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邻居——复兴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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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我的邻居——复兴公园</p> <p class="ql-block">  1953年我和母亲、还有外婆,搬进了复兴中路上的万福坊,于是我们与复兴公园成了邻居。我们家的房子是沿街的,北面的窗户很大,正对着复兴公园。与它隔马路相望。那时候马路上的悬铃木还没有二层楼高,因为我们是三楼,踏进家门,公园的树木就映入眼帘。正对公园的篱笆里是泥山边的小路,当年的树木还远没有长得像现在这样高大繁茂,透过它们的缝隙可以望见公园的草坪,湖水和小河以及河畔假山上的茅亭。改革开放前曾经有一长段时间坊间传说,这里是整个上海市区空气质量最好的区域,我想应该就得益于公园的这片绿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刚搬去的几年,公园里设有动物园。每到冬天动物特有的气味会随着北风吹进我们家里。好在天气寒冷时我们朝北的窗户极少打开。那时候公园的门票是五分钱。到动物园需要另外买票,是三分。几年后,动物迁移,动物园撤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外婆买月票。是五毛钱一个月。因为年龄小我是不用买票的。外婆到公园去总是带着我。她会边走边教我识字,还会一一指着各种树木花卉告诉我它们的名称。所以我很小就认识了冬青、蔷薇、菊花、法国梧桐、鸡冠、美人蕉、荷花和瓜子黄杨等等。我至今还记得外婆牵着我的手在公园沉床式花坛边一路走一路娓娓道来的情景:那单纯的白色小花是麦冬、那蓝色黄心有深色斑点的像不像猫咪的脸?是猫咪花、那一株株上开着许多小红花的叫一串红……</p> <p class="ql-block">  外婆在公园那里有几位老友,有时候她们会相约坐在一起聊天。记得其中一位个子矮矮小小的阿婆,面色红润,脸颊鼓鼓的,讲一口纯正地道的宁波方言。她是商界名人朱葆三的儿媳,住在复兴坊,大家称呼她朱太太。为人很是和蔼可亲,外婆带着我上过他们家。她还送过我一个荷包状小包,荷包的两面分别绣着一只拿着蛋卷冰淇淋的小猫,和一只捶鼓的小狗,我到现在还保存着。“老年人在公园等死,青年人在公园作死”记得她们自嘲地调侃着。我懵懵懂懂地觉得她们讲的那些离我好遥远好遥远。毕竟我才只有三、四岁!一晃现在自己早已过了她们的年龄。外婆不敢让我离开她的视线,生怕我走失。呆在老人们边上,常常觉得无聊。有一次朱太太带了两个孙子到公园,他们比我大好几岁,外婆就让我跟着他们到公园兜兜转转。我第一次离开大人,得到了一次释放,好开心,好自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喜欢看京剧,她欣赏武生泰斗盖叫天的一身绝技。那天在公园遇见,就赶紧指给我看。只见盖叫天身穿长袍,手掌里转动着两个油亮发红的核桃,长袍的下摆随着步履飘逸的摆动,潇洒而干练。后来外婆还常常会提起这次邂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难得大人会带我去动物园,它设立在公园的东面,每次去我都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我会逐个仔仔细细地观看,不舍得放过每一个展览区,生怕糟蹋了三分钱的门票。动物园里有骆驼、老虎这样的大型动物,以及狼、狐狸、蛇和各色鸟类,当然猴是不可或缺的,也是最最逗人的,还有孔雀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除了周日,园里的游客不多,可以笃笃定定地饱享眼福。只是陪同我的大人往往有些不耐烦,总是催着我快走。后来我一个人独自去那里了,小蛇吞鼠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从鼠一开始在角落里浑身颤抖,到被吞进去之后,渐次在蛇腹鼓起。虽然我非常同情那只可怜的鼠,还隐隐有些害怕和不忍,但是终究战胜不了一个儿童的好奇心,居然会饶有兴致地看完了整个过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动物园撤走之后,这里成了公园中规划变动最多最大的区域。在我的记忆中那里就搭过简易的饭铺、会场,建过游泳池、电马场。后来盖起了楼房,开了“钱柜”和酒店。