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洞<小说>

路敬之

文/路敬之（一）进村了！进村了！……大清早，挑着粪桶的李大爷第一个先吆喝。你传我，我传你，进村了的三个字传遍了全村各家各户。鸡犬相闻，有藏牛羊的，有藏物的，也有藏人的，瞧，几个孕妇撅着大肚子，高一脚低一脚地钻进了村南的烟草地里。村正中有一个破院，许久不住人了，但今天似乎不一样，院里有一位看上去足有八十岁的老太婆正在忙碌着。老太婆姓周。（二）周老太清理院子里的杂草，就在这时，院子门口闪进来一位妇女，她就是本村组的妇女组长——菊花。快，躲起来，他们进村了！菊花道。唉！一天时间就不给啊，明天就该生了。周老太颤抖着自言自语。他们眼咋那么尖？耳咋那么长，半夜回来，现在他们就知道了进村了。周老太抱怨道。没有不透气的墙，赶紧躲起来吧，保孩要紧，菊花催促道。狗叫声渐渐大了起来。组长翟花刚出院子大门，看见一辆机动三轮车载着大约四、五个人朝这边涌来。（三）叭叭叭……滴滴，三轮车停在周老太婆大门口，带队的是谢旺，言字旁的谢，日字边的旺。谢队长五十余岁数，打小有偷鸡摸狗的毛病，名声不好，至今未婚光棍一条，据说计划生育这工作得罪人，为了把计划生育工作搞好，乡里就特意任命谢旺当我们村委的计划生育队长。因为谢旺个子细高，一米八还多，脸腊长，看上去有尺把长，所以村民就背地里称他为"大长脸"。自从大长脸当上了计划生育队长，神气得很，走起路来，昂头挺胸，眼框朝上。有一次去乡里开会，轮到大长脸发言，他大踏步朝主席台上走去，前额重重撞在主席台上的大喇叭上，眼睛红肿了好些天，最终正颚头留下一块青疤，这成了广大村民的笑谈。（四）一群人涌进周老太家的院子里，不由分说，翻箱倒柜，院里屋里查了好大一阵子，好象没查到要找的东西。周老太似乎很囤气，问道，大清早来这么多人干啥呢？干啥呢？捉人！大长脸头先低后仰，横着三角眼道。捉人？捉谁？就我一个老太婆，我犯了什么王法？犯什么法，——国法！计划生育法。老实点，把人交出来吧，我们有人得知，你儿子儿媳昨天晚上回来了，出逃十来个月，扛着大肚子回家生孩子了。大长脸道。儿子儿媳去哪了，我也不知道，现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要杀要剐＿随便。（五）大长脸高声吩咐道，再仔细给我找找，就算地挖三尺也要把大肚子给找到，我们的地下人员昨天晚上半夜亲眼看到了，出不了这圈，找，继续找！找到了！有人高声呐喊。原是妇女组长菊花在吆喝。大长脸和众队员赶紧围在菊花身边，菊花用棍捣了捣脚前面的一块石扳，石板边有一处一扁指宽的缝隙。大长脸道，这是红薯窑，人或许就在里面。于是，大长脸高声道，刘叶，你给我听好了，赶快出来，跟我去乡计生所，该流产流产，该引产引产，免除对你的经济处罚。但里面没有回音。大长脸和几个队员轮翻吆喝，洞里却一直没回音。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用火攻！其中一个年轻人道。好，就用火攻，学诸葛亮擒孟获，大长脸阴恐着眼。这样恐怕不行吧，人真要在里面，烧死人出了命谁也负责不起，菊花道。又有人道，用烟在洞口熏熏，洞里缺氧，人受不了，自然就憋出洞来。那好吧，就用烟熏，大长脸说。（六）周老太上前道，领导们，这洞是红薯窑，用几十年了，根本就存不住人，里面缺氧，那年三妮下窑掏红薯，差点丧了命，这事谁不知？如果你们真不信，亲自下去瞧瞧，还用什么火攻烟熏？说到这，周老太面对菊花，菊花，当年你还是个姑娘，是大队的卫生员，是你做呼吸按胸才把三妮救活，这事你就忘了？菊花道，是啊，这事儿不假，谢队长，是这这么个情况。哎！不用火攻，也不用烟熏，找个手电筒照一下不就知道了？有人出主意。当时大家伙没有带手电筒，向村民又借不到，队里一个人又回到村委，带回一把。大长脸用手电筒一照，瞅见洞里面坐着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七）人！人！快！还真藏有人，大长脸高声道，看你还往哪跑！我瞧瞧，我瞧瞧，我瞧瞧……众人争着涌到洞口看究竟。出来吧，不出来也不行，凡正是跑不了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可不管人们怎么呼叫，洞里的女人就是不吭声。大长脸道，谁下去？把她弄上来，奖励一百元。大家一时沉默，没人响应，停了好大一会儿，有一年轻小伙道，我下去，等我把人弄上来挣一百元，用这一百元给我女朋友买些礼品，让她高兴高兴。大长脸用绳子拴着这位年轻人的腰，然后让人们慢慢地从洞口往下续——啊！