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印社新游记

向西

我怀念那个半城烟火半城湖的老杭州。城区那一半被围在古城门里面，景区这一半呢，正是由众多小山半围的西湖。筑城总要有个后院，西湖便是老城的后院。新城太大了，我老迷路，它长得跟哪哪都一样。

把地图放大再放大，孤山这块密密麻麻标注的，大都是文化景点和历史名址，西泠印社就佔了一半。

西泠印社是西湖文化景观中的近代代表性史迹，1904年由篆刻家丁仁、王禔、叶铭和吳隐创办，1913年，吳昌硕任第一任社长。一个研究金石篆刻的学术团体能历经百年而不衰，实为罕见。

年轻时钟爱孤山，尤其喜欢转悠西泠印社。绕不尽、看不透，让人心气浮燥而又兴味盎然。篆刻，慢慢吸引了我们一帮停课的学生，不少学子都有过刀刻镌字篆印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这种经历其实正是一种文化艺术熏陶，洽逢那个扼杀文化的年代。如今来到西泠印社，登上山顶，当年与玩伴在四照角喝茶聊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最近因了西冷印社120周年庆系列活动，又去西泠印社。带了相机，一次又一次，每天早上8:30等着开门就进去，把想看的都仔细看，还以各种拍法去拍摄，觉着别有意味。几天下来，照片一堆，竟不能厘清头绪，这才想着怎么分一下区块，让一直以来脑子里散乱的碎片归整起来。遂分为前厅、前山、后山和山顶四组园林建筑群，先给自己导游明白了。

一、前厅。从南门进去就能看到，柏堂、竹阁、莲池，一堂一阁一池就这么自然地挨连着。左边的“印人印廊”和右边的“印人书廊”，都有足够的廊宽可以移步和驻足。

进门的这块石刻值得一读。“涛声听东浙，印学话西冷”。

柏堂，因树得名，俞樾题额。现为社史陈列室。下图近一点，可见正门悬吳昌硕书“西泠印社”的匾额。

室内还有一对楹联一一

柏堂侧面为竹阁。相传为白居易所筑，小阁多植竹，遂名。有诗“晚坐松檐下，宵眠竹阁间”。

其实参访西泠印社，只要有时间，最值的是看字。楹联横批匾额题词，看文人刻的字。本来嘛，金石篆刻，印社就是这方面的传承载体。成员们自己喜爱、有造诣，遂聚首切磋，同道者众。

可惜所拍照片一经上传，分辨率就大大下降，看景还行，看字实在很累。我特意拍了一些近景单张，勉强可以看字了。有兴趣的朋友，也可向我索要照片的原文件。

上图为书廊，所展作品为名家巨匠手书镌刻。下图为印廊，廊内展示明清至现代40余位名家包括文彭、何震、丁敬、吴昌硕、沙孟海等先贤印蜕。

柏堂之前是莲池，水不在深，有莲则溋。

二、前山。上山从柏堂的后面走，先望见这个石坊，1923年为纪念建社二十周年而立。

坊额上四字为张祖翼所书，两旁石柱上刻丁仁撰句、叶铭书篆字楹联。“石藏东汉名三老，社结西泠记廿年”，于无意中透露了镇社之宝。石坊右下的崖壁还可见“渐入佳境”题刻。

上山不只这一条路，左中右都有石阶可以上山，只是比较隐蔽，走的人极少。中间小路口赫然立着一枚巨印，以龟为钮。篆刻家邓散木曾言：“印之有纽，犹器之有盖，碑之有额，浮屠之有尖，亭榭楼台屋宇之有顶脊鸱甍也。”印分素钮，这里说的钮印，就是方章顶端雕有吉详兽的。