现在好像又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改建了。它的每一次华丽转身都配合着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其沿革,也正是我们国家几十年风雨历程所留下的印迹。</p> <p class="ql-block">  公园里那时候就有儿童乐园,偶尔到假日母亲高兴时会带我去。那里有滑梯,还安了几个秋千架,可惜我笨拙得学不会,只能巴巴地看着其他小朋友在上面忽上忽下飞一样穿梭。园里有两匹石马,马身被无数孩子驮过而磨得黑光溜溜。我个子太矮试过多次却总是爬不上去,只能借助大人才得以骑到马上。石马的旁边有两个沙坑,那是我的最爱,我带着小铅桶小铲子,把沙堆成各种想象中的造型,因为人单力薄,没有能力挖掘成“大型工程”,看着有的孩子们堆成大片的山洞河床,还灌进了水,欢呼雀跃,顿觉得有些失落。一个人的游戏总是孤独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渐渐长大,上了幼儿园,尽管公园就近在咫尺,但那段时间光顾得少了。不过在家里,公园的景色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一片浓浓的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绿总是有意无意地扑入眼前。我常常会假想着自己是住在森林中的小屋子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偶尔随大人去一次,就成了我的节日。一天进得公园就看见几个海军叔叔,他们大盖帽后飘着两根带子,白色镶嵌着蓝色的军装,洋溢着青春的激情,英气勃发。吸引着周围游客们的眼球。看他们经过那条蜿蜒的小溪,逐个略试身手就一跃而过,让我钦慕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漫步到公园的西边,那里有一个花坛,是当年在此坠机的法国飞行员环龙之墓。据说是1911年环龙作飞行表演时,飞机突然熄火,为避免坠落时伤及无辜,而选择一空旷处机毁人亡,英勇献身,以此被尊为英雄。只见那花坛上面立有一根纪念柱,我不记得上面是否镌刻有文字。那里是公园最静谧的一隅,英雄默默地在那里安息,走过的人很少会注意到。后来这方花坛好像被隔到了外面的思南路上,再后来被夷为平地。想世上有多少英雄都被时间过滤得灰飞烟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同母亲最快活的一次游园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一向不愿意出门的母亲不知道怎么会突发兴致,带我去了对面公园,记得那天我们没有撑伞,母亲随便扎了一方丝巾包头。进得里面阒无一人。白色的天地间仿佛就我们母女两个。我们呼吸着清冽的沁人肺腑的空气 ,踩着“嚓嚓”作声的雪,留下一串串脚印。更让我觉得意外和快乐的是节俭的母亲居然慷慨地在小卖亭买了一包小凤饼(就是现在的鸡仔饼),那半透明的白色纸袋上印着红色的“小凤饼”三个字,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滋味现在想起还让我齿颊留香,似乎余生再也没有尝到过这样美味的小凤饼了。我尽情的跳跃奔跑,高兴的简直要飞起来了。我们来到盖着厚厚白雪的草地,扔起了雪球。我听到了母亲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笑声,那笑声感染着我,让我更加忘情地大笑大叫。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我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曾经多少次我期盼着再有一次这样的游玩,但是不再有了,永远没有了。尽管后来好几年的冬天上海都下过大雪,然而每个假期母亲都被不断的会议和学习占有,她也再提不起那样的兴致了。而我每次看到母亲那天包过头的花丝巾,就会想到那个我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刻。丝巾用破了,终于扔了。可是我的记忆却还保留得那样完整。回想那一刻:快乐是那么简单,幸福是那么单纯。可是快乐又是如此短促,幸福又是如此奢侈!</p> <p class="ql-block">  现在好多人家都种有昙花,但那个时候昙花非常珍贵,昙花一现更是稀罕之事。每当公园昙花将开,就会在大门口贴上写有具体开花时间的告示,通知大家前去观赏。当然这一饱眼福的好事,对于爱花的外婆和母亲是不会错过的。早早吃过晚饭,我们就会携手前往。