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漫记

石坡

梦中常回到湘潭电校。 五十年代出生于电校后门马路对面的湘潭工人医院，现为湘潭市一医院，医院距家仅几步之遥。 娘说，我来到人世间的那天清晨，医院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 当然，不是说出了个我，纯属巧合而已，毕竟，医院离韶山还有几十公里山路。 从出生到十岁，在电校度过了难忘的童年。留下了无数难忘的记忆，刻在脑海，仍时而涌现。从此，电校溶化在血液中，循环至今，永不停息。至今，说话还有湘潭口音。世界各地，无论走到哪里，看见嚼槟榔的就凑上去自我介绍：我是湘潭人。 那六幢整齐排成两列的二层楼家属宿舍，那楼房间高高的梧桐树，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地方。 我们家是靠近校园那列中间那栋的一个门洞的一楼，对门是赵士魁夫妇，楼上是王惠文与傅志坚两家。每个门洞住四家。 门洞进去，正对着两家共用的厕所，小时候上厕所没有关门的意识，大人回家时，总有个人蹲在那里恭候，很不雅观，想来好笑。 房子约40多平方，二卧一厨，进门一平米空间连着左边主卧，前面是小卧，右边是厨房，厨房有个后门，下二个台阶就到了坪里，几个台阶总是湿漉漉的，因为门旁有个水笼头，是洗衣的地方，奶奶总是用一个很大的脚盆，放上搓衣板，在那搓衣。 隔壁左右两个门洞分别住有梅次青与王世英，吴龙吴虎家，最左边门洞住有曾德军家。 旁边两栋，靠传达室那栋第一家是李铁家。另外一栋是哪些发小的家记不起来了。 岁月久远，很多人和事渐渐淡忘，越来越模糊了，趁着还隐隐约约记得一点，绞尽脑汁，一笔一划的写在历史长卷上，算是对童年的一个交待。 咱家后门对门那栋，记得住有沈医生，彭司机，朱志英与赵小伍家。沈彭两家多子多女多福，相当于现在的二个超级大国。 二列宿舍间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是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地方。除了吃饭睡觉做作业，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白天在院中游荡玩耍，滚铁环，跳房子，跳绳，每到吃饭时间，家长的喊声此起彼伏：回来呷饭哒……晚上在院子里捉迷藏，打游击战，四处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夏日，院子里铺满各家各户的竹铺子，歇凉，看星星，听故事，直到渐渐入睡，凌晨渐凉，才被大人抱回屋里继续睡觉。 院子里有好几个正方形的化粪池，有的竟然没盖盖子，曾亲眼看见一发小掉进去，急忙喊救命，家长疯跑赶来拉了上来，不知有多少发小曾经历过这粪水的洗礼。 每隔几天，周边的农民就来挑粪，粪桶荡呀荡，一些渍物溢出掉到地面，太阳一晒，瞬间变干。以为那些掉在地上的避孕套是汽球，争相捡回家，洗干净，偷偷的当汽球吹。小小的汽球，吹呀吹，吹呀吹…… 天呐，何等无知无畏，勇于探索的”美好”童年。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儿歌：在什么样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幼儿园离家不远，出家门左转，经过校传达室便是，园长是唐翊壁老师。每天中午在幼儿园吃午饭，然后午睡，老师和竭可亲，午睡时帮我脱背带裤，裤口袋里常常塞满了娭毑放进去的晒干的炒米饭，让我带给老师吃，老师连说好吃，很高兴，至今难忘。 有次突然提前吃午饭，大家整齐的坐在外面的小饭桌旁，但碗里装满的是撕碎的白纸，原来是拍照摆拍而已，印象深刻。那时生活困难，物质极为贫乏，能吃饱饭是最大的幸福。 幼儿园对面就是电校的医务所，在院子里玩耍时，常常看见坐在窗前听诊的沈医生和年轻漂亮而忙碌的张惠敏护士。沈医生高个子，温而文雅，蓄着一字胡，像电影里的经典人物。 校传达室离家几步路，居然是用黄土砌成的，那墙的颜色至今还存在脑海中。守传达室的，人称孙老头，北方大汉，有点像袁世凯，光头闪闪发亮，那颜色那形状，如果只看上半部，就像一枚鸡蛋。印象中孙老头很严厉，大嗓门，我们都怕他。他对工作尽职尽责。一个北方汉子怎么来到南方当传达？很想知道他的身世，听说还是南下干部，先是在总务处工作，不知为何又守传达，也许永远成谜。 传达室隔壁是理发室，只有一位熊师傅，只有一张理发转椅，总是有客人。每次我们理发时，妈妈带我们来到理发室，向熊师傅交待几句就上班去了，我们理完发该干嘛干嘛。 小时候都是在家洗澡，后来稍长大点，记得爸爸第一次带我和弟弟去围墙内的学生宿舍澡堂洗澡，澡堂极为简陋，墙上一字排开几只淋蓬头，没隔板，大家挤在一起，赤身相见。