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古画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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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光宇老师，退休后好探幽访古，我曾随他丹阳寻访南朝齐梁皇陵石刻，也曾随他探幽支硎山，寻觅仙掌峰。他谈苏州山水如数家珍，说我苏州的山走少了，我不敢回嘴。

去岁冬忽一日微信约我去七子山。《苏州山水志》“七子山”条目下支脉繁杂，有姑苏山、福寿山、上方山、茶磨山、吴山岭、尧峰山等等。主峰七子山，海拔294.8米。

次日晨，在越溪张桥社区公交站与他会合，沿街市北去，民居商肆，熙熙攘攘，偶见人家园子竹篱上公鸡争鸣，浮想“鸡鸣桑树巅”的田园牧歌情景。

掠过西壁山。

不久即见“画眉泉”路牌。

逛3里平路到松毛坞，坞口竹木门楼额书“画眉泉”，门内两侧山坡竹林青翠，抱拥着中间防火通道。

依道上行里许，路左沟旁立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石碑，书“回溪摩崖石刻”。光宇说，回溪旧称洄溪，文保碑（后背）说有石刻31方，画眉泉在那里。

循碑侧古道上山，在峰间斗折蛇行，夹路林深树密，蹬道枯叶铺金。

山行一刻钟，左崖露一节残垣，右临沟壑。

路随坡转，劈面一绝壁，东西长近30米，高6米许，崖顶野树萧萧、乱草萋萋，崖壁瘦蔓飘弋、斑驳陆离，隶楷行篆摩崖石刻参差其间。

光宇指看崖顶落款“洄溪道人”的隶书阳刻“古画眉泉”，道说一桩250年前的旧事。

清乾隆年间苏州名医徐大椿，字灵胎，号洄溪道人。他在《画眉泉记》中写道，“乾隆辛巳（1761）春，奉韶入都，复蒙圣恩，怜其老疾，即放归田。”却萌生出隐居山林念头。“欲求深山僻壤，潜息其中......访得吴山七子墩之下，有画眉泉者。策杖远寻，披荆负棘，得破屋数椽，墙摧瓦落，泉在屋旁”，当时是座破败庙宇。“於是酬其价直，稍为修葺，仍以老僧一二人守之，以供洒扫。更筑斗室於泉旁，以为坐卧之所，而后其地可得而游览矣。”山居名“一粟山房”，也称洄溪草堂，崖前的狭长石坪应是遗址。

图为崖壁全景。

又记“缘此泉离姑苏台只二里，吴王游览於此，尝取水应宫中之用，此泉之所以得名画眉也。” 至今石刻右下的罅穴中仍冒涓涓细流。

徐灵胎描摹“其山势则两峰如抱，青葱相映，面临太湖，水光可挹，客艇渔舟，风帆如织。隔湖远浦，树影参差，一塔中悬，为吴江之境，我室庐在焉，举目可睹也。”他出生在吴江，隐居思念故地。如今在此仍能遥见吴江东太湖氤氲气象。

徐灵胎在画眉泉畔逍遥十年，乾隆辛卯（1771），再召入京，年已79，自知身衰未必生还，率子徐燨同行，果至都三日而卒，归葬越来溪。今墓在吴江八坼镇凌益村。

光宇说：“洄溪清代摩崖石刻保存完好，几年来我寻见28方，所刻多为点化意境。”

他指着紧贴地面的“甲申上巳洞庭姜恒庆种树虹桥何堂品泉”石刻，说：“这是我从树叶和泥土里刨出来的，算我的发现。”

那年（1764）三月初三，有名有姓的两人，许是主人的朋友，在画眉泉畔植树品茗，画面感极强。仿佛深山野林见到先人。

右上：“满饮上池 为洄溪先生题 果亲王”

左下：“悬崖滴乳 介圃徐铨题”。徐铨，徐灵胎叔父。

“吴江徐爔 开山建亭 嘉庆元年三月书 时年六十有五”。

徐爔，徐灵胎次子，随父学医。此刻说明徐灵胎去世后，他仍住此地。

光宇老师后又听人说在崖下沟壑对面有洄溪道人题“梦游处”，徐爔题“云根”，即刻趟过深沟去找到。此二照片光宇老师提供。

我探头窥看山沟，苍藤老树、乱石荆蓁，应是大雨时泄水之道，我欲过无能。空想彼时当有渡桥，主人伫立桥背南眺，可寄莼鲈之思，正合梦游意。

崖间有袁枚题刻“仙境”。他在《徐灵胎先生传》中写洄溪草堂：“矮屋百椽，有画眉泉，小桥流水，松竹铺纷。登楼则太湖奇峰，鳞罗布列，如儿孙拱侍状。”宛若仙境。袁枚曾亲赴洄溪，《随园诗话》中记“庚寅（1770）七月，患臂痛，乃买舟访之，一见欢然。年将八十矣，犹谈论生风，留余小饮，赠以良药。”又录徐灵胎《自题墓门》云：“满山灵草仙人药，一径松风处士坟。” 如今，此联镌刻于徐墓墓门。

洄溪草堂惟余满崖石刻、一席石坪、半段残垣、几缕涓流。光宇告诉我，越溪中心小学开展爱家乡活动，有老师带领学生来此，寻幽家乡人文古迹。

两人正欲继续登顶七子山，却见下面山道拐弯处站一独行男子，30来岁，两手各执根竹竿借力。他出神地望着，突然呼道：“看！双峰夹野径，缓步访古泉。多好的意境！”徐灵胎说过“两峰如抱，青葱相映”，来人是知音。

互相攀谈几句，知他是安徽亳州人，已在苏州扎根。“我喜欢苏州的山，差不多将苏州的山爬遍了。那边花圃里的药草我家乡有。”他边说边指后方。我心中一震，新苏州人夸苏州园林的见过，夸苏州山林的第一回听见。我赶紧说道：“惭愧，我是苏州人，第一次来这里，是那朋友带来的。”回看光宇只是笑着，忽然想起他也单人独骑去游历原徽州的古村老宅牌坊名胜，在公众号“徽州寻迹”里写下160多篇历史人文故事。倘若有前世，光宇徽州人，那男子苏州人。

山水魅力离不开其所载文化。细数吴中诸山，虽无高猛者，然或峥嵘、或秀灵、或轩豁、或幽胜，乔林翠竹，丹青紫翠，更有泉石古刹历朝遗迹嵌缀，名人轶事吴地文化滋润，自是别有风采。

文化是山水的魂魄。苏州的山，有姿韵，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