只见大盆的昙花已经被安放在临时搭起的高高的木台中央,上方还特地牵了电线装上大灯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四周人头攒动,大家翘首期盼着。小孩子们耐不住等待,在四周奔跑打闹,灯光下人影晃动。忽而有谁发出呼声,“开了,开了!”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昂头注视着花朵们渐渐地裂开一个小口,接着口越张越大,花瓣在众人的眼皮下一点点展开、绽放。等到花朵盛开,于是人们慢慢散去。光阴犹如稍瞬即逝的昙花,如今那些赏花人中还有多少健在,还有多少人记得那时的光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公园常常会举办活动,有一年夏天办了个香花展览会,据说票价不菲,我们虽然没有去参观。但是一到夜晚花香就竞相溢出篱笆飘入家中,弥漫在我们室内。园方办得最多的是杂技魔术表演。每逢演出开始,伴奏乐就袅袅地回旋到我们房子里。其中维持时间最久最长的是蔡少武父子们的飞车走壁,一连办过好几回。我虽然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但看到他们在里面表演的桶状道具高高耸立在草坪上,看到大幅的广告上他们表演的惊险瞬间,也算对这项绝技了解一二。前不久见到哪里有飞车走壁的介绍,不由得又想起了蔡少武,不知道他们后来的际遇如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逢夏天夜晚公园还会在大草坪上放映电影。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们天色未暗便结伴早早占领了位置。迟到的只能到屏幕后面看反向的影片。散场时刻我家窗外总会一片喧闹。</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非常羡慕苏联小说和电影里的少先队夏令营,想象着集体在外过夜的神秘和惊险。终于我们学校也宣布要举办了,于是很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我所在的重庆南路第一小学就在复兴公园对面,所以夏令营的活动地点就顺理成章地选择在那里。但是那天可能饭师傅揉面时放了过量的碱,中晚饭发的都是黄褐色的又硬又酸的馒头,尽管大家饥肠辘辘,却没有一个人咽得下去,老师又不让浪费粮食,同学们不得不痛苦地和水囫囵吞下去,严重地扫了大家的兴。期待就像天上五彩的云,一旦降下却凝成了冰凉的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由此又想到一件班里的趣事。那年一位青年男教师前来代课。晚上他就在公园里谈恋爱,恰恰被顽皮的男同学们发现,于是大肆捣蛋,弄得人家落荒而逃。更过分的是次日那些同学到课堂上大肆炫耀恶作剧的战绩,惹得全班哄堂大笑,让这位老师难堪不已。但愿他的好事没有因此而被搅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五、六年级时,我在家里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观景处。就是爬上露台的围墙,攀上房顶,坐到屋脊上。从那里展望四周是开阔的视野。北面不仅整个公园一览无遗,甚至还可以看到更远处南昌路上的房子。望着游人有的在草坪上奔跑,有的在大道上徜徉,有的在小径上散步,有的坐在湖畔休憩,有的在茶座聊天。那种一揽众山小的快感油然而生。因为四围没有依凭,觉得自己有一种犹如鸟儿般翱翔天空俯瞰苍生的自由。就这样,我可以呆呆地坐上半天,任凭思绪天马行空。直到外婆找不到人,大声呼叫,这才回到现实,怏怏地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我在暑假里也会去公园游玩。外婆参加那里的易筋经锻炼。一起学习的同学好多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家眷,都打扮的得体精致。有位阿婆皮肤白皙,头发乌亮,衣襟上不是别着两朵白兰花,就是别着一串茉莉。由于年龄小,不谙世事。只记得有对姊妹苏州人,姓氏比较特别,姓贝。据说是当地的望族。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贝聿铭的家人。当时盛行用玻璃丝编织包包和小玩意。我就跟着外婆的朋友学着做。其中一位黄太太就是詹天佑的外孙媳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在公园还认识了一个小姑娘。那是因为我在外地工作的阿姨在上海产下了一个女孩,本来外婆见他们双职工,想把孩子留下照顾。