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血缘的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在监狱外面等爷爷十七年

傑爾文森

一，奶奶和爷爷相识 1943年，爷爷的部队在贵阳驻军，爷爷时任国民革命29军军务处少校科长，新年的时候驻地的学校和抗日军人举行联欢会，奶奶当时刚刚师范毕业在一所小学担任老师，她带领学生慰问医院的伤病员，和奶奶学生们一起慰问伤员的正是我的爷爷。 在这一年里，奶奶所在的学校和同学们经常来部队，全民支持抗战是那个时候的口号：“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有一次奶奶和同学们把捐赠给抗日将士的毛巾送到部队，爷爷代表部队签字并表示感谢，奶奶和同学们要走的时候，递给爷爷一封信。 爷爷打开信封之后，看到里面的文字感到非常的惊讶。 这封信里，奶奶写道：“君将生命卫国，余待君凯旋之日，愿共赴天涯。” 爷爷在1936年9月1日考入黄埔军校，1938年9月16日毕业，随部队一直在抗日前线，从没有把个人生死考虑一二，老家安徽还有我的亲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艰难地生活，自从爷爷南京考入黄埔军校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爷爷当时想，必须当务之急告诉奶奶自己的一切，就是抗战胜利后，一定会解甲归田，回到老家和妻儿过平淡的日子，因为在战场上爷爷看到太多的战争惨烈和牺牲，胜利和和平简直就是爷爷至高无上的最大愿望。 一年以后，爷爷被整编到陆军第三军军务处任少校副大队长，部队就要离开贵阳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告别，并再一次申明自己的一切，奶奶什么也没有说，她默默地取下自己的一副耳环，递给爷爷一枚说：“再见的时候，我们就以这副耳环为证。” 我的爷爷生于1911年，是安徽宿县人，20岁和我的亲奶奶结婚，我的父亲和姑姑出生以后，一直是奶奶一个人在老家带着孩子种地，爷爷就在25时候前往南京考取黄埔军校，爷爷考取黄埔军校第二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从此爷爷的抗战生涯开始，所以有了开头奶奶和爷爷在贵阳相识。 二，奶奶被学校开除 抗战胜利以后，奶奶在贵阳的学校已经担任了校长，学校工作非常繁忙劳累，每天都要接收各地送来的抗日烈士孤儿，奶奶和老师们要忙着安排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起居，时间一晃就是五年过去了，在这五年里，爷爷的部队每到一处都能受到奶奶的来信，奶奶每次都是问仗打的怎么样？部队伤亡情况如何？嘱咐爷爷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和身体，仗彻底打完的那一天就早点回家...... 爷爷接到奶奶的信，每次都如实写好自己和战况，有点像工作汇报一样，奶奶每次接到爷爷的信都是反复看好多遍，然后整齐地放在柜子里。然后奶奶做梦也想不到爷爷给他的这些信，竟成了她后来被学校开除的理由，并且所有的信被没收之后，当着她的面被全部烧掉。 1958年刚过完春节，学校刚刚开学，学校的大门突然开进一辆吉普车，他们走进奶奶的校长室拿出几张照片就问：“你认识他吧？” 奶奶看了照片，正是爷爷穿着军装上黄埔军校照片，其中有一张还是在贵阳爷爷给同学们讲故事的情景。 “听说你还给他写过很多信，拿出来给我们。” 奶奶站在那里惊呆了，不知所措，这时有人开始翻箱倒柜，终于翻到了爷爷给奶奶的信，他们查了一下足足有三十封信。 当着奶奶的面一一核对了信件，然后他们到了操场上，丢在地上，划一根火柴点着，奶奶惊恐地望着燃烧地火苗，一行行眼泪流了下来，不敢出声。 第二天奶奶被撵出了学校，她被开除了。 奶奶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里，他们都一致认为爷爷肯定凶多吉少，不要再写信给爷爷，更不要去安徽爷爷的老家。 那天夜里，奶奶手握着自己留下的那枚耳环，想起自己曾经对爷爷说过的话，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爷爷的老家问个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奶奶和父亲姑姑在等待爷爷的日子里合影留念 三，奶奶找到我的亲奶奶 奶奶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怀里揣着那枚耳环，带好行李，第二天就踏上了前往安徽的路程。 经过七天的颠沛流离，汽车火车人力车步行，终于到了爷爷的家乡安徽宿县，推开房门，是我的亲奶奶和我的父亲和姑姑在家里。 见到了我的亲奶奶，奶奶终于知道了爷爷怎么了，原来1957年初，爷爷就被审查，回来被正式逮捕，主要原因是“曾担任伪职，罪大恶极”，我的亲奶奶没有文化，也弄不清楚当时的局势，她的头发几乎都白了，两眼红红的。 奶奶只说自己是爷爷的朋友，来看看他们，亲奶奶听说奶奶是爷爷的朋友，流着眼泪对奶奶说：“他被带走了，孩子们也不能上学，家里东西都被搜走了，现在已经没钱买米了下锅了......” 我的亲奶奶因为多年的劳作和爷爷被带走的惊吓，已经走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他在宿县的砀山jianyu里，能带着两个孩子帮我去看看他吗？” 奶奶听到如此重托，望着我的父亲和姑姑不知道怎么说，这时候姑姑拉着奶奶的手说：“阿姨，帮帮我们去见爸爸。” 