——洞里传出一声尖叫，便嘎然而止，哑雀无声，象一潭死水！人们赶忙往上提绳，这位年轻人被拉出洞口，仰躺在地面上，脸色苍白，两眼痴呆，大汗淋漓，大喊，鬼！鬼！鬼！……周老太走到年轻人身边，慢慢蹲下，道，孩子呀，这大白天的，哪有什么鬼呀，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观音，在我们家已经一百多年了。破四旧时我怕被人弄毁了，我把她藏在地洞里，这几年计划生育，家里东西几乎被抄走完，为了保全我家平安，我又把观音藏在这洞里，为了迷惑人，我就给观音戴上了假发。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儿子儿媳拫本就没在这个里面，至于躲哪了，我也不知道。说到这，周老太用手抚摸着年轻人的前颚，道，孩子啊，不用拍，观音是善神，不会伤你的，只要不做亏心事，她会保佑你的。（八）看来，这家媳妇还真没在洞里，大长脸道。他转身把菊花拉到一边低声对着菊花嘀咕道，这事你是乍盯的？你不是说昨晚回来了？菊花道，我是亲眼看见的，或许在家停一小会儿又出去躲了。大家伙感到不知所措。撤！回村部开会，好好琢磨琢磨，非捉住这家媳妇不可，大长脸一边高声说着话，一边用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哼！逃不出我如来佛的手心。（九）哇——哇——哇……一个初生婴儿的泣哭声传了过来，若隐若现。大长脸与队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细细地侧耳倾听。快，回去，这娘们专门回家生孩呢，看到底藏在哪？大长脸高声道。人们顺着婴儿的泣哭声，小跑来到了周老太的邻居家，这是一个无儿无女的伍保户家，家中男主人已去世，留下一位孤寡老太太。老太太姓孙，今年大约八十多岁，佝偻着腰，满头白发，但面目和善可亲。工作队进入孙老太家屋，只见孙老太正在用一个小土灶台烧火，旁边一米处有一个地铺，崭新的花被子特别显眼，此刻很平静。菊花用手揪了揪被角，看到了浸满泪花的产妇刘叶和她怀中的婴儿。看！这里有一个洞口，与周老太家的洞口大小差不多，一位队员道。洞口在房西间靠窗户。孙老太笑道，这地洞旧社会就有，我们家的地洞与周老太家的地洞连通着，旧社会防匪用，红薯长成了放红薯（保存红薯不冻坏），呵呵，没想到今天生孩子派到了用场！孙老太说到此处，转头对着菊花道，菊花呀，当年拉壮丁，你父亲也是躲在这个地洞，再后来解放军路过咱村，你父亲就参加了解放军。菊花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也许这些陈年旧事，她的父亲早就告诉她了。（十）这时，周老太也笑呵呵，挎着一小竹篮鸡蛋走了过来，高声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伙每人一大碗荷包蛋！大长脸嘟噜道，我们一大群人竟然被两个老太婆忽悠了！刘叶，你等着一万元罚款吧！啊，啊，啊，——铺子上的婴儿又开始了泣哭，声音纯真，没有丝毫的矫情，声音充满着委屈也充满着愤懑。可走出房屋，仰首看蓝天白云，稚嫩的泣哭，仿佛春天的一缕暖风抚摸人们的脸颊，仿佛叮咚泉水，孕育着无限生机，在人间流淌，仿佛春天的小燕子，歌唱美好呼唤未来。此时此刻，大长脸呲牙一笑，pia！用手掌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声喊道，周老太、孙老太，给我们几个每人也盛上几个荷包蛋，沾沾这娃儿的喜庆！周老太道，谢队长啊，你无儿无女，将来这娃长大成人后，你老了，让他给你扛方杆送坟添土。好，好，好，我等着这一天！哈哈哈……大长脸仰头大笑。咪呀！咪呀！地洞口蹲着一只金黄色的猫，只见他两眼直溜溜地盯着人们，前爪搔了一下脸，尾巴一晃，钻入了地洞……（十一）咣当一声，院子里来了挑粪桶的白胡子李大爷，只见李大爷手拄扁担，大声喊道，孙老太！你家的大黄猫俺借用两天，最近，家里耗子闹的凶，堂屋门被耗子凿了个洞……中、中，中，孙老太一边连声答应，一边出屋迎接李大爷。李大爷随孙老太进了屋。猫呢？李大爷瞪眼问。在洞里！孙老太笑眯眯地，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了指地洞。恰巧这时，咪呀一声，大黄猫窜出了地洞，仰头甩尾，再次蹲坐洞口，目视人们。李大爷道，这家伙，村里那么多老鼠它不逮，却在这奏什么热闹…… 2023.5.26于家 路敬之，河南省西平县人士，思想者，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