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岁月

侯幽玫

一别无归期，思忆泪长流！谨以此美篇献给母亲的百日大祭！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母亲离开我们已整整100天了，这么多年来，已习惯了每天可以叫妈的日子，现在，每次下班回家，仿佛她还倚坐在客厅的老竹椅上等我，眼神里透着慈爱的目光，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小名，我似乎也跟往常一样叫她：“妈，吃饭了……” 　　年少的时候，不懂母亲的胸怀，总以为母亲一直会站在我们身后，为我们遮风挡雨！甚至觉得，她会在我们需要她的任何时候，随时出现…… 直到有一天，母亲消失在岁月的尽头，我们才开始慢慢地走进母亲的世界，试着去读懂母亲这本温暖而厚重的书…… 　　母亲出生于浙江台州临海的大户人家，当时是临海四大家族之一的“冯家”，家境殷实，身为冯家二小姐的母亲，自小就有贴身奶妈的陪护。但好景不长，母亲11岁时，她的父亲毙命，被抄家后，人财两空，一无所有。紧接着她唯一的哥哥也受牵连被枪毙，当时是母亲出钱请人帮忙，并在深夜里亲手埋了她哥哥。从此，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母亲唯一一张留有老家印迹的照片，当时她就读于临海一中（中），是一名十足的学霸。 　　因家庭出身的关系，母亲被迫离开故乡，逃往上海大妈妈家，那时，大妈妈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大妈妈对母亲的恩情，母亲一直铭记在心！ 但，令人痛心的是，1991年三月的那天清晨，大妈妈因脑中风倒在床上，再也没有醒来。母亲悲痛欲绝，童年的创伤再次被激活，最终还是战胜不了内心压抑的巨大恐惧，没能去上海跟大妈妈做最后的告别。 　　小时候，在我们的感觉中，母亲只有上海大妈妈这样一个亲姐姐。后来，我们成家了，才知道母亲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被送养出去的妹妹。2010年的清明，我和大姐陪着母亲回了老家，第一次给外公外婆上了坟，母亲感慨万千，彻夜难眠…… 　　一直以来，母亲对故乡总有着别样的情感，尽管她在我们面前很少提及，但我们知道故乡一直藏在母亲的内心深处，日记里短短的几行字，却掩饰不住她那份绵长的乡愁…… 　　在上海读完高中后，母亲因成绩优异被广东茂名一家化学研究所招录，那些时光应该是母亲一生中最安宁而愉悦的，她时常也会跟我娓娓道来，照片里的她，眼里有光，心中有爱，目光所及皆是美好…… 　　母亲在世时，经常跟我说：“人的出生不可选择，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用，这就是命。”尽管我无法理解，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发生的一些荒唐之事，但，在母亲身上，我一直感受到的是她那种“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和倔强。母亲从广东被迫精减回到奉化茶场后，在茶场一干就是20年。遗憾的是，茶场里留下的足迹，只是她的一张工作证。 但，于我们姐妹仨来说，茶场的记忆还比较深刻，暑假里，我们会来到茶场，跟母亲小住一段时间，感受些许的母爱，而这点滴的母爱，就像那门前的一汪池水，缓缓地流淌在我们心间…… 　　母亲在茶场工作的第二年，经人介绍与高大帅气的父亲相识、相恋，并于1965年3月21日完婚，于是陆陆续续就有了我们姐妹仨。 　　母亲结婚后的第二年，就生下了我大姐，之后每隔三年有了我和二姐。在生养我们姐妹仨的过程中，母亲体验到了不同凡响的感受。 大姐出生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母亲历经沧桑，吃尽了苦头。在怀我二姐时，母亲一直服中药至出生，“6.1”在老家二楼生我二姐那天，大出血，大把大把的血沿着地板的缝隙渗到了一楼，但母亲硬气到没有吭一声，当时着实把“出窠娘”也惊到了。母亲说我二姐的名字是她取的，意思是6月1号生出一声叫，后来我那悲情浪漫的父亲将“一”改成了谐音“艳”，如此响亮的名字也映照了我二姐如今的风生水起。 姐妹仨中，我生在医院，相对条件好一些，更重要的是，我母亲对我的出生充满着无限的期待，因为家族中都希望母亲能生个儿子，但我的出生，让她们又一声叹息“哎，又是囡”。之后我们姐妹仨都由我们的奶奶抚养长大。 由于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自然，我们的长大，相比其他的孩子会不容易一些。但幸运的是，母亲骨子里给到我们姐妹仨的那种自立、自强、永不放弃的品质，时隔今日，让我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能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1966年，我大姐出生没几天，一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中国大地铺开，母亲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卷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之中，她白天卖力工作，晚上抱着我大姐被上台批斗，日复一日，如此循环！有几个好心的同事，会在母亲上台批斗时，暂时抱着我大姐，等批斗好再交还我母亲。原本奶水充足的母亲，在我大姐六个月时竟没有了奶水！ 