这张可以看字，“金石寿”。

上了坡，低头可见山下的柏堂。抬头就是山川雨露图书室了。

仰贤亭连着图书室，原由创始人叶铭题额“仰贤”，重建后有沙孟海等人补书的“仰贤亭”匾额。

墙上的碑刻是“西冷印社记”，为吳昌硕记并书，篆书太漂亮了，有时间可以陶醉一番。释文可以一读，半白话的古文很糯。

宝印山房与山川雨露图书室及仰贤亭均为印社初创时期建筑，为印社诸子论印之处，历经风雨，留存至今。

宝印山房抗战期间焚毁，于1974年原址重建，以曲廊与仰贤亭相连。

小径依山垒壁，顶覆紫藤棚，雅静宜人。南面题匾“鸿雪径”，出自苏轼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我拍下的北壁间嵌的太湖石，锲有“印藏”二字的，为1918年李叔同出家时赠与印社的印章，印社仿前人凿壁庋藏，意为“庶与湖山并永”。直至45年后的1963年值建社60周年才启出印章计94方作为文物收藏。

下图为前山的印泉。与后山的潜泉、山顶的文泉、闲泉，並称西泠四泉。

从前山上山的，走到这里，请从印泉左边去后山的小盘谷。如从右边的鸿雪径上山，可从后山下山去小盘谷。

三、后山。参访线路一般从南门-前山上山，或从印学博物馆-后山上山。如果从孤山顶的北门进入，因为巳经上山了，自然会直接拐入山顶四照角，再从前山下山，因而漏顾了后山的景观。

第五任社长赵朴初题字。印学博物馆正是他在任内推动成立的。

每天早上8:30，我从印学博物馆进门上后山，一眼先见到鑑亭。

亭前空地侷促，超广角都拍不全亭子，这是三张接的全景。

鉴亭建于1919年，由创始人吳隐从孙吳善庆捐建。以其父字题之，并撰《鉴亭记》申其意，刻碑嵌于亭内垒石之上。亭内有吳隐篆、吳昌硕书石刻：“揽景鑑湖同鸥鹭尽堪寻伴侣，成仁泰山重松筠犹自迎清风”。有残缺，但总算保存下来了。

走过鑑亭左拐上台阶就是还朴精庐了。

还朴精庐建于1919年，也是由创始人吴隐从孙吴善庆捐建。吴昌硕为其篆书“还朴精庐”。现作为小型研讨、讲座授课场所。室内悬“西泠学堂”匾额，为第七任社长饶宗颐所书。

挨着还朴精庐的是遁庵。不知何故，“遁庵”的匾额没有见到。“遁庵”本是吴隐别号，我想，遁者，逃隐也。

拍近点，好看字读楹联。

室内有对联。

潜泉位于遁庵后，峭壁下方。崖壁刻有隶书“潜泉”二字，无书人名。还有吴昌硕篆书“潜泉铭”和吴隐隶书“潜泉题记”以及吳隐坐像。

两块碑文的字太漂亮了，不能割爱。

这里，吳隐把遁庵、印潜二泉及周边小盘谷乃至整个印社多年的经营都交待了，工程不可谓不大，前辈们真是用心用力，尽心尽力，然而却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从这里上台阶，绕过三老石室的下层，就可以登上山顶了。

不过，右侧也有小路循台阶可以上山，这里便是小盘谷。光绪三年江西布政使李恒就养杭州，喜孤山西泠山水之胜，于南麓置地构室，慕韩愈“盘谷”出尘之意，取名“小盘谷”。小盘谷位于汉三老石室南下，阿弥陀经幢旁，上通遁庵，下达印泉。谷内原本竹树茂密，怪石嶙峋，错综绵亘，曲径生幽，如今虽已不复幽邃如初，崖壁石刻却犹在。

芋禅，邺侯故事，坊间流传的李泌归隐南岳食芋得相的故事。

汉三老石室建于1922年，外形仿吴越国宝候印经塔(阿育王舍利塔 )，内藏东汉建武年间“汉三老讳字忌日碑”，为浙江现存最古老的汉文石质碑刻，誉为“浙东第一石”。全碑217字，书体介于篆隶之间，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字价值。

