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庆待了十年的友人说,四五月是去重庆旅游最好季节。六七月太热,还有连续不断的雨。于是在五月的尾巴上,我第一次来到山城重庆。<br> 黄色法拉利<br>到重庆的当晚,我便感受了一把速度与激情。<br>出租车司机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一口重庆话说得我只能应答“嗯?啊!哦……”刚一上车是一段夜市街,车开得相当憋屈。小伙子骂骂咧咧,而乘客的我也领略了重庆地道的方言俚语。一转弯,驶离闹市,街面瞬间宽阔,车速便提了起来。左侧车道是一辆豪华跑车,小伙子似乎要在他面前赢得尊严,生生把出租车开出了与跑车不相上下的速度。<br>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后座上,手死死拉着右侧玻璃上面的拉手。屁股夹紧暗暗用力,恨不得伸出钳爪,钳在座位上,免得左颠右晃。前面不断有车,以我的经验,早该刹车减速,但小伙子总会一如既往地冲将出去,距离咫尺时才慢下速度,看得我心惊肉跳。<br>友人说,你知道吗?重庆出租车有一个雅号——黄色法拉利,怎么样?铃木的品质,法拉利的速度。我忙不迭地应承,对对对,是是是,果然名不虚传。心想:哪敢有半分否定,否则司机非得现场论证不可。<br>然而,这小伙子似乎被激励到了。立交桥上车辆稀疏,只感觉这国辆已服役多年的车浑身战栗,发出巨大轰鸣,好像一头愤怒的老牛。我只能坐稳扶好,全身紧绷,右脚随着车速猛踩地面,似乎这般用力就能把车速降下来。立交桥上,灯在唰唰后退,车在盘旋飞行,人在瑟瑟发抖,灵魂在空中起舞。<br>终于,司机说到了。我瞬间灵魂回窍,心跌到肚里。从车里出来,看着灯火璀璨,人间烟火,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城花事<br>从机场到酒店,我坐的是地铁。所以当酒店前那一树紫红色的花朵,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像在丽江街上看到樱花不得其名,只得惊讶于她开得这般热烈。<br>后来的两三天,我频频见到这种花朵。在道路两侧、街边闹市、楼宇亭台、长江岸边。或朱红,或玫红,或紫红,或橙红,舞弄出叫不出颜色的红来。高的、矮的、垂悬、匍匐,呈现于众人眼前。一束束,一丛丛,如一团团火焰贴满叶面,爬满树冠,形成一汪汪花的海洋。<br>终于,我认出了她——三角梅。几年前,我曾栽过一棵,但未等花开,就被人偷走了。<br>我在前往南岸长江索道的途中,看到一棵三角梅树。许是太过茂盛,它被四根柱子支撑着。紫红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地浮在绿色的树杈上,密密匝匝地覆盖着整个树冠。所以,呈现在我眼前的,似一束巨大的手捧花。花朵落在树下绿色的草坪上,草坪仿佛举起小小花朵,星星点点,深深浅浅,地上,空中,相映成趣。<br>弹子石老街的那一丛三角梅,匍匐在屋顶边,张牙舞爪地伸出枝条,形成数米长的红色花墙。在蓝天白云下,或娇媚,或典雅,或亭亭玉立,或翩翩起舞,肆意地传达热烈、蓬勃、张扬的气息,吸引着人忍不住凑上前去,与她近距离的对视,沉醉于她的华美之中。<br>三角梅花朵呈三角形,花瓣薄而柔软,花间有米黄色花蕊。放在手中,轻柔得舍不得用手触摸,风一吹,它似乎变成一只张开翅膀的蝶,扇动着,要向蓝天而去。<br>这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的花呀,使得山城重庆多了明媚耀眼,多的热烈奔放。 重庆火锅<br>来重庆,怎能不吃火锅呢?<br>我跟着重庆本地姑娘张老师,来到弹子石老街附近小巷里的帝源火锅。墙上贴着老旧报纸与解放初的画报,主打一个怀旧风格。我谨慎地要了鸳鸯锅底,张老师点了几个必点菜品:牛肚、鸭肠、秘制牛肉。<br>重庆正宗的蘸料是这样的,在碗里放一些蒜末、小葱、香菜,再浇入一杯清油。