四，在砀山jianyu见到了爷爷 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从乡下一路艰辛到了砀山，奶奶先找个小房子，五元钱租一个月等，因为不知道哪一天能见到爷爷。 这一个月里，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一起给一家印刷厂做零工，就是叠装食品的纸袋，叠一个纸袋两厘钱，三个人每天可以叠1000个，就是两元钱，这两元钱可以买米面，够三个人的吃饭了。 终于等到可以见到爷爷的通知了，在接见的亲属栏目里，他们把奶奶写成是爷爷的妻子，奶奶看着通知书，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她从不会想到自己成为爷爷的妻子是这种形式！ 会见的那一天，爷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里面的人说也是妻子和孩子来看他，怎么是她，奶奶和爷爷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再加上父亲和姑姑的手，四个人八只手，好久好久都没有松开。 奶奶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件自己亲手给爷爷缝制的白色衬衣，风纪扣还是黑色的，是那么耀眼；还有一双千层底黑色布鞋。 这白衬衣和千层底布鞋，是奶奶每天等到父亲和姑姑睡着以后，伴着油灯一针一线给爷爷缝制的，每一针一线都是奶奶对爷爷的真挚情怀。 奶奶望着爷爷穿着里面的衣服领子已经很脏，看不出什么颜色，她平静地对爷爷说：“换上这件衬衣，你是干净人。” “你是干净人！”爷爷是个聪明人，多年以后，爷爷对我说：“你奶奶那句聪明人一直激励着我，学问人就会双重语。” 要告别的时候，奶奶展开自己的右手说：“你的这个呢？” 原来是那枚耳环。 爷爷小声说：“现在不在我这里。”奶奶听明白了。 “你记得就好！” 要告别的时候，父亲和姑姑对爷爷说：“我们听妈妈的话，等爸爸回家！” 回到小小的出租屋里，油灯一闪一闪地，三个人都沉默着一句话不说，父亲和姑姑想这位阿姨领我们看了父亲，也许就会离开了安徽，他们心里非常难过。 他们俩给奶奶跪下流着眼泪说：“您就是我们的妈妈，我们一辈子都会感谢您！” 感谢她花自己钱带他们终于看到了父亲，因为不知道未来怎么办，父亲和姑姑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奶奶把他们俩拉起来坚定地说：“我们在这里等你爸爸出来，一起回家。” 奶奶终于等到爷爷回家了 四，奶奶在jianyu外面等爷爷十七年 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回到乡下向我的亲奶奶说明了爷爷的情况，我的亲奶奶立刻哭昏过去，她感到天昏地暗，自己身体不好带着两个孩子怎么生活，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特别是爷爷进了那里面，乡里乡亲都另眼相看了我们，一个fan革命家属的境遇可想而知。 奶奶决定带着父亲和姑姑继续在jianyu外面等爷爷的想法跟亲奶奶说了，亲奶奶觉得在家破人亡的时刻，有奶奶这样的大义凛然的人还敢站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救命恩人。 奶奶安顿好亲奶奶的生活，继续带着父亲和姑姑在回到砀山，在那个夜晚小油灯的屋里等爷爷，每个月到了探视的时候，奶奶都会带着为爷爷做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奶奶的拿手的酥油饼，那些年里，每个月等着看爷爷就是父亲和姑姑的最快乐的日子中。 奶奶这位大家闺秀曾经的师范生和学校老师，在后来的十七年的时间里一直给人家做零活，她给人洗过衣服，打扫卫生，做棉衣手工，甚至去工地搬砖.......并且在她的努力下为我的父亲和姑姑成家立业，也就是后来有了我们。 在这十七年的时光里，她精心照顾我的亲奶奶，直到为我的亲奶奶送终。 1975年夏，爷爷恢复了自由，奶奶和父亲姑姑一起接父亲回家，那一天奶奶手里还是拿着那枚耳环，他想爷爷的那枚肯定是没有了，不觉得有些情绪黯然，父亲安慰奶奶说：“妈妈，也许他们会还给爸爸！” 果然，那天爷爷从那个大门大步流星地走出来的时候，把右手伸在奶奶面前，手心里一枚耳环赫然地摆在那里，虽然经过时间的磨砺颜色有些灰暗，但是其中爷爷和奶奶的执着和刚毅却依旧闪烁着光芒！ 从1943年到1975年，三十二年的时间里，这对耳环所谱写的人间真情将永远铭记我们的心中，它是我们的奶奶用青春和人格谱写的历史与现实的人间真情——因为奶奶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后来恢复爷爷了黄埔军校身份抗日经历，那个时候奶奶和爷爷高兴地站在一起拍了最后一张照片。 奶奶的满头白发和挺直的身躯，曾经承载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沧桑，她为自己爱的人，抚育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孩子，并把他们的两代人一起交给在jianyu里十七年后恢复自由的爷爷。 爷爷的眼镜似乎更能伴随他看过世事苍茫，只有那支手杖才是爷爷的遗憾，因为他曾经立志马革裹尸报效家国，但最终在那个漫长的时间度过了虚无的印记，仿佛只有奶奶的等候才能最后书写完毕他们卓绝而苍茫的人生。 ——本文根据苏州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阿彬口述 <h5>阿彬在南京1213志愿者联合会的抗战老兵慰问会上看望黄埔政训教员周玉云奶奶</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