阿姨不舍,坚持带回去自己带领。外婆非常思念这个外孙女。看到《杨门女将》的电影,就觉得她长的像那个佘太君。后来外婆在公园看到一个在练拳的小女孩酷似自己的小外孙女,喜欢得不得了,痴痴的每天去看她,还把我妈也叫了去看。一来二去,两家有了来往。有一次她妈妈送了我们一盒国际饭店的银丝卷,说是小姑娘的爸爸做的。这才知道她爸爸是那里的特级点心师,叫王殿臣,经常为中央首长服务。现在国际饭店仍旧有银丝卷供应,但口感今非昔比了。</p> <p class="ql-block">  那个夏天,一位叫王爱丽的姑娘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她是我母亲的一个学生。我先认识的是她母亲王家姆妈,她是王家姆妈的唯一女儿,据说王家姆妈自己没有孩子,她是个养女。这一年她好像是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于是决然报名去新疆。那段时间正是她整装待发的日子。一连几天只见她坐在公园喷水池旁的椅子上,双手用彩色的玻璃丝编织着花朵。圆圆的脸,端正的鼻,小巧的嘴,一双眼睛亮亮的,双颊透着少女玫瑰色的红晕。大家因为她即将远行,围着她纷纷关心地嘘长问短。我觉得她是那样的美,以致于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久久不想离开。一天,她换上了新疆建设兵团的军装,更显得英姿飒爽。才得知,第二天她就要离开上海,奔赴边疆了,临行时她送给我母亲一张身穿军装的照片。我不免感到些许莫名的失落。若干年过去了,忽而听母亲说,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死于难产。我知道当年在众多的人群中,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毛丫头,我也甚至从来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但那张她送我母亲留念的照片还在,照片上的她亮亮的眼睛满怀憧憬的望着前方。我没有忘记她,并且一直暗暗地怀念着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再以后我好些年没有去公园。先是学校早出晚归,后来文革伊始,公园作为资产阶级的活动场所理所当然地停止了开放。从窗外树隙间望去芳草萋萋,树木森森,诺大的公园空旷无人。每天高音喇叭对着广阔的空间大声地播放着领导人充满激情的重要演讲,那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公园,震荡在我们周边居民的耳畔,更激荡着每一个人的灵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革后期,公园开放了。举办了文革开始后上海市第一个菊花展览会。好几年的闭塞,让大家终于得到了一个欣赏美,享受艺术的机会,大家难抑心中的兴奋,奔走相告,纷纷前往。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理所当然地要陪喜欢绿植花卉的外婆去参观。还记得那天人与人摩肩接踵,外婆虽然很累但依然兴致勃勃地观赏。什么丹顶红、懒梳妆、金粉,我们一边欣赏一边读着铭牌上形象生动的名字,会心地笑着。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忧郁痛苦了多少年的脸在那一刻露出了短暂的笑容,愁云笼罩的心里似乎透进了瞬间的阳光。在那个年月,笑容是那么可贵,阳光是那么稀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公园的大门打开了,开始还游人稀少,后来逐渐增多了。有些人是到那里去练习器乐的。让我难忘的是连续数载,每天清早便有一唢呐声响起,而且长年累月始终反复吹着同一首曲子:“苗岭的早晨”。这个曲子其实是脱胎于唢呐名曲“百鸟朝凤”,用唢呐声模仿各种鸟类的鸣叫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凤凰”二字可能有“四旧”之嫌,所以用苗岭早晨鸟儿此起彼伏的叫声以取代。我敬佩乐手持之以恒的精神,但久而久之我们的耳朵里简直长出了老茧,即是没有传出唢呐声,脑袋里也会惯性地盘旋着这个喧闹的旋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从公园发出的,至今在我耳边鸣响的声音,是九十年代中期那里办了个恐龙展览会,在小土山区域布置了各种类型的恐龙模型,模仿它们的吼叫声通过喇叭扩音后声声不息,当然那高分贝的音量也从早到晚响彻在我家上空,而那一年我母亲因伤住院,而且手术出了问题。