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隆镇的“玩演儿”

李松柏

前些时,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四川省蓬溪县任隆镇,在镇上欣赏了一回“玩演儿”,或许是听到久违的乡音,或许是由此勾起了对儿时的美好回忆,竟兴奋得一夜无眠。<br> 任隆镇是川东北一个偏僻小镇,无论过去还是今天均默默无闻,比不得川北恩阳镇那样名响四方。然而,镇上有一道亮丽风景──“玩演儿”,却让我魂牵梦萦几十年,以致引发了我这个“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的人为之动笔的激情。<br> “玩演儿”究竟是玩艺儿还是玩瘾儿,我至今仍未弄清到底是哪几个字,反正乡人都这样叫,我据其音猜其义写为玩演儿,应该说它是家乡地地道道的土特产。<br> 我的家乡是犬牙交错的浅丘陵地带,有山,高不过200米;有坝,宽不过200米;有水,更长不过200米。当地盛产稻米和红苕,虽无其它资源,生活倒也能糊口度日。但是,小镇偏居一隅,1959年以前还不通公路,文化生活自然枯燥,县川剧团一年半载难得到镇上演出一回,于是,当地人自娱自乐,“玩演儿”便应运而生。<br> 所谓“玩演儿”者,实则非正式演出也。由镇上的川剧爱好者凑在一起,架起锣鼓,支起家什,选一茶馆,围桌而唱,有念白,有唱腔, 配器乐音响,只是不画妆,不做动作罢了,此即乡人所说的“玩演儿”。据说在川西、川南一带,这种玩法叫做“围鼓”,有的地方亦叫做“川剧坐唱”。<br> 有人演,自然就有人来看(实则是听),于是便有了像我这等戏迷来凑热闹。那个时候,镇上和乡下均未通电,当地人使用电筒的寥寥无几,演戏得靠一只汽灯(烧煤油,用人工充气,使用抗高温的石棉网做灯罩,现已绝迹)用作照明,倒也雪亮无比。可听戏的晚上要到镇上来,路上就得自己解决照明问题,因此,每逢有演出之夜,其情其景就构成乡下一绝。入夜,镇上开场锣响(为招徕听众,开场锣鼓通常敲的时间很长),周围人们便闻鼓而动,点燃经一冬在水田浸泡后晒干的葵花杆子做火把,从四面八方穿越田坎朝镇上赶来,田野里到处晃动着火把,映照在如镜的水田中,像萤火虫一般跳跃颤动,欢声笑语顺沟顺河流淌,人如入画中。<br> 演员们虽非正演,可他们依然是当地人心中之“星”。我从20岁当兵离家,如今多年过去了,却依然记得他们的名字和音容笑貌,比如演老生的餐馆经理刘汉银,演旦角的旅店服务员梁秀英,演花脸的农民唐吉荣,演小生的饭店服务员刘文淑(女,反串角色)……最难忘的是,那个以演包青天、曹操和张飞等人物出名的唐吉荣,人称“唐花脸”,据说解放前曾在军队戏班里唱过戏,解放后才回家务农。他的家并不在任隆镇,而在20里外的黄泥乡,每当镇上要演出时,他得到通知便背着大米和红苕赶来参加演出。别看他在“台上”威风八面,可演完了戏照常得自己生火做饭充饥,然后再回乡下去当他的农民,其“清正廉洁”的形象令人叹为观止。这次回家,听至今仍活跃在玩演儿剧场的刘汉银老先生介绍,“唐花脸”已去世多年,唯有他的唱腔还留在镇上余音绕梁。<br> “玩演儿”最兴盛的年代当属人民公社化前后,那时社会安定,人民丰衣足食,唱“玩演儿”的人于是置办了戏装,成立了玩演剧社,开始登台化妆表演,当然大多只是折子戏,如《花田写扇》《杀狗惊妻》《杀奢》等,这些戏中的许多唱段,至今犹响在耳畔。每逢此时,我们这些小戏迷便像过节似的,欢天喜地过戏瘾。有一次,县川剧团在一个逢场天来镇上演出午场,剧目为《八郎带镖》,我因贪恋剧情竟误了一节课。那一周正巧我担任全校总值日,下午放学时,我整队完毕刚要回队列,总值日老师叫住了我,当众批评我说:“这就是我们的总值日生,居然不来上课跑去看戏,大家可不要向他学习哈!”我是学校少先队大队长,还兼班上的中队长,平时在同学们面前也算有些风光,可是此刻,我却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下长条缝钻进去。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为尴尬的时刻了!<br> 我听“玩演儿”是在童年时代,可听戏却成了我一生的爱好。当兵入伍后,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对什么戏种,似乎都有兴趣听下去。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部队大办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大演革命样板戏,我们团也成立了宣传队,领导见我是高中生(那时高中生算是高学历),就调我到宣传队去创作节目。我无表演天赋,可嗓音尚可,又喜欢哼几段戏,因此平时常配合乐队练习演唱样板戏,还在《沙家浜》的《奔袭》一场戏里扮演了一个突击队员的角色。有一次,部队野营拉练来到滇东北一个小镇,晚上演出时,扮演郭建光的演员突然感冒咳嗽,上不了场,其他人的嗓子又拔不上去,我就临危受命,扮演了一回郭建光。这可能是我这个戏迷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br> 回家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镇上“玩演儿”剧社的一员,我的高亢的唱腔,赢得了乡人的一片掌声!<div> (原载《解放军报》2004年6月14日《长征》版)</div> (今日任隆镇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