —————— 如果你喜欢凑热闹，那三五十米内定有家网红招牌店，上门点三五串烤羊肉，来一瓶夺命大乌苏，在店口小桌挤进一个位置，和或天南地北的过客或当地维族兄弟神侃一番。 —————— 两天老城穿梭，一个问题一直困绕着我：中国西域之喀什，它迥异的文化特征，诚然是源自几千年以来中亚及以远文化之影响，作为古丝绸之路最重要驿站，它当然地接受了各种文化的交融，就西汉张骞出使以来，两千年间，这种杂交文化却生生不息地扎根了下来，而此间作为所谓璀璨中华本土文化的强大主流——儒家思想，两千年多年里为什么无法穿越这千里黄沙，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一片千里黄沙之阻挡么？带着这一思考，结束行程前一刻，我抽身来到了喀什博物馆，试图寻求着问题的答案… ———————————————— 三、不止喀什 当快要完成这匆忙旅途中慌乱脚步拼凑而成的拖沓且凌乱的旅行记录时，我正坐在喀什飞往成都的航班上。夕阳下，俯瞰塔克拉玛干沙海莽莽，远处昆仑山连绵起伏，峰顶雪海斑斑，我在想，我该怎么给这篇冗长的《不止喀什》收尾呢，“喀什”是哪里？“喀什”是什么？“不止喀什”，我给出第一层含义。汤恩比口中的“喀什”是一个地理领地代名词，它绝不仅仅指我们熟悉的“喀什市”，更不是只指以古城为主要内容的喀什城区，它更应该是指帕米尔高原以东，塔里木盆地以西，夹携在昆仑山和天山之间，以叶尔羌河、玉龙喀什河流域为环抱的这一片土地，更应该指那些语言相通，习俗相近，基因里携带着帕米尔密码，耳际旁萦绕着丝路驼音的民族居住着的地方。“不止喀什”的第二层意思：没有止步于喀什。本次我们的脚步，从边陲西极到万山之祖，从雪山之央到冰川之父，从红山之谷到白沙之湖，从高原帕米尔到沙漠塔里木，从伊尔克斯坦到红其拉普，从达瓦孜之乡到木卡姆之都，从塔吉克族一家到维吾尔族一家，丰富而多彩，所及之处早已突破“喀什”领地，没有因“喀什”的存在而显得步履蹒跚。我们重视对历史的追寻，亦热爱脚步所及的当下所见所闻。我们更期冀从今天所见所闻中，尽量客观地窥见过去，展望未来。 喀什到成都是一个漫长的航程，当八天西域之行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一身疲惫，而我心里却一点没想停歇。伴随着引擎声一路轰鸣，飞机穿出河西走廊，我转头透过弦窗极力往西眺望，天边地平线下云海涌动，霞光苍芒，我在想，“喀什”在哪呢？我给自己答案：在那片落霞下！在那团云卷处！在那些雪山脚！在那条河水边！在那些都塔尔响起，萨玛舞跳起的地方。这就是我心中的西域，不止喀什。 ———————————————— 附：民族歌舞、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