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生的美篇

郭建生

小说连载《煤油灯下的人们》

煤 油 灯 下 的 人 们

二、续篇

第二章

丛家东五十米是郭蓝芩的家。郭蓝芩吃罢晚饭，忙乎准备了二十几个咸鸭蛋和几块豆腐等嚼货，去大山东家，边招呼着她家里的白富亮。

“富亮忙妥了吗？咱们走啊！”

白富亮正忙着点着艾蒿驱赶蚊虫，艾蒿不时的发出吱吱的声音，呛人的烟气在屋里弥漫着，他不时的用脚碾着明火，最后关紧了门窗，和郭蓝芩匆匆的出了院门。

草房的窗户就是用白纸糊在窗棂上，中间镶着一块二十厘米长见方的玻璃片。暗淡的煤油灯断断续续地亮着，隐约地映在纸窗上，闪动的人影，忽大忽小，在屋外远远望去像纸糊的灯笼，或像是演皮影戏。

坐在房外的丛老太太，大老远就看见郭蓝芩大姐手拎着一个土篮子和白富亮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丛姨啊！乘凉呀！”郭蓝芩和白富亮向丛老太太打着招呼。 丛老太太见郭蓝芩两口子走了过来，把烟袋锅放在烟篓上，直起身，习惯的用手拽下衣襟，挪动着小脚步迎了上去。

“蓝芩你们来了，都收拾妥当了，嗨!小留回来就催着他大大快些做饭，说你们晚上过来嘛。”

、 “呦呦！您老甭站起了，快快坐下。这是谁跟谁呀！这不！下午接到通知：到大队开会，所以到家晚了些，不然能提前半个时辰过来。”郭蓝芩边说着，边把土篮子放在地上，用眼飘着白富亮。

“你别傻站着。”

白富亮憨厚的笑着，扔下手里的半截烟，抢先两步拥着丛老太太。“您、您老坐。”然后看着郭蓝芩，像是在请示下一个事儿干什么。

白富亮先天生一副壮身板，肩膀宽厚，身材敦实，有大象粗壮的四肢，个头不高，长着小眼、小鼻、小嘴，四方大脸顶着寸头，走起路来像刮风，说起话来像在弹棉花，单个字儿地蹦，老实本分。

“山东兄弟呀！忙啥？蓝芩来了！”丛老太太边蹭着小步，边冲着屋里喊着。

一间屋，两铺炕，两个家庭六条男女光棍 。每每到了晚上，真是相恨咫尺又未天涯，难堪的不便，羞涩的顾虑把两铺炕休息的人们搞得无地自容，话语少了白天许多，又变得生疏许多。南炕的花儿忙着缝补衣物，累了一天的大山东，有意避着煤油灯光亮，斜躺在北炕上迷糊着了。

丛老太太的喊声，影醒了大山东，他挺起了身，喊着：

“留儿！快去迎迎你大姐。”

“大大我知道了。”小留习惯地拍拍屁股，撒鸭子跑了出去。正赶上跟趟、小键和小桦下完鱼钩①回来了。寂静的小草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二叔呀！一晃一个礼拜未见了，您好啊！”白富亮率先打着招呼。这工夫，跟趟拽着郭蓝芩的土篮子，用手摸着土篮子的东西，想着能掏些好嚼货。

“馋猫，干嘛呢？呦呦！把豆腐怼坏了不是！？”郭蓝芩用手捂着，并用手扇唬着跟趟，瞅着小桦和小升又说：“俺这嘎达没有城里的洋玩意，都是些自家的土特产，不知你们小哥俩是否喜欢？这是大姐、大姐夫一点心意嘛！”

“ 还中！还中！”大山东坐在炕沿上一边招呼着郭蓝芩和白富亮，一边喊着：“乖小子过来！过来！你大姐和姐夫来看你们了。”

小桦和小升挪着碎步过来，腼腆不知说啥好：“大姐、大姐夫。”

这时跟趟拽着小桦的胳膊插嘴小声说：

“说些感谢的话儿呗，这鸭蛋黄带油可香了。”小留、小键倚在屋门框旁，傻笑着。

“大姐、姐夫到这儿坐吧！”花儿姑娘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南炕蹭了下来，笑嘻嘻张罗着。

丛老太太跟着凑了过来说：“我说呀！俺这小屋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今个儿是城里的娃儿把“半边天”的大领导请来了。得！我续点茶，解解署。”接着她取出茶叶递给了花儿姑娘。

“喂！喂！丛姨这啥话儿？搞得我脸红不是！我今儿就坐这儿不走了。”郭蓝芩边说着，边从炕桌的蔢勒里拽出一根小葱往嘴里舔着，做着怪态，一屁股坐在南炕沿上。

自从大山东被造反派戴上“逃亡地主”的帽子后，郭蓝芩一家人确实没有来过，这也是人们心知肚明的正常的事儿，也是个常理儿，谁也不会去挑这个理儿。

郭蓝芩两口子像是带着愧疚，不停地摆着手说:“丛姨甭忙了，歇歇嘛！”一边说着，顺手从花儿那接过茶叶，去了外屋。

大山东借着光亮，眯缝着眼，打量着郭蓝芩，像是好久不曾相见，关切的问:“蓝芩呀！这几个月忙啥？嗨！在队里我也不能和你打招呼。”