我一连五十多天奔波于医院、单位与家之间。于是从此只要一想起恐龙嘶裂的吼声就条件反射,本能地让我想起这段紧张心酸的日子。当然这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革结束,母亲退休。她白天无偿地去区内各个小学当顾问,傍晚得空会去公园散步小坐。我则早已经工作,几年都不会去公园一次,也极少去关注窗外的浓浓绿意。但不时会听到母亲聊起公园里有趣的人和事。知道公园开了电马场,有了玩碰碰车。知道她常常看见一帮年轻人陪着刘海粟游园,彼时刘还没有解放,后来他恐怕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知道她认识了一对留美的从事医护工作的老夫妇,以及他们可爱的混血外甥蓝洁。他从小一直跟着父亲练习大提琴。前两年看到消息说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蓝洁来沪演出。算来他也已经年龄不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阿姨带着她的小外孙女来上海,母亲对小家伙疼爱有加,每天都带她去公园,玩遍了各种儿童游乐设施。小家伙可爱聪慧的模样,也深得母亲友人们的喜爱。我回到家,母亲就高兴地一一向我道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辛劳一辈子的母亲能够在公园得到片刻的休闲,很为她欣慰。</p> <p class="ql-block">  公园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转眼间又是二十多年悄然过去。母亲的腿因手术事故,只能以轮椅代步。于是为了她能有出门的机会,每逢休假日,我处理完家务就推她到公园散心。这样我又开始了与公园的接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第一次推母亲到公园,那时节春寒料峭,天气时晴时阴。为了能在公园里多坐一段时间,避免回家上下楼之不便。我们选择在附近买几个生煎馒头充饥。虽然身为上海人却除了偶然买副大饼油条,从不破费去外面用餐或甚至买这类极其普通的点心。结果闹了笑话,没有经验的母亲一口咬下去,把馒头里的汁水溅了一身。我替她才换上的那件罩衫全是油渍,再也洗不干净了。母亲心疼了好几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没两年大部分企业倒闭,我所在的单位也难逃此劫。我失去了干了三十年的工作。这样也就得空每天推轮椅陪母亲去公园。在那里认识了母亲的一些朋友和她退了休的同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次母亲的一位同事不小心被公园里的铁链绊倒了,没法走动。我让母亲坐到椅子上,推那位老人坐在母亲的轮椅上,去了医院,挂急诊拍片子,住进医院,直等到她的女儿前来。所幸的是她得到及时正确的治疗,没有落下后遗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伤病让一向独立的她离不开我的照顾和陪伴,于是增加了我们的互动和沟通。而我的下岗让我有了更多与母亲亲密接触的时间。上午我推她去公园,夏天悬铃木如巨大的顶棚遮蔽着烈日,冬日暖阳泻在身上。我让母亲坐在公园同朋友们聊天,然后去买完菜,再接她回家。傍晚我们也会去那里小坐。我总会带一点手工活,边做边听他们聊天。这时候园里游人稀少,没有了白日的喧嚣。我常常推着她循着公园的大路小径慢慢地散步,呼吸着周围植物的芳香,此时此刻的我们似乎忘却了术后致残的痛苦,忘却了失业的彷徨,忘却了生活的种种烦恼。就像一个比赛结束的运动员、一个考完试的学生,抛却了接踵而来会发生的将来,透一口长气,暂时释放一下心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离开了工作岗位,我每天清晨去公园学习打太极拳,认识了免费教大家学慢拳的老朱伯伯和认真且热心的杨老师,还有一起锻炼的同学们。克林顿访华期间,据说他的国务卿阿尔布赖特去了复兴公园的97park,于是那里成了时尚人士趋之若鹜的地方。那年我们一早去打拳,公园里到处都撒落着雕刻过的南瓜和大匹大匹金色的料子。原来这些都是昨晚万圣节的遗留物。由此可以联想到当时狂欢的盛况。复兴公园除了97park还建了钱柜。那也是当年的网红点(当然那时候网络还不普遍,没有网红这一新名词)每天去那里的小车络绎不绝,客人爆满。那是一段令人激奋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2000年前后,复兴公园整体,特别是现今紫藤花棚这一地块作了较大的改建。