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小生活在北京,对北京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p><p class="ql-block"> 南城的孩子淘气,北城的孩子规矩是不争的事实。南城胡同里的房子,大多是内砌碎砖外挂青灰的抹墙。到入夏的连阴天时,墙面外滋生出一层薄薄的白色硝碱。孩子们刮下些墙上的硝碱,再想方设法,用石头投下个电线杆上的磁珠,掏出里面的硫磺加上些木炭后,自己做炸药玩。一硝二黄三木炭的比例,我们是从当时的热播电影《地雷战》里学来的。</p><p class="ql-block"> 费一天劲儿做完“炸药”,在火柴的助燃下,自制的火药发出“轰”的声响,孩子们眼前腾起一片黑烟,一股硫磺味道扑面而来。地上剩下一堆灰黑色的硬粉末。</p><p class="ql-block"> 北城,特别是在东单一二三条一带,有许多漂亮的四合院,对我印象极深。整条街是一座座高耸的门楼,磨砖对缝的围墙和紧闭的大门。北城孩子们的穿戴也比我们讲究许多,不止干净还少有补丁。特别是他们脚下的白力士鞋,擦的是真正的白力士粉。不像南城的孩子,大多用白粉笔沫擦鞋装门面。</p><p class="ql-block"> 由于三个姐姐都在崇文门里的女十三中上学,我经常跟着她们到学校游荡。</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女十三中在一片教堂式建筑里,灰色的围墙还砌出菱形的凸起图案。校园里古树参天,尖顶的房子像是积木搭建的。楼道和教室铺着木质地板,由于缺乏修缮,多处出现碗口大小的残破处,走在上面咚咚作响。教室内靠窗口有架黑色的钢琴,轻轻按动琴键,里面跑出的声音十分好听。</p><p class="ql-block"> 学校北边有一所大使馆,门口插着绿色的旗帜。那里的环境更加幽静。</p><p class="ql-block"> 每次去这所学教都是感受到北城的高贵气氛,觉得自己的见识也增加许多。回到胡同后,房前房后的南城野小子们,大眼瞪小眼地听我足吹一通。</p><p class="ql-block"> 人在一生中,会经历无数的事和认识无数的人,最宝贵的是无忧无虑的金色童年,此话一点不假。</p><p class="ql-block"> 当你年过六旬,不用再挣扎地加入上班的人流时,当你不再为办公室里,见到领导进屋而慌忙起身时,当你能决定自己的一天,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年,直至永远的所作所为时,你就是真正的自己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你肯定会安静下来,想一想过去,特别是童年。你还肯定会清理一下自己的朋友们,会发现在自己的记忆中,最清晰,最亲切的人一定是童年的伙伴。哪怕你们之间,曾为一颗玻璃球的归属而相互拳脚相加。</p><p class="ql-block"> 想到人就想到物,想到物就想到南城胡同。胡同里弯弯曲曲的拐弯。拐弯处阴湿的角落。</p><p class="ql-block"> 不知为什么,那片胡同在形成时,百分之八十都是不通行的死胡同。十几条胡同住着几百户人家。这么大的一片群居区,却只有五个出口。外人走进这片胡同像是走进迷宫,没有谁能自己顺利地走出去。看了小人书《三打祝家庄》后,孩子们认为这里就是祝家庄。争夺“扈三娘”是孩子们游戏打仗的主题。</p><p class="ql-block"> 有首歌是《谁不说俺家乡好》,赞颂沂蒙山区,由衷地挂念故乡。北京人也同样。我们这代人的父母,大多是建国初期到这座城市,后来有了我们。户口本上,还明确写着父母的籍贯所在地。光阴荏苒,一晃六十年。我们成了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p><p class="ql-block"> 2005年。父亲故去前半年,总问我:过去家住的南城胡同,如今什么样了?为了满足他的愿望,我带着88岁,重病中的父亲回到住了29年的南城老家。那天时间已经很晚,胡同里空无一人。我搀扶着父亲,从熟悉的胡同慢慢走过。</p><p class="ql-block"> “这是三儿家,这是大洋家,还有屎蛋家,这是老何家....”。一路上,我不停地说着。 父亲轻轻地点头,还提醒我:“屎蛋的二弟叫小江。那孩子不老实”。</p><p class="ql-block"> 半月后,父亲从报纸上得知,过去住的胡同开始拆迁。晚上,他靠在床边自言自语:“我到那边告诉你妈妈,老家的胡同已经没了”。</p><p class="ql-block"> 2006年底,为迎接奥运会在北京举行,分布在南城各处的胡同平房几乎拆迁殆尽。只有少数老街坊倾其所有储蓄,回迁原地新建的楼房。大多数生活不富裕的街坊们,则搬到南四环以外居住。小时淘气的南城孩子们在五六十岁时,都十分体察国家的难处。他们毫无怨言地离开故土,离开熟悉的胡同,听从政府统一安排。该区域的拆迁工作,进行得井井有条。</p><p class="ql-block"> 和几个当年的胡同伙伴一直保持密切来往,每次举起酒杯前,总要说一句:为“老河泊厂”干杯。</p><p class="ql-block"> 河泊厂是南城老家所在胡同的统称。这个名字,现在已经从北京的地图上消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