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闽粤游之潮州牌坊街

LION

一

99年前杭州城出了件大事，雷峰塔倒了。

西湖十景之一的“雷峰夕照”，是雷峰塔景致的集中体现，也是包括杭州市民在内的所有观赏者的情感依托，这个景致的突然消失让整个社会纷纷担忧，民间认为会导致天下大乱，文人在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中流露惋惜之意，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则向军政绅各界倡议重建雷峰塔，一时间，东南五省官员纷纷捐助。

鲁迅不屑于众人评说，辛辣地切中时弊，欣喜被压迫者白娘子终于翻身，欣喜破坏了国人的“十景病”。

雷峰塔初建于公元977年，是吴越忠懿王钱俶为供奉佛螺髻发而建，历经千年，三次毁损，三次重建，其中二次毁于战火，最后一次却是市民偷盗塔砖削弱塔基而毁，而倒塌后市民蜂拥而至，争相抢掠，把经砖当作金砖哄抢。过后又感慨，这西湖十景怎么就缺了一景啊。

不知道这脸是谁丢的？倒塌的不仅是一个旧的时代，也是一个民族的陋习。

当然，鲁迅也料到会重建雷峰塔，国人的陋习依然存在。

再立雷峰塔，白娘子还有美好的结局，这是一个难题。2000年重建时采用了金庸俏皮的方案，将雷峰塔的底部镂空，建成穹顶式结构，穹顶上部是新塔，穹顶下是倒塌的遗迹。这样白蛇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其用心良苦啊。

时隔78年，在西湖南侧的景观天际线上流光溢彩、铃声悠远的雷峰塔惊艳亮相，而塔底那凄美的遗址始终在人们的眼帘之中。

二

激情把人流推向了潮州牌坊街。

夜晚街道已是人潮如涌，举步维艰，不到2000米的距离，恐怕没有一、二个小时难以走到头。

牌坊可以界定，把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街区明确划分，牌坊也可以融合，把方圆几公里的景致、民居、集市，乃至风土人情组合在一起。

潮州人把牌坊运用到了极致，沿街二侧骑楼店铺相拥、灯火璀璨，把递进排列的二十三座牌坊烘托的无比精彩，深藏于几十条纵横交错的逼仄小巷中民居则为牌坊街增添了日夜升腾的烟火气息。

穿行或落座其中，体验全新的商业情趣。听店家吆喝，学潮州方言，逐字理会才不会闹出笑话，尝百家小吃，闻人间飘香，享受“美食之乡”的独特味美，学粤东待客，品潮州茶艺，体会待君子、清心身意境，坐骑楼观景，看人山人海，感叹疫情松绑后百姓的出游兴致。

不远处的广济楼、广济桥、开元寺远远耸立、遥相呼应，形成了牌坊街为中心，方圆一公里潮州古城旅游精华。

牌坊街让昔日的牌坊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座座牌坊已是风光无限，而其真正的功能已在演化，它不再限于标识、表彰，喜庆中的牌坊街，更多是商业氛围带来的节日欢腾和度假消费，而牌坊的原本功能或许在慢慢消退，它的存在更大程度上成了街区的烘托。

三

当时光把潮州拉回到五百年前，那时的牌坊街才是鼎盛时期。潮州自古有“人文邹鲁”“岭海名邦”之称，自宋至清产进士六百余人，位列全省第二，人均产进士量位居全省州府第一、全国州府前十，作为粤东政治、文化、商业的中心，在府城所在地太平路建立众多牌坊，便是众望所归。

昔日潮州府辖区内共有570座牌坊，仅1600米的太平路上，43座牌坊依次排列，不到40米就有一座牌坊。若将太平路两旁街巷所立的牌坊计算在内，则有62座之多，其数量和分布全国罕见。

岁月无情，仅存的牌坊或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或因城市建设而拆除，至五十年代初已无一座牌坊，但牌坊街生生不息，六十年后重振雄风，在太平路、东门街上又重新建造牌坊23座。

每座牌坊都是一个传奇，找回牌坊背后的故事才是意义所在。

有明武宗为萧、陈、薛、苏四位同榜进士而建的“四进士坊”，此坊四柱三间四楼石坊，第三层正中双面镌刻“恩荣”，以表彰他们政绩卓著、学识渊博。

有明嘉靖潮州唯一一位文科状元林大钦而建的状元坊。此坊首层承载的坊梁是整条横石，与其它牌坊不同，表示状元为国家栋梁之意。

有为清103岁高龄刘起振而建“玉署仙班 · 木天人瑞坊”，老人百岁之际跋山涉水赴杭州迎候首次南巡的乾隆皇帝，乾隆赠诗书匾，并钦赐翰林院侍读。

有为清侍卫、湖北宜昌总兵林炳星而建“吴楚重镇 · 四世大夫坊”，“吴楚重镇”指林炳星所镇守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辖区，曾祖林廷举、祖林振光、父林锦万皆因之而先后诰赠武义大夫、武功大夫。

还有“明戊辰八贤·盛世元凯坊”、明文宗方伯·皇命三锡坊”、“ 理学儒宗·铨曹冰鉴坊”、“圣朝使相·覃恩三锡坊”……

座座声名显赫，坊坊令人仰慕，它始终是潮州的名片，穿行其中总会令人肃然起敬。

四

牌坊是我国特有的建筑文化，其历史源远流长，分布遍及华夏城乡，各具特色，精彩纷呈。

安徽歙县棠樾牌坊群由高大挺拔、雕刻精致的七座石牌坊组成，在村口田间大道曲线排列，彰显了明清两代王朝皇帝旌表鲍氏家族的荣光，物化了封建时代崇尚的道德体系，周围祠堂、民居相伴，平添几分田园秀色。

建于道光、光绪年间的内江牌坊群分布在四川隆昌县城北关和南关二侧的千年古驿道之上，现存十七座，涵盖德政、功德、节孝、贞节诸类，体现了“千年沧桑古驿道，立体史书石牌坊”的独特韵味。

牌坊在北京称牌楼，国子监是北京现存唯一一条牌楼街，专为教育而设，街上共有四座彩绘牌楼，被誉为“崇教四牌楼”，修建于乾隆年间，建筑构架显露部分均为彩色琉璃贴面，通体精致、华美。乾隆赞其为“京师为首善之区，而国子监为首善之地”。

如果说潮州牌坊街竭尽繁华的的话，那么以上这些牌坊显得更纯粹，棠樾牌坊群充满着冷峻和荣耀，内江牌坊群流淌着沧桑和圣洁，国子监彰显着学究和尊贵。

牌坊，大至一个民族，小至一个家族的文化自信，上升到精神层面，就是气节和灵魂。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再建的雷峰塔不是炫耀，而是沿着吴越钱俶的足迹，追寻远去的文化信仰，重新耸立的牌坊街牌坊也不是摆设，而是再拾对先人的敬重之心，带着原来的血脉和风骨，传续那段引以为豪的薪火。

广东食街有无数，而牌坊街只有一处，在旅游景区日趋同质化的今天，人们对于“逛街”已不再局限于吃喝玩乐。让牌坊街具有独特的文化氛围，商业不再作为唯一的旅游延伸，拷问着今天城市的经营者。

如果仅仅成为一个个擦肩而过的建筑，或是顾全“十景”中的一景，那些被崇敬的先人会茫然的回望，过不了多少时间，曾经引以为豪的历史依然会封尘。物理的牌坊即使不倒，而精神的牌坊也会倒塌。

但愿牌坊街不会只是一个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