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爸爸已远走50多天了,我到成都也有一周多的时间,天府的美景,巴蜀的美食,友人的殷切款待,都冲淡不了我对爸爸的敬念之情,想他的心绪一直不由自主地在心海翻涌,曾经和爸爸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苦涩的、艰辛的、快乐的,幸福的场面仿佛如昨,总是浮现脑海,难以释怀......</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爸爸人生的至暗时刻来到了这个世界,据爸爸说,我的降生给头上还戴着“右派”帽子的他带来了一丝欣喜,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和压力。爸爸是1957年6月“反右”斗争开始时第一批被打成“右派”的人,那会爸爸是在云南省人民广播电台从事编辑工作,划为“右派”后,随即就被扫回了老家。辗转几个部门单位后,最终落脚一个乡村小学任教,妈妈也因为带着“地主子女”的身份而沦落于此地,他们在此相识结缘,陆续生养了我和弟妹5个(后因父母的艰难处境和条件的困窘而病夭了一个妹妹)。</p><p class="ql-block"> 我3岁那年,“文革”运动在全国爆发,爸爸妈妈的处境越加严峻,工作生活更是举步维艰,除了每天从早到晚的艰辛工作,爸爸还要接受各式各样的批斗会和批判会,白天工作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夜晚背诵语录,政治学习不可缺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p><p class="ql-block"> 6岁那年,我目睹了戴着红袖章,持着棍棒的“造反派”从家中用手铐把爸爸带走的场景,我的身旁是伤心欲绝茫然失措的妈妈和哭闹不休的弟妹,年幼的我无法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是何等的严重。已无暇顾及家庭的爸爸把三个孩子的抚养担子留给了妈妈。7岁时,爸爸被发配去一个名为“洪石桥水库”的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而此时的我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爸爸只好把我带在身边,希望在劳动之余,尽可能的教我读书认字。在爸爸和他几位“臭老九“的关爱下,我在这里完成了一、二年级的全部课程。9岁,我跟随从农场调回学校的爸爸,第一次走进学校入读三年级。然而好景不长,入学不久,同校一位老师,因嫉妒爸爸的才识医术,他看不惯许多慕名而来我家的求医患者,惶恐爸爸妈妈与周边百姓的和谐关系有碍于他,更受挫于我们家这种门庭若市的场面,便使出卑劣的计谋在我身上入手。首先在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情形下,到我们家翻箱倒柜,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证据,无果后便以一条“反动标语”加害于我,目的是加害爸爸,试图把爸爸挤出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的地理环境较好于其他地方。从县城下来的两位公安人员,对我进行一天一夜的审讯无果后,应上级的要求在学校操场坝里举行了全校师生大会,迫使爸爸做自我检讨,事毕后随即就向爸爸宣读调去一个更为偏僻的“田湾小学”任教的通知。因为不能让我失学,第二天,爸爸带走了我。妈妈留守在此带弟妹,我们一家从此各分东西,倍尝分离的苦涩。</p><p class="ql-block"> “田湾小学”是一个不通公路不通邮差、不通水电的荒僻小屯,书本里描写的穷乡僻壤大慨就是这个样子,这里离妈妈和弟妹居住的地方近30多里地,没有可供食物,唯一一条荆棘蜿蜒的山路可达这里,包括爸爸在内的三位老师需每周自带粮食来这里工作生活,蔬菜则向附近的几户农民购买,饮用水则要走半里地的水井去提,我和爸爸每周一周六往返一趟妈妈那里背取食物,每次单边行走5小时左右,周一拂晓起床出发,周六与妈妈弟妹团聚已是黄昏,我常常走得哭坐在地下赖着不走,此时的爸爸便用树藤将食物捆扎起来挂在胸前背着我前行。