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天

老几

时钟拨回到六年前，枫叶正红的晚秋。 那是一个微凉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上班路上行人稀少，我迎着清晨的风来到厂大门前，怀揣复杂的心情，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办公大楼，通过门卫室，朝二楼走去。 由于还未到上班时间，楼内静悄悄，空无一人。我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公办室的门。 进到办公室我拖完地板，又擦了一遍办公桌，然后打开文件柜整理好技术资料，回到座椅上拉开抽屉拿出纸和笔，写下一张请假便条。 　　做完这一切，抬眼环顾四周，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我的眼眶一阵阵发烫。 尽管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这里的一室一柜一桌，今日令我倍感亲切，难舍难分。 有感岁月匆匆，一转眼就是三十六年。三十六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我，结束了校园生活，背着行李，一脸青涩，一腔豪情来到小城，第一次踏入厂大门。 进厂听老同志介绍，这是一家总局管理下的技术密集型工厂，总局所辖各厂矿员工有近两万人。 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我被工厂尊重知识、珍爱人才的氛围深深感染，在那个人人求知若渴，奋发向上的年代里，我立誓在自己的技术岗位上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如今回想起来，从青丝到白发，我对曾经立下的誓言，奉献了最绚丽的青春，最美好的时光，可我无怨无悔，因为在我的心里，早就与我选择的事业同呼吸、共命运。 办公室墙上的时钟，一阵紧似一阵的“嘀嗒”声，把我从思忆中唤醒过来，我才想起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留下钥匙和请假便条，走出办公室，在转身关门的那一瞬间，想起这里再也不属于我的地方，心中升腾起一抺淡淡的伤感，忍不住湿了我的眼睛。 　　离开公办大楼，走出门卫室，遥望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轮红日从薄薄的云雾里冉冉升起，小城在车水马龙中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我横过马路，驻足依依回望马路那一边，在匆匆上班的人群中，有我亲切的面孔，熟悉的背影。昨天我还是其中的一员，转眼就成为了过去。 刹那间，我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不由想起过去参加前辈的欢送会，在欢送会上我只看到他们声音哽咽，潸然落泪，何曾体会到他们那一刻的真正心情。 今日，当我自己走进这一天时，才懂得他们对奉献一生的工厂、对朝夕相处的同事那份不舍，那份眷恋。 有人说，人到六十岁要学会放下，优雅转身。但真正到了这一天，要离开奋斗一辈子的工作岗位，要告别多年并肩战斗的同事，怎能忘得了曾经热爱的事业，又怎能放得下与同事结下的情谊呢？ 我决定请假不参加明天的欢送会，只因我害怕听到同事们那依依不舍的发言词，只因我不想和前辈一样泪洒欢送会场，只因我不忍他们看到我那转身的孤独，才选择提前悄然离去，正如三十六年前我悄悄而来。 　　时间到了这天中午，当我接到厂里打来的电话时，我和老伴已在去珠海的高速列车上。 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想起第一次去珠海，那是上世纪八九年的春天，总局派我去参加全国同系统技术研讨会。那年，风华正茂的我，是那次研讨会里最年轻的一个。 当时珠海特区正进入发展的快车道，各行各业求贤若渴，满世界都是招聘广告。我们这些与会人员，自然是他们关注的对象。 在那段日子里，天天有企业邀我留在珠海工作，并开出一家比一家更诱人的待遇，当时我也动过心，后几经犹豫，我还是坚决地买了一张回程的车票…… 不知是机遇巧合，还是和当年这个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城市有缘，十七年后女儿大学毕业走进了这个城市，两代人一来一往，仿佛岁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列车穿隧道，过桥梁，车窗外一幅幅如画的远山秋色，伴随我的记忆一路蜿蜒，我心回到那些难忘的艰苦岁月…… 记得那年，我入厂还不满一年，就负责一重要设备的新技术改造，经过前期的技术准备，我和我的小组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圆满完成了改造任务，第一次享受成功后的快乐； 记得那年，我和工人师傅在夏日野外的四十多度高温下，奋战四十五天，完成了总局一高压线路工程，我虽被太阳晒脱了几层皮，瘦了十多斤肉，却收获了和工人师傅心连心的情谊； 记得那年，在一重大生产工艺创新的技术论证会上，大家一致选择了我的技术方案，后来在我的主持下顺利完成了新工艺技术工程，不但改善了工作环境、提高了生产效率，还极大地降低了工人的劳动强度，在工人的赞美声中，我心中喜得比蜜还甜。 三十六年，我经历过成功后的喜悦，也经历过工作失误的痛苦，更是经历过多次惊心动魄的险情。 不曾忘记，那一次厂里突发氯气泄漏事故，是我带着工人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现场采取紧急措施，才得以化险为夷，可我住进了医院； 不曾忘记，那年春天总局的生产供水中心被洪水淹了，造成总局各冶炼厂停产停工。在抢险中我三天三夜未曾合过一次眼。就在恢复供水的那一刻，我靠着墙壁在不知不觉中睡觉了，待我醒来时已躺在家里的床上，后来同事告诉我，是他们开车把我送回家的。 三十六年里，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和追求，而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平凡，曾有人为我遗憾，可我从不后悔。 因为一路走来，我收获了工人师傅发自内心的尊重，收获了“老师”这个大家送给我的光荣称呼，收获了在一线工作的苦与乐，收获了…… 　　正当我沉浸在那些年的时光里，列车广播里突然响起报站声，我从悠悠往事中回过神来，列车已到了最后一站——珠海。 我和老伴走出车站，时近黄昏的天空夕阳西下，彩云斑斓如画；广场周边鲜花盛开，椰树成荫。久别的珠海在晚秋的季节里，仿如春回大地，比二十多年前更加漂亮。 美丽的景色，让我的心情豁然变得开朗起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女儿正朝我快步走来。随着一声“老爸”，我的心陶醉在女儿那甜甜的笑容里…… 匆匆六年，现在回想这一天，从告别工作岗位的一腔离愁，到与女儿团聚的一醉情长，那跌宕起伏的心潮，至今还令我念念不忘。 文章：老几原创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