人生第一次在澡堂洗澡，有新鲜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长枪短炮，在当时幼小的心灵里着实留下了疑惑与震撼。 上小学了，每天，大院里二支队伍分头出发，一支是由彭乾率领的一小股游击队从后门出发，去巴金塘小学上学，另一支是大部队，散兵游勇，穿越校园，走出校前门经下摄司去一完小上学。我是大部队中一员。早饭常常是下摄司街边小摊子上的一碗白粒圆。 我们的教室是由车库改的，估计是卡车车库，水泥斜坡缓缓通向教室。班上同学除了电校的，还有电机厂和街道上的。电校的子弟中，记得同班的有：李铁，文明星，郭稳强。印象中，有些同学还穿着开裆裤，上课时蛔虫从屁股里钻岀来掉到地面上。 上学真辛苦，都是徒步，早上走去，中午走回家吃午饭，然后又走回学校。有时没吃早饭或午饭，下午放学回家路上，实在走不动了，几次靠在路边树上差点饿晕过去。艰难困苦的岁月。 八岁那年，元宵节，放学回家后饥不择食的夾了一个元宵就往口里塞，卡住喉咙，家里无人，疯狂挣扎，又是跳又是滚，几乎噎死，不然新闻定会报道：一顽童饥饿难耐，吃元宵过急，不慎噎着，享年不详。好险啊，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放学时，一路荡呀荡，经过下摄司的露天电影院，20多排水泥长凳。售票窗口的墙上挂着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周末将要放映的电影名。到那看电影是童年最幸福的事情之一。电影院对面是剧院，大人们常去那看京戏或听相声，奶奶带我去过几次。 再往下走经过一长段红墙，墙内是公安分局。然后是技校的大门，旁边一个池塘，池塘对面就是电校的大门了，也就快到家了。 彼时，大姐与二姐在湘潭三中上学，记忆中，常到我家，住在对门楼房的二姐同学有：李勋媚，梁秋华，彭国萍；大姐同学有朱志英。记得有次在家做作业，扎着二根粗辨子的梁秋华直夸我字写得好，鼓励我，记忆犹新。三姐在湘钢小学读过一年，居然能说些东北话。弟弟的小学同学只记得住在李铁楼上的羊小毛。 当我们在外面与人打架或受欺负时，就尖叫着喊：姐姐，姐姐….. 倾刻，姐姐就跑到我们身边帮忙解围。 可当姐姐在外偶尔与人冲突或受欺负时，我们太小，无能为力，就只能叫父母了。 一次，二姐与赵小伍在家门口打架，互相揪着对方的头发，像相朴，陷入僵持状态，在旁的赵小令和我急忙分别跑回家将大人叫来，才结束了那场”战争”。 那时，电校校园小巧玲珑，整个校园树木茂盛，绿化很好，尤其是办公楼与学生宿舍一带的柏树十分茂密，常年郁郁葱葱，环境十分优美。有次与王惠文在办公楼前的树上掏鸟窝，第一次看见了几只嗷嗷待哺还没长毛的小鸟。 那二栋三层楼高的红砖教学楼是校园的最长建筑，印象最深的是它的楼梯是在大楼侧墙的外面。 离传达室不远便是食堂，里面有个舞台，有次在舞台上捉迷藏，奔跑玩耍，以为是在平地，跑到舞台边缘继续跑，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每到周末，食堂就成了交际舞舞池，大人们翩翩起舞，直到深夜，我们不时穿梭在其中玩耍。感觉那时的生活歌舞升平安定。 家属区与学生宿舍一墙之隔，动听的二胡声，悠扬的笛子声，不时从宿舍飘出。每到中午和傍晚下班时，高音喇叭就播放那首传世经典歌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 这歌声至今在脑海中迴荡。 每天下午，大操场热闹非凡，学生们龙腾虎跃，锻炼身体。最记得那个一人多高的大铁环，人顶天立地其中，在操场滚来滚去。听说考飞行员时要经过这一关考试。 大操场的围墙外，是过苦日子时的自留地，奶奶常挑着水桶在那劳作。主要种的是芋头，辣椒，芝麻，南瓜与红薯，南瓜和红薯叶子也当菜吃，如饥似渴，津津有味，还常吃树上的槐花，觉得真好吃，日子苦啊… 还记得那个水塔吗？它是电校的延安宝塔山，在传达室旁的小山坡上，电校的标志性建筑。水塔下留下了父辈们无数的身影，爸妈在水塔下拍过很多照片。 这是水塔下当年的我们，瞧二岁的我，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肚子，圆圆的手臂，穿着开裆裤，可爱极了，像赫鲁晓夫….. 五十年代摄于岳塘照相馆。至今还记得我穿的这件背带裤，那上面绣着的是一个精致的童话故事中的头像 爸妈多年后回访电校 经过多次演变，曾经的电校进化为现在的湖南工程学院，学校大门往外移到了下摄司街边 2023年5月18日与大姐旧地重游电校，巧遇发小王众欢(右)。