由此文可知，“三老”只是汉代的一种官职，碑文的内容只是他的家庭几代人的忌日，实属平凡。然而217个刻在1900多年前是隶似篆的字，它的历史价值却非等闲。无论你到过哪里的碑林，你都可以说你在杭州见过的现存最古老的汉文石质碑刻都比它们更年长。

石室的门我从未见有开过，故几十载以来却从未近距离见过碑刻，不过于门外倒是内望可见的。

最后一块，山顶。我们来到包括三老石室在内的最具观赏价值的这一块园林建筑群面前。制高点自然是华严经塔。

经塔建于1924年，呈八角形，十一级，每级雕有飞檐，檐角悬铃。上八层雕华严三圣像，九、十层刻金农书《金刚经》，底层刻周承德书《华严经》、弘一书《西泠华严经塔写经题偈》，及十八应真像、捐资者名录。经塔藏经，华严经塔则满身刻经。

从经塔脚下的小径走到题襟馆就十几步路，抬头见到题襟馆侧屋有匾额“隐閒”，落款石潜（即创始人之一的吳隐，石潜、潜泉、遁庵都是他的号），还有陆俨少的对联“登髙一呼萬山皆應，得少佳趣衆賓與懽”。黄色作底是否有什么讲究？

既有匾额题“隐閒”，题襟馆又名隐闲楼。建于1914年，正屋匾额由金尔珍题书，馆的门廊东侧墙壁上有山阴任伯年1886年画《吴昌硕饥看天图》刻石，上题“看天图”，旁曰：“仓硕先生吟坛行看子”。旁边为杨憩亭所画《赵撝叔（赵之谦）小像》刻石，石高73厘米，宽32厘米，右上有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陈璚题记。

其实最值得一提的是馆内墙上所嵌的丁敬《砚林诗墨》真迹刻石，据说或龙飞凤舞，或清秀隽永，让人目不暇接，分31石镌刻于三面墙上。

题襟馆一直都闭着门，望室内陈列，除三面墙上石碑外，还有办公桌椅，不知何时可以进去看一看。

题襟馆前的空地是眺望西湖的上佳地方，站在平台前南眺西湖，只见西湖如一幅水墨山水长卷铺展于眼前，令人心旷神怡，故有“宜雨宜晴，静观自得；尽善尽美，为乐至斯”之美誉。除湖中三岛外，还可远眺雷峰塔。

四照阁，始建于宋初，位于孤山之巅(现华严经塔处)，后废而建，建而废，1914年，印社同人重建此阁，汪承启为文记之:“左眺平湖之秋月，右揭曲院之风荷。两峰夏云，排因送青，两湖春涨，拍岸澄碧。” 1924年，印社建华严经塔时，迁建四照阁于现在的位置。不过位移十几米。

四照阁，一个应该先环顾四周、深呼吸，再进来歇脚、会友、喝茶、冥想的地方。

经塔的下方，小石桥的两边，是相通的文泉和闲泉。图中箭指的是“文泉”两字。文泉曾湮没多年，一直是个遗憾。后又被从树草丛中拨见。

清光绪七年 (1881)俞樾于泉北崖壁题刻“文泉”并跋语，故名。崖壁镌刻钟以敬书“西泠印社”和吴昌硕书“辛酉题名”。俞樾，清末著名学者、书法家。当年初居孤山脚下俞楼之时，曾多次探访西冷印社。

闲泉，1921年张钓衡捐资所凿，导与文泉合。崖壁镌刻张钧衡书“闲泉”及所作《闲泉记》。

从华严经塔脚下到四照阁门前，从汉三老石室到题襟馆之间，是为山顶，我们统称它为四照阁。小山总高不过十五米，南面就是西湖，观之令人心旷神怡，北坡崖壁石刻簇拥，缶亭、锦带桥、邓石如像、吴昌硕像分立其间。站在这里，让人平生颂古之情。

