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下的光彩 老三届 七

叙话

（一九七六年......）



每次和鬼见愁见面，两人都夹两三本书，跟家里人说，“去跟同学一起学习。”不是打掩护，我看课本，高中生大本翻阅。“成天抱着课本看来看去！试试这本。” 薄薄一本课外书。“有问题就问。”没带字典，尽是生词怎么问，我闷头吞枣。一对一就别想混，我不问，高中生问，专拣答不出的问。

“我跟你这样的一个教室坐着。”高中生摇头感叹。“说我们学校是黑试点，培养精神贵族。这是培养什么?！”又来了，我真是头大。



七二年冬闲回家，我开始复习，准备来年夏天的入学考试。开春回到陕北村里，白天下地，晚上点着煤油灯啃课本。七三年大学入学考为工农兵服务，栏杆放到最低。笔试后，报外文系的加考口试。我们学院来陕北招生的是位数学系的老师。大概我们陕北的秃山峁峁看了让人头疼，那位数学老师一张冷脸。“学过英文吗？”“跟广播英语课快一年了。”“书带了吗？”那位老师接过课本，看了看，随便翻到一页，“请念一下课文。”

我逐字逐句念完课文，抬起头，发现天转晴，太阳出来了。我的意思是那位老师原来有那么令人欣慰的笑容。“不要间断学习。三十天内等通知。”

我吃了定心丸，欢欢喜喜回到村里，珍惜最后一段陕北插队的日子。第二十九天还信心满满。第三十天不再笃定，安慰自己，加上几天邮递的时间。邮递需要的几天也过去，还是没有消息。

那天在打谷场上，手里干的是什么活儿，我不知道。身边人们忙乎着不久前收下的新麦，一个个金灿灿的新麦垛堆起来，下边有人用叉挑起麦秸往垛上扔，上面有人用叉接住，铺放匀实。阳光下麦子的香气混合着人们欢快的心情。我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手机械劳作，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四周却是无边无际漆黑一片。不是白日梦，眼睁睁看着阳光下漆黑一片，无路可走。那一刻眼之所见，心之所感，恐怕再难忘却。一个月后，入学通知来了。是被一份空白考卷上写的一篇檄文耽搁。

“你没求助？”

“求助？”高中生常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求助。暴风雪，风横着吹，羊群顺风越跑越远。天黑了，风雪更猛，离国境越来越近，真的绝望了。闭上眼睛求上帝，我也不知道自己绝望的时候会求上帝。”

“后来呢？”

“找我的牧民赶到了。”



七六年是我们班工农兵大学生活最后一个学期。毕业前两个月，我们结束首都机场的培训班，从只搞正面教育，风和日丽的好地方回到学校。一进学院大门，紧张空气扑面而来。听从召唤，服从分配，到西藏去！红布横幅上一个个斗大的黑字挂得满校园无处不见。同学们个个报名，申请书沸沸扬扬，热闹了好一阵。

轰轰烈烈一场忠诚测试之后，为数不多的毕业生去了西藏，我们系两名，“睡不着”是其中之一。她和她内蒙一起插队的男同学，从谈恋爱起就一同向往去西藏。

毕业分配尘埃落定，系里给时间让各班开告别会。隔壁班十五个同学，抓住最后时机，相互尖锐批评指责。我们班倒好，不约而同，一个个只记得别人的好处长处。“睡不着”动作快，告别会开完，她已经把全班对每个同学最一致的点评写下来，并且发送到位。我默读自己手里的字条，“睡不着”的中文字，像搭在一起长短不一的火柴棒。我的五字真言揣兜里，高中生的一把火柴棒，不看我也知道，“迎风而立的大树”。参差不齐十五个人，却结成非常友善一个集体。

几个月后，七六年金秋，中国天翻地复，颠倒的黑白颠倒过来。国家急速变化发展。我们班三类同学，曾经十分荒谬却十分和睦地坐在一个教室里，随着形势发展纷纷归位，迅速拉开距离。

故事开头，七五年春末，香山清晨爬鬼见愁那一幕重现，高中生山鹰天天鬼见愁快速绕到我们前边，飞上山顶。我们几个女生在黄栌和酸枣棵子丛中挑选捷径，然后手足并用向上攀爬。（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