芝麻酱与我认识中的大为不同,我不得不入乡随俗,尝个正宗。涮牛肚与鸭肠,讲究七上八下,短短几十秒即可大快朵颐,咬起来清脆爽口,别有滋味。<br>那一盘秘制牛肉着实令人望而生畏。肉被辣椒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即便在煮锅里煮上三五分钟,仍有辣椒附着在上面不离不弃。我尝试着咬了半口,便心服口服地败下阵来。<br>完成了第一次辣度试探,第二次我们便选择了纯辣的九宫格锅底。下午有阵雨,温湿的空气与火锅相得益彰。开窗即可见长江,加之店里人不多,我们临江而坐,完全可以吃得怡然自得。<br>锅底端上来了,那一汪子红油上飘着的是红艳艳的辣椒,既令人馋虫直冒,又叫人心生惶恐。随着冒出的热气,那丝丝缕缕的麻辣鲜香如盘丝洞的妖精,袅袅娜娜地钻入鼻孔,直入肺里。我不由得虎躯一震,想立马持起筷子,把桌子上的菜品一股脑倒入锅中,宽慰口腔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液体。<br>终于,锅里冒出无数红色小泡,发出轻微的滋滋响声。几双筷子快速踢打食材,让它们在红色的波浪里翻滚起伏。像孩子一天般迫不及待地夹起肉放入口中,辣迅速攻占了整个口腔,然后快速地冲入食道,冲向胃里。但伴随的是香,是麻,是鲜,是爽,是欲罢不能的冲动。于是立刻继续在锅里搜寻,再一次完成这般劲爆的体验。<br>不一会,辣劲越发霸道,嘴唇也开始跳舞。赶紧含一口冰凉的啤酒,二者在嘴里一轮小小的争战之后,清爽就会漫卷全身。不由长吸一口凉气,直呼“好爽”! 歌乐山下<br>歌乐山在很多人的最初认识中,不是与山清水秀联系在一起的。它与渣滓洞、白公馆,见证了重庆解放那段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br>现在,歌乐山下的渣滓洞、白公馆修葺一新,掩映在涧水清溪、参天古木间,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意味。但70年前,这里关押着三四百名政治犯,他们遭受一次次严刑拷打,最后被机枪扫射致死,浇上汽油焚烧。等再寻找他们时,皆已是具具焦黑尸体,不辨面目。这可是南京大屠杀时,日本人对老百姓的屠杀方式啊!何时,国人也学会了?然后在华夏族一衣同胞上施行一遍!<br>他们死于重庆解放两三天前,由于这里在押的犯人皆党内中流砥柱,他们怎可能活到万民欢欣鼓舞的重庆解放?<br>白公馆塑着“小萝卜头”的雕像,80后应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天有几队学生参观研学,围着塑像叽叽喳喳地表达看法。他们年龄相仿,命运迥异,面对面的凝望间,更能感受到“入我华夏,何其有幸”。<br>歌乐山下的这一切被写进小说《红岩》中。作者罗广斌、杨益言在重庆解放前从白公馆越狱成功。之后,罗广斌整理了烈士提出的《狱中八条意见》,并与杨益言创作长篇小说《红岩》,当然,《红岩》不能视为历史纪实。然而,在我查找罗广斌的资料时,真相却令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位在国民党特务威逼利诱下永葆气节,辗转求生的勇士,却在“文化大革命”时被迫害致死!那一刻,我瞬间泪目。不知道这位离开多年的人啊,死时心里是多么悲怆!<br>看过渣滓洞,再看解放碑,心情很是不同。这座已被周边高楼对比的普通平凡、毫无威严的碑座,记载的是中华民族几十年追逐自由、幸福的反抗与斗争。<br>在重庆绚丽辉煌的灯光下静立碑前,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防空洞里,学子志士心有余悸地躲着飞机轰炸仍弦歌不辍;歌乐山的苍松翠柏,映着渣滓洞熊熊大火;长江码头,刘邓大军红旗席卷斗志昂扬;解放路上,民众人头攒动歌声嘹亮……我在现实与想象的梦幻联动中,离开解放碑。<br> 四天后,我飞离山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