小龙泓洞建于1922年，由夏超、丁仁捐资凿成。洞内刻有王一亭画、吴昌硕题“送子观音像”。飞来峰龙泓洞中有观世音造像，遂以小喻大，故名之“小龙泓洞”另云，“龙泓”二字也取自浙派篆刻鼻祖丁敬别号“龙泓山人”。

石壁上凿有一龛，龛楣刻有“缶亭”二字，龛内端坐一雕像——铜头石身的吳昌硕像。石像盘膝而坐，两手交于右膝，神情安祥。据记吴昌硕晚年得一古缶，遂号缶翁。吴昌硕雕像置于龛中，故名“缶亭”。

下图的塑像为清代书法大家邓石如，安徽怀宁人。终生布衣，以鬻书刻印自给。一生精研书法篆刻，而以篆书的成就为最高，有开创性的贡献。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书学》中说：“清代书人，公推为卓然大家的，不是东阁学士刘墉，也不是内阁学士翁方纲，偏偏是那位藤杖芒鞋的邓石如。”

文革时，塑像被砸，1978年又重塑。

观乐楼就在三老石室侧，现为吳昌硕纪念室。

吳昌硕，1844年8月1日，出生于浙江省安吉县彰吴村。父亲吴辛甲，为清咸丰辛亥 (1851) 举人。吴昌硕幼年在邻村读私塾，即以刻印自娱。十七时，太平军攻入安吉，从此经历五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全家九口仅存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耕读度日。后经学官催促，应科考中秀才。

二十六岁至杭州诂经精舍，师从名儒俞樾。从此游学于苏、杭、沪等地，结交杨岘、吴大澂、沈石友、任伯年、蒲华等金石学家和书画家，谈诗论艺，广见博闻，奠定了他日后诗书画印全方位发展并卓然独造的基础。

吴昌硕是中国近代史上最有独创性的艺术大师。曾从俞樾、杨岘、吴大澂进修文艺，钻研诗、书、篆刻。其书法，楷书学钟繇，行书学王铎，参以欧阳询、米芾笔法，尤精于石鼓文，笔力遒劲，气势雄健，突破陈规，独具风骨。他的篆刻从浙、皖名家入手，又上溯秦汉玺印和封泥瓦甓，钝刀硬入，朴茂苍劲，前无古人，自成一派。

1904年，叶铭、丁仁、吴隐、王禔等创立西泠印社，邀吴昌硕参与其事。经十年努力，建亭筑室，修启立约，公推吴昌硕为社长。

吴昌硕晚年寓上海，艺术活动频繁，常往返于沪杭。饱历风霜，转益多师的他，深知学艺之艰辛，成名后乐于奖掖后学，培养人才。他的门生弟子甚多，早期有赵云壑、陈师曾、王一亭，晚期有王个簃、潘天寿、沙孟海、诸乐三等。

1957年，吴昌硕辞世三十周年，西泠印社特辟观乐楼为吴昌硕纪念室，由其弟子沙孟海负责陈列设计，是我国最早创立的吴昌硕纪念室。

高风振千古，印学话西冷

出此门，还在孤山山脊。从石阶下山即直扺后山石坊。

石坊始建于1918年。坊额上题“西泠印社”，坊背张文锦题匾，石坊正面叶铭题联“印传东汉今尤昔，社结西泠久且长”，背面丁上左撰、费龙丁书联“以文会友，与古为徒”。石坊曾毁，1983年重建。

石坊右侧的巨石题词。是启功为纪念西泠印社百年华诞所写。启功于2002年任西泠印社第六任社长，上任伊始。

转眼又是廿年。所谓的新游记，就此打住。篇幅太长了，谢谢看完。照片吗，请按说明文的要求看，文字呢，错不可免，请多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