碰到几位年轻人，问我们从哪来，顿时想起那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可谓，少时不知诗含义，懂时已是诗中人…… 1953年建的苏式风格电校办公楼，电校最壮观的地标建筑 该建筑被列为保护文物 办公楼前的这棵柏树仍然健在，前面牌子上写：不忘初心 办公楼后面的这个花坛应该列为古迹 校园中心花园 1951年建的教学楼，旧貌换新颜 教学楼正面 1951年建的化工楼现改为教学楼 被列为湘潭市文物保护建筑，有牌为证 那时还没这栋，后来建的 体育场，那时是一块空旷的荒地 那时的食堂浴火重生后现称为南院餐厅 食堂已不见当年的舞台，不然非跳上去跑跑 食堂的伙食当然比那时的好多了 1954年建的教学实验楼 也被列为文物保护 当年的学生宿舍加了一层并美颜了一下 当年的单身教工宿舍 宿舍前面的这条道路留下了父辈们及我们的足迹 六十年代新建的教学楼 这个位置就是当年孙老头的传达室，穿过传达室就是家属生活区。佇立在此，记忆中那永远抹不去的传达室与孙老头浮现在眼前，我们每天提着热水瓶进来打开水…… 六栋家属楼已经不复存在，所在地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大厦 同样的位置，我们家的门洞正在被这个在建的门洞取代 这个楼盘正在热买热卖，并命名为银瀚广场。请记住，当后人说去银瀚广场时，是指我们心目中的六栋家属楼 家属宿舍后门一条马路。那时在奶奶的安排下，我们还在马路旁摆过卖茶小摊，一分钱一杯。矮小的四方桌上，八个排列整齐装满淡黃色茶水的透明玻璃怀，盖子是一小块平板玻璃。夏日炎炎，我们坐在小椅上，眼巴巴的盼望路人光顾。 那条马路，往右走，一直走下去便是板塘铺，一直没去过。往左走不远便是岳塘了，岳塘的商店是常去的地方，买铅笔本子等文具。记得还有一个包子铺，在那吃过几次包子。这是现在的通往岳塘的那条马路 现在的岳塘广场，70年前就是这样。旧地重游岳塘，令人感到无比心疼与震惊的是，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在改革开放几十年后，在全国城乡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当今，岳塘几乎毫无变化，还是那条街，还是那个店，还是那一草一木，为岳塘感到悲哀，只为它还在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历史悠久的岳塘路 那个包子店，现称为胖子店 岳塘街道 岳塘路口的公交站牌，琳琅满目，似乎通向世界各地 岳塘的小饭馆 岳塘路口的这口池塘还在 湘钢俱乐部及广场依然如旧。小时候常来这玩耍，记得广场过去有一个宏伟的花岗岩纪念碑，围绕着碑是花岗岩正方形巨石，我常爬上去坐在上面。可现在碑却不见了，不该有的变化却变化了。 每天上学走过的下摄司街。 下摄司街依然如旧，除了多了很多店铺。那个露天电影院，已不复存在，载着儿时的电影与记忆去向了远方….. 半边街注定永远是半边 那六栋家属宿舍，中间两栋是4个门，旁边4栋是3个门，共八十户，真想能拍部电影“电校八十户人家”。那时不计划生育，人丁兴旺。如果平均每家四个子女，我们发小群应有320人之多。 六十年代初，同属机械部的湘潭电机学院与湖南大学合并，随着众多师生，我们家也迁到岳麓山下。到湖大后，我曾写信给李铁，李铁也随即回了信，人生第一次写信，第一次收到贴着邮票的信，很是兴奋。弥足珍贵，可惜信没有保存好，不然可以存入博物馆。 亲爱的发小，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走过你走过的路，我们曾在同一屋顶下长大，曾在同一院子里游戏，曾在同一时空里呼吸，心心相连。 几十年一晃而过。别来无恙？一切可好？ 父母生下我们时，充满快乐，充满期望，当时也许没意识到，他们终将离开我们，留下我们独自面对人生长河的各种险滩暗礁。当经历了漫长的人生坎坷，即将离去时，他们才意识到了这些，但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的保佑我们，不舍的从天上望着我们自己面对人生的一切，如此，何等凄美的人世间….. 真希望，有一天，一觉醒来，又回到了电校的那个家，爷爷奶奶还健在，爸爸妈妈正年轻，而我们只知道无忧无虑的玩…… 点击以下链接，阅读作者其它作品或点击头像进入作者专栏：<a href="https://www.meipian.cn/35jiopzi"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20px;">奶奶</a><a href="https://www.meipian.cn/1o5i5gd5"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20px;">刻在生命中的春节</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