虽然这所学校也设了一到五年级的班级,但学生不过30多个,操场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土坝(约60平米),供学生结合和做课间操时使用,爸爸和其他两位老师通教语文、算术、唱歌、体育等科目。白天,丰足的课程充实着我的时间,夜晚,爸爸给我辅导课程,教我绘画、唱歌。偶尔爸爸也会去找他同仁聊天下象棋,去时便把他的收音机留下给我做伴,我用这台收音机初学了京剧西皮和二黄的唱腔,也摸索学到了一些民歌、通俗和美声唱法的技巧。一年后,爸爸调回原来的小学继续任教,我们全家终于过上了期盼已久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一年,不顺还是在我们家接踵而来,妈妈因受爸爸的连累而丢了工作,所幸爸爸长期以来对方圆百姓医疗救治建立了一定的情感基础和妈妈一直以来的善行善举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回馈,他们不断地给我们家送来大豆,玉米,土豆,鸡蛋,萝卜,甚至还有新米……使其我们在这昏暗的政治天空里还能平安富足的生活,而此时的爸爸又被扣上一顶“拉垮合作医疗”的帽子,被村政府限制为百姓诊疗看病的次数和时间。而此时的爸爸又开始着手绘图设计,学习裁剪缝纫,手把手教妈妈,使得妈妈在失去工作以后,又掌握了一门新的求生技能,以此帮衬爸爸抚养我们。与此同时,爸爸又开始向我传授中医理论知识,并着手教我医疗常识,如中医推拿按摩,中药的运用,中西医理念的合用,西医的肌肉注射以及西药药理的使用等。一直把我当男孩儿带养的爸爸,其间还利用一些难得的时间带我上山采药,上树捕鸟,下河抓鱼,田间拾田螺捞鳝鱼……这些技能都在我以后的生活里让我个人和家人得到了极大受益。后来,偶有被我女儿调侃我长了一副与性格截然不符的相貌,这是爸爸牵引的结果。</p><p class="ql-block"> 这年冬天,爸爸的三个同仁两个相继被捕,另一个的爱人因不堪重负抛夫弃家而远走,爸爸也预感到他处境可能会有变故,便写信给我故乡的三叔(爸爸的三弟),商议把我们母子四人迁移去故乡的事情。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爸爸是在做他被捕的准备,如果他遭遇不测,我们母子有三叔可以依靠,随即三叔回信告知已安顿好了我们的住处。寒冬腊月的一天,一辆手扶式拖拉机便载下了我们全家五口和全部家当,踏上了奔赴爸爸的故乡(威信)的路途。安顿好“家”后 ,爸爸匆匆返回了单位。一个月后,我得以进入“凹上”乡村小学四年级上学。一年后,我们再次搬迁县城,随即进入县小就读五年级。至此,我在颠沛流离四处飘摇的日子里,用在校两年多的时间“学完”了小学全部课程。</p><p class="ql-block"> 12岁,考进威信一中初中,“文革动乱”还在持续,全国又掀起了学习张铁生“交白卷”,黄帅“破师道尊严”的浪潮,一场针对学校的浩劫不可避免。爸爸写信让我不要参加这些活动,默默读书便是。我回信告诉爸爸,学校已经停课,现在是一边批斗老师,一边搞县与县、乡与乡之间的串联活动,我因是“地主子女”、“右派的女儿”而无缘加入“红卫兵”组织,这些轰轰烈烈的活动基本无资格参与。除此,学校还办起了校外农场,地点是离城几十里外的大山里,农场房屋和耕地全部由学校师生开垦修建,每月由每一高中部班级的学生轮流驻扎农场,由初中部学生背种子背肥料到农场交给高中部同学打理农场。此外,学校还养起了十几头猪,采挖猪草的任务交由初中部完成,每周每人至少要交付一背萝猪草。同时,学校各个班级还分别与各个生产队建立了校外挂钩。春天来临,老师必须带领学生到田间地头与农户一道栽秧插苗、种玉米,收麦稻,秋天又去帮着收割成熟的农作物,再种上次年的土豆。遇到干旱,学校还要组织全校师生自带工具参与抗旱救灾,所去之处最远处超过40里地。冬天来临前,全校各班级师生必须去到离城30多里的煤矿背煤,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与此同时,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扎西会议会址,经中央批准,由云南省威信县开启了对扎西纪念馆的修建进程,这是一场全民参与的建设工程,除了各单位部门和社会团体的参与外,全体初高中师生全部加入其中。