那个时候，对母亲而言，光是活着，就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母亲一直坚忍着，因为，活下去，就是希望！ 这张照片是1967年的夏天，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患难与共的母亲和父亲在宁波中山公园拍的，眼神里依然充满着对生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 　　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外古道边，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而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人永远地留在了昨天。1988年9月9日晚上9点多，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只有我母亲一个人陪着父亲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本以为，父母的结合只是为了彼此找一个托付而已，现如今，当我再次翻阅母亲的日记，看到她对父亲的思念，让我不得不感叹母亲对父亲的爱，原来可以如此深沉和内敛。 　　随着我们姐妹仨的渐渐长大，在慢慢变老的过程中，我们越来越觉得，姐妹间的真挚情义是父母留给我们的最好礼物。母亲也经常在日记里念着我们姐妹仨对她的好。 　　由于工作的原因，母亲与父亲常年分居两地，我们全家也是聚少离多，只有等春节或是父亲探亲时，才是我们家团圆的日子。于是，在家门口拍照合影便变成了我们必不可少的仪式之一。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要承担的事很多。记忆中，母亲的中年始终伴随着淡淡的忧伤。唯独这张跟父亲的合照，让我们看到了些许的岁月静好。 那时，我大姐在奉化工作，二姐在南京读书，我和父母三个人蜗居在慈城火神弄的集体宿舍里，两间面对面的十来平方的房子，中间隔着一条走廊，一间用来做菜和吃饭，另一间则是睡觉的。虽然那时的生活条件很简陋，但我感觉很幸福！正如林语堂所说，幸福很简单：一是睡在自家的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给你说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 　　1989年1月，母亲正式退休，当时的退休工资只有129.15元。细算一笔账，哪怕不吃不用，母亲也得攒上好几年才能买得起1995年的房改房，何况那时我正读高中！ 此刻，想着母亲节俭朴素的一生，又想着她留给我们姐妹仨的慈城房子，不禁又悲从中来…… 　　1990年春节刚过，母亲第一次当上了外婆，她连着二天二夜给大外甥织了一套淡黄色的毛线衣裤，从慈城转了三趟车赶到奉化尚田，欢喜地抱着大外甥看了又看！二年后，大外甥又来到慈城，在母亲身边待了三个月。其实，母亲对二个外甥的爱，都深藏内心，轻易不说出口…… 　　母亲的晚年生活还算舒心，门球是她最好的陪伴，瞧，门球赛上，她还是1号种子手呢！激情飞扬的状态让她重新找回了青春。 　　母亲的晚年生活不紧不慢，真正做到了动静结合，除了打门球，她还喜欢种种花草、做做冥想、摘摘笔记、写写日记……现在每次翻阅这些摘记，母亲的形象便又鲜活了起来，我想：要是母亲在世时，能把日记里写的都说给我们听，那该有多好啊！ 　　母亲好独处，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她的人际边界很清晰，从不在人前说三道四，惹是生非。姐妹仨中，我跟母亲待的时间最长，自然“给她拍”或“和她拍”的照片也多些，那时候的母亲，看上去挺惬意的！ 　　在母亲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人的童年是如何在影响着她的一生！于母亲而言，成年的体验在不断地重复着她童年的灾难，尤其在亲密关系上，虽能建立关系，但她缺乏维持长久关系的能力，潜意识里总觉得亲密会带来伤害，所以母亲在各种关系中都不会靠得太近，但，她又如此渴望亲近。 这张照片是我奶奶100岁阴寿时，在奉化给奶奶举办的祭祀活动中，母亲和奶奶老家的表姐妹们一起亲近的合影，我想这也算得上是母亲跟我奶奶的一种和解吧！ 　　有一种爱，叫记得；有一种记得，便是小宝对我母亲的爱。 每年大大小小的传统节日，小宝都会给外婆准备礼物，并陪着外婆一起渡过，祖孙俩彼此温暖的真挚情感，至今令我感动，她让我真真切切地学习到了如何去真正地爱一个人，那就是：爱她所是，非爱我所想！ 　　2023年1月14日傍晚，母亲视频我，让我去她那里一趟，她想吃烤红薯，并有话要跟我说。但，我和二姐带着小宝来到她身边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边开心地吃烤红薯，边说忘了该说什么。 那一晚的笑，是母亲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欢笑，之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如此发自内心的笑了。 　　母亲的岁月里，有着太多尘封的记忆，也有着我们一生无法弥补的情怀。 这是母亲生前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逝者已逝，生者如斯”，生活还在继续，生命的能量也会一直传承下去，愿我们都能活出母亲没有活出的精彩！ 母亲！我们永远怀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