郭蓝芩看着大山东憔悴消瘦的脸，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之感，油然而生。她拉着大山东的手，深情的说：“二叔呀！一定要保重身体，再难再苦也要挺住呀！”

“蓝芩呀！谢谢你了，你二叔硬朗着呢，放心吧！”二大爷边说着，边挪动着屁股，挑长了煤油灯的灯芯；屋里顿时大亮许多，不知为啥，刚才的沉闷和郁郁寡欢丢得无影无踪了，喜气和欢快接踵而来。小留仍然倚在屋门的门框旁，呲牙傻笑着，跟趟、小键麻利地捣动着郭蓝芩的土篮子，丛老太太磕着烟袋锅里的烟灰，白富亮和花儿分别端着一摞黑泥碗和一瓢热茶；憨笑地嚷着：“喝茶啦！喝茶啦！”简单的人，有着简单的思想，用着简单的习惯，享受简单的欢乐。小黑屋亮了，人们的心窗也亮了。大山东憔悴消瘦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润，小小煤油灯像是看懂了人们的心事儿，它使劲地抻着脖子，把最大的光亮和希望送给了人们。郭蓝芩也喜上眉梢的接着说：

“这几天，我一直在大队里开会，公社新来的刘主任对我们大队的农业生产的状况很是担忧。正赶上今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特别对我们都是大田耕种的小队更是放心不下，虽然，我们每年都要享受国家给予的返销粮的政策，但是今年已经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绝不能伸手向国家要增加返销粮的数量。反而，要降低其返销粮的数量，或申请放弃享受国家给予返销粮的政策。这样才能体现出“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郭蓝芩的一席话，引起了大人们的共鸣，小房屋顿时热闹起来。

丛老太太:“咱这穷山沟，多少年来都是靠天吃饭，没了返销粮的政策，我们该怎么过活？”

白富亮吞吞吐吐说：“我 我琢磨着，返销粮这好事儿，不能一下子推掉，要慢慢来，没了返销粮的事儿，还叫社会主义吗？”

郭蓝芩用眼瞪着白富亮说:“说嘛呢？！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不能因为有了好政策！我们就躺在床上睡大觉，等着天上掉馅饼，我们成年靠返销粮过活，不还是穷的叮当响嘛！想过好日子，就得靠我们自已去想法子嘛。再者，农民不向国家交公粮，算是什么农民？”白富亮红着脸，把头低了下来。

花儿姑娘接着说：“我听盛学讲过，享受国家给予返销粮的政策，是因为地力差，农业生产落后，自产的粮食还不能满足自身的需求，更谈不上交公粮了。所以，我们不能为了去享受国家给予返销粮的政策，反而就停止不前了。”

郭蓝芩看着大家，心理好是舒坦；多好的中国农民呀！虽然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或者说，他们生活处于极低的水平下，仍然想着国家，有这群人在，我们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郭蓝芩兴奋地看着大家，又看了大山东一眼，像是说：二叔哇！说两句？！或是诚心地在征求他的意见。虽然这是家庭式的聚会，但毕竟还是谈论队里的事儿，大山东只能笑笑而已。

几个月来的疾风暴雨，把一个本来平静的小山村搅得地动天摇。种庄稼的人扔下了锄头，玩起了笔杆子。村痞子们绕身一变，成了革命造反英雄；掌着红色权利，胡乱地发号施令，搞得地里庄稼无人持弄，今年又遇上一个干旱年，地里出现了大片缺苗、萎苗。原本就贫困的山村，又将面临着更大困难的考验。刘主任心知肚明，要想彻底改变这穷山恶水的面貌，依靠的力量只有广大的农民。刘主任是部队转业干部，看着农民整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忙碌，到头来还是一贫如洗，他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想法，如何使广大农民走出贫困，他心里装着与众不同的想法；以夺取和维护“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为噱头，在公社最穷的生产队搞一个试点，大张旗鼓的展现“文化大革命”的成就。最后他选定了前锋八队。经过几天的思想工作和调查，小队会计兼小队宣传、保卫干事李盛学进入他的用人提拔的视野。李盛学年轻、好学习、有干劲、有头脑是队长最合适的人选。为了与当前的政治运动不冲突，最后经大队折中意见，任命王金发为先锋八队政治队长；主抓政治、学习和会务工作。李盛学为生产队长；主抓农业生产，坚持“以粮为纲”的方针，完成公社下达的粮食的生产指标。虽然人事变动还没有公开，但是小道消息的快捷，已经在少数人的范围内广为流传了。

白日带给人们的一些瑕疵被黑色的天屏蔽了。应有的欢愉到了晚上才应了本来。大山东笑着，丛老太太笑着，郭蓝芩和白富亮也笑着，花儿和小哥几个都在不停地笑。小小的房屋隔断了天大地大的恐惧，两盏煤油灯的捻火一闪一闪地互动地窜着高，模模糊糊的亮着，灯罩透出的光线，把人影实实在在地贴在纸坯墙上；有大脑袋、小脑袋、大手掌、小手掌，大小的嘴巴不停地上下的动着。传递着欢语和笑声，在小小的土坯房里时起彼伏地回荡着。

①、下鱼钩是在傍晚时，人们为了捕鱼，到河泡投下鱼饵钩，待第二天早收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