抬砖头,抬木头,背河沙,背水泥……在成天喊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声中,男女老少亢奋激昂地参加了这场浩大的修建。这段经历在我童年的经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给我的人生回忆录里添上了一抹光彩 。</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还有那么一点点残余时间读书,也是在不听讲课、不背书,不交作业的散漫状态下,靠自己自觉的读读书写写字了。这种情形下,我和爸爸的书信往来更加密切,四、五天一个来回,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是我向爸爸呈交的作业,爸爸的回信除了对我有一些问询叮嘱外,便是给我批改后返回的作业、同时还附上对病语、病句、语法、修辞手法的运用讲解。爸爸就这样一次次、一遍遍、一年年持久耐心地授教我……</p><p class="ql-block"> 1979年3月,爸爸彻底平反,妈妈恢复工作,我们一家又举家搬迁至爸爸的工作地,我在这里完成了我读书生涯里初中三年级最后半学期的课程。同年7月,一场由云南省发起的“招工招干”招考工作在全省展开,一位家族里的伯父打电话告诉爸爸,让我去参加这个考试,爸爸和妈妈商量以后,决定让我赴考。同年10月,我接到了工作录取通知书。11月,16的我就这样彻底结束了读书生涯,开启了独立工作生活的里程。踏上离家一百多里的工作单位,再次走入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一边学习新的工作技能,一边继续读书学习,与爸爸的书信来往更为频繁,接受爸爸的书信授教更加多元化。工作期间,所幸我很快就被安排管理单位的广播室和图书室,意外获得了一个静静读书的环境。此时的爸爸已被调任一中学校长,全家又开启了举家搬迁的路途。百忙中的爸爸依然没有忘记对我文化知识的传授,直到1989年我被调去一个新建城市工作,与爸爸这种师生似的授教方式也未间断。多年以后,通过一定的学习和机会,我取得了一张大学文凭和若干证书证件后,爸爸才告诉我说,我现在所掌握的文化知识和生活技能足以能应对我的工作需求和生活需要了,今后他不再对我知识方面的传教指点,一切学习由我自己去把握努力,并谆谆告诫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任何学习机会。</p><p class="ql-block"> 漫长的人生路上,我那些所谓的文凭和证书,基本是虚无缥缈、形同虚设的摆设,而所学得和掌握的真才实学却是来自爸爸的教诲、熏陶和传授。为了让每个子女读书机会比我多一些容易一点,爸爸在平反以后拒绝了他原单位(云南人民广播电台)向他发出的归队函,也拒绝了调任经济体制比较好的市级单位,决然留在学校任教,这是我一次与他闲聊时无意发现他流露出的想法和初心。</p><p class="ql-block"> 一直以来,爸爸妈妈经常会提及对我的“亏欠”,总是认为在他们的四个子女中,抚育我读书的时间最少、资助甚少,此事也成为了他们内心的郁结,常常会表露于言谈中。其实,抱怨他们的想法从未在我心底有过滋生。动荡不安、朝迁市变的时代,我们都无法抗拒命运和改变环境。我生不逢时赶上那个时代,已经是他们的牵绊,他们竭力创造条件让我健康平安长大已经足够,只有感恩,岂有责怨?我自幼至成年非同寻常的人生路,让我跟随他们的时间逾越了弟妹,父母陪伴我的时间更是优多,所生所养所教所伴,让我在坎坷的人生途中有所依有所靠,这是一生的幸运,也是幸福。缘深情重,一程已万分感激,且还是一生,我万般知足感恩!</p><p class="ql-block"> 前世不相欠,这世不相见,爸爸走了,他还完了所有的“债务”永远地走了,债台高筑的我,此生已无以偿还,奢望来世能与他再结父女情缘,允许我一步一叩去奉还给他!</p><p class="ql-block"> 爸爸的垂爱!历历在目,爸爸的叮嘱!言犹在耳,我的记忆 !仿佛如昨,我的回忆!漫漫低吟……</p><p class="ql-block"> 千丝丝的追忆,万缕缕的想念!我敬爱的爸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