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看，别回头

水草

——观《漫长的季节》

片尾曲缓缓响起，居然是那首阔别多年依然耳熟能详的《再回首》。

和着王响最后的呼唤：往前走，别回头啊。

竟然矛盾地契合。

豆瓣的高评分不是白来的。没有高颜值的偶像名星，没有诗意的背景画面，甚至作为一部悬疑推理剧，也没有太多曲折离奇的反转情节。

应该说，就是简单地讲诉了一段跨越二十年的故事，平静地见证了小人物在变迁中的抗争与和解。

一起偶然的套牌案，意外地牵引出多年前实则未结的命案。三个老伙计联合而成的探案组合，步履蹒跚地踏上寻凶之路。

没有高超的刑侦技巧，没有缜密的案情推理，一切，都在琐细的生活常景中合理而缓慢地推进和揭开。

人物平常而真实，就像生活在身边的普通人。凌乱的发型，随意的穿着，大腹便便的中年，漫不经心的互怼，甚至衰老病态都毫不掩饰：胰岛素针剂、前列腺增生尿频尿急、肾衰竭透析尿袋……均一一自然呈现，毫无美感，却极其触动人心。

他们特别普通，花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形象邋遢，却又有着不衰不竭的英雄主义。生活中的鸡零狗碎并未曾泯灭骨子里的善意和义气。他们认清生活的真相，依然在残酷的命运后选择忍耐和善待。

王响，一个被命运无情毒打几欲轻生的小人物，倔劲中透着几分机敏，平凡里怀揣坚定信念。

本着对儿子的信任，凭着一个刻骨铭心的背影，毅然决然地展开了旧年血案的侦查。

作为探案三人组的轴心，坚持的底气来源于深沉的父爱，并且支撑着他最终揭开了尘封二十年的谜底。

善良的本性又让他放下忍耐多年的痛苦和心理折磨，选择与间接令儿子丧生的“凶手”和解，与纠缠多年的往事做漫长的告别。他的身上，总让人想起忍辱负重的父辈人的影子，令人默然起敬。

龚彪，一个九十年代的高知，满屋书籍，自视甚高，远大前程似乎指日可待。对一见钟情的丽茹忠心无二，却于偶然中撞见丽茹与厂长的私情，悲哀却心甘情愿地葬送前途，接受丽茹和无子的命运，最终在生活的潮流中低陷为油腻怠惰、一事无成的人。

饶是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阿Q般的盲目乐观，爱吐槽，不藏事，不记恨，是剧中乐天派的喜剧担当，最终却在意外中猝然离去，犹如尘烟般扬起后低抑又消散。但就是这样一个尘埃般的微末存在，对老友仗义不弃，成为追凶路上不可或缺的一员。

最令人动容的，则是他出于宽厚和仁义的包容之忍和成全之美，不顾名誉接受爱人于危难中，多年后又洒脱放手爱人以自由，这样的牺牲纯粹而可贵，让人慨叹！

刑警队长马德胜为人正直，智慧能力都在线，却脾气暴躁、恃才傲物。他有理想信念，有操守骨气，因上级责令草率结案愤而辞职。

未能解开案件谜团，无颜面对王响追问，有心无力的自责感让他决然脱去警服，隐于市井，以沉溺拉丁舞池、领养小狗来麻痹对真相的追问。但不能宁的，不能破获真相，已是他不愿触及的生命痛点。

所以，当王响握着契机向他求助，为了弥补心中之憾，他主动走出自己的“平静屏障”，热血踏入追凶之路，无怨无求。那一腔热切的正义，自有一种英雄主义的光芒，让人感动。

“追凶三人组合”在时光中重逢，收拾旧部重整山河，似乎在讲诉着民间的侠义传承，有理想化的光泽，也有特有性的孤独。

事件还涉及的人物，最可怜可悲的是“凶手”沈墨。之所以将凶手二字加上双引号，是因为她本非恶人却被悲惨身世中遇见的坏人一连串的恶行逼上悬崖，绝路反击终为罪人。

她黑化的过程，是被侮辱被欺凌的个人历史。而曾照进她黑暗天空中的光，王阳的爱，傅卫军的呵护，都旋即熄灭不能相依。她有限生命中余下的只有彻骨的仇恨和无涯的痛苦，以恶制恶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来，最终法不容情的审判，也是她意料中并迎接多年的结果吧？她不幸的悲剧人生令人唏嘘，也让人想起真实社会中为报杀母之仇隐忍多年将仇家灭门的张扣扣，同样地让人喟然太息。

她，一如密林腐叶间隙里旋开旋灭的水晶兰，苍白清冷，不迎阳光，开合寂寞。可叹！

另外，还有那个在剧中唯一的颜值担当——殷红，但是，除了颜值一无是处。美丽皮囊下面，肮脏堕落，见利忘义。

其实，这个名字就隐藏着结局：血流殷地。殷红的血迹，代表着残酷的下场。但这残酷，是她施恶后的自食其果。

因为贪婪，她出卖身体；因为嫉妒，她出卖朋友；因为自私，她出卖灵魂。她毫不在意地想毁灭别人，却最终毁灭了自己，陷于污浊成为泥淖。

她不知道，人可以卑微如尘土，却不可扭曲如蛆虫。

她，如罂粟花一般，美艳靓丽，狠毒无情。可恨！

还有容易被忽略的一人，龚彪的老婆黄丽茹。她没有大恶，却有着无尽的令人生烦的市侩气。

在她落难时分，龚彪甘当接盘侠，不顾一切接受了她，在婚姻岁月中，龚彪虽不拘小节，却在大事上从不含糊地毅然承担。

虽然生活的柴米油盐会消磨许多美好，但龚彪的情义和担当从他的隐忍和成全都能体现，黄丽茹却毫不珍惜弃若敝屣，何其无情与冷漠？等龚彪意外身故，她又惺惺作态，做出一副痛惜的样子去许诺来生。

想说，今生拥有时都没好好珍惜，何有来世？来世，还是不要见了好。寒心，心塞。纵得长久偷安一隅，终归是不怀诚意，过于冷血。

她，如朵蕊繁大的大丽菊，看似艳丽动人，实则毒臭伤人，花期再长，也不能久伴。可厌！

《漫长的季节》没有惊天壮举，没有刻意缠绵，只是一段有始有终的故事，演绎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在各自的命运里，或善或恶，或悲或喜。

那个漫长的秋天终于过去，不再回来，命运之眼冷冷垂眸，看季末的雪花飘落下来。那些小小的凄凉故事终将于世间一角覆盖无痕，开始新的轮回。岁月过去，人们都将淡忘，无论当初多么津津乐道。

＂往前看，别回头啊＂这是在故事的结尾，王响对年轻时的自己所说的话，这是生命最后的领悟和通达，与往事和解，忘怀，释然。

这是世情寒凉中尚存的希望——往事不可追，一切向前看。因为忆之怃然，只应活在当下。每一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前行，世事难宁，众生皆苦。未竟的冷暖人生中，我们能够做的，就只有往前走，别回头。

很喜欢剧末的那首小诗，将沉重涂抹上诗意，在《再回首》的旋律中将难舍的旧梦轻轻抹去，结成漫长岁月里的琥珀，遥远，晶莹。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谈剧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