动工前征求广大游客的意见。记得是我第一个到卢湾区规划局提交了建议。鉴于那时候公园好多上下坡都是台阶,因此我提议在那里修建便于车轮行走的斜坡。后来设计人员告诉我,他们采纳了我这个方案。现今的紫藤棚下同时设置了石阶和坡道,儿童车和轮椅可以畅行无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公园近在咫尺,我们常常看见放飞的风筝在空中游曳。有一次一根长长的线飘到了我家晒台,我们扯呀扯呀扯了老半天还没有扯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面临公园,让我们与鸟儿似乎也亲近了起来。那次我们的晒台因为渗水,补了柏油,一只麻雀的翅膀被粘住了怎么也不能挣脱,为了帮助它,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从柏油中拉了出来,但最终还是折损了几支翎毛,要是不会再长出来,将影响它以后的飞翔,让我每每为它担忧。而那撮残毛就此和柏油粘成了一体,直到房屋拆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一只小麻雀不知怎的飞到了我家房间里,钻进了床底下,它母亲先是在我家南面的窗外焦急地呼叫,我们想帮助它把小鸟赶出去,怎奈因为害怕,它反而越钻越深。不知道鸟妈妈是怎么知道我家的房子还有北面的窗户,它又转而飞到了北面呼唤,依旧不见孩子踪影,于是接着再飞回南面继续不断地叫着,叫声越来越凄厉。反复折腾了半天,小鸟终于循着它母亲千呼万唤的声音从窗户飞了出去,转悲为喜。母爱就是这样深沉,这样执着。上帝创造了生命,又让母爱保护了生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趣的是母亲那天趴在窗口叫我赶快观看,原来一只麻雀妈妈正在教小麻雀学飞。只见鸟妈妈飞到相隔不远的树枝不停呼唤着小鸟,而小鸟战战兢兢欲飞又止。犹豫再三才颤巍巍地飞出一步。就这样在它妈妈的引导下一次次地试飞着,从一根枝头跃到另一枝头……,母鸟那循循善诱的耐心让我非常感动。我们每个人不也都是这样在跌跌撞撞中迈出生命的第一步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在2006年夏戛然而止了。万福坊所在的四十七号地块要建设思南公馆,我们家因此而搬离了。于是我们同相处了五十多年的邻居复兴公园告别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搬迁后我们家窗外几十年与之相伴的满目葱茏的风景,换成了灰白的水泥墙面和无数个开开关关的窗户。起初几年对绿色我常常有一种像唇焦口燥时对水的渴望。我常常想念着映入眼帘的那层层叠叠的绿,想念着树叶在光合作用下散发出的滋润的气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虽然从新居到公园有半个小时以上的路程,但我们对它还是恋恋难舍,一周至少要三至五次推母亲前往,乐此不疲。尽管累,但是回到熟悉的地方,感到是那样的亲切。母亲能再继续同老友们相聚,也颇觉温馨和欣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若干年中母亲的那些友人逐渐减少。有的走不动了,有的搬家了,有的去世了。每当我们满怀期待地进入公园,多半失望而归。以前走几步就会邂逅熟人,后来甚至兜了几圈都没有见到一个认识的了。公园里虽然可见三五成群的人像她们从前那样在聊天,但物是人非。偶尔见到一位,问起熟人们的近况多令人叹息唏嘘。公园里,那几个曾经人满为患的网红点也都已式微。那个曾经带给母亲友情和欢乐的去处,在我们心里变得萧条和荒凉。公园已经不是我们曾经的那个公园了,是下一代人的公园了。随着母亲的年龄越来越老,我们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最后一次到复兴公园是2018年的10月24日。是在年轻朋友们的陪同下去的。那日天空清澈,桂子飘香。但荷叶已经枯黄衰败,秋风传递着冬的信息,我们掩不住内心的落寞。对昔日的思恋,对生命的悲悯,对友人的缅怀......让人禁不住感慨万分。</p> <p class="ql-block">  如今母亲也走了,母亲走后,公园就像一个悄悄离去的背影,在我心中渐行渐远。</p><p class="ql-block"> 2023.5.19.</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谨将此文献给我的外婆和逝世周年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