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辫

爱婷

　　有时候，巧合，就像上天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感到幸运和感激。我退休的第二天，儿媳妇的产假正巧结束，于是，我带薪上岗，无缝对接。从此，孙女登登就成了我的亲密伙伴。

我很喜欢为登登梳头发，扎小辫。一根朝天椎、两根牛犄角、三股麻花辫。自她步入小学，由于赶时间，一般就给她梳一个马尾了。



有一天，登登问：“奶奶，你小时候也是你奶奶为你梳小辫吗?”这一问，便打开了我儿时梳麻花辫的记忆闸门。

　　我上小学时，功课一直不错，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还当了学习班长，深受老师的喜爱。可班上有一个机灵鬼，爱捣蛋，他对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总当众喊我黄毛丫头、豆芽菜，有时还说我像苏联人，很多同学跟着起哄，让我苦闷不堪。

小伙伴安凤，长得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头型夹扁，与我同款。可是她的两条麻花辫又黑又粗。课堂上，她习惯左手轻揉辫梢，右手写字。我看着眼馋。

联平，圆溜溜的头，红扑扑的脸，头发浅黄，可是“植被茂密”。她在课间跳绳的时候，一对迷人的麻花辫儿随着节奏左右摇晃，让我羡慕不已。

娘说:“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长相定型了，你改变不了。好好念书，你才会有出息，别整天摸着脑袋自寻烦恼了。”

　　时间如烟，眨眼步入初中。晚熟而又执着，怀揣麻花辫梦想的姑娘不改从前。

一天晚上，村里露天放映了《红灯记》，女主角李铁梅，削肩细腰，身材高挑。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巴，唱功扎实，字正腔圆。她意志坚强，爱憎分明，开心时依偎在奶奶的怀里，面对敌人时，李铁梅怒目圆睁，双手在胸前使劲拽着麻花辫，然后右手捏着扎有红头绳的辫梢，嗖地一下，将辫子甩起来落在后背上，我看着潇洒又解气。就她那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在我心中划出涟漪。

那个时候，我们村里的文化娱乐生活丰富多彩，有一个深受村民喜爱的戏班子，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戏班子都在老君堂庙会唱大戏。后来，因为样板戏的普及，村里也紧跟形势，排练了《红灯记》。剧中，我们二队的梁英书扮演李铁梅，七队的赵贵凤扮演李奶奶，赵同生和录子分别扮演了李玉和和鸠山。我想：要是我能演李铁梅那该多好呀！

　　我很喜欢女主角，但凡有时间就叫上联平去大队部看排练。李奶奶和李铁梅配合默契，表演自如，我不知不觉地就成了“李铁梅”的粉丝，她的台词和唱段，我也滚瓜烂熟了。

在我家大院不好意思，回到老屋，硬拉着小脚奶奶模拟表演。奶奶不发声，“小铁梅”唱选段，妹妹跟着地上转，爷爷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我表演，手里握着烟袋，但是忘记点燃。

那天，村里的《红灯记》要开演了，我早早地站在了戏台下，终于等到“李铁梅”梳着又黑又粗的麻花辫闪亮出场了。当她唱到“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的时候，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当她把高音挺上去了，台下掌声雷动，这时，我悬着的心才归了位 。

　　梁英书，从娘胎里带来一副好个嗓子，她的歌声像百灵鸟一样婉转悠扬。她的眼睛不大，化妆后眉目传情。头发稀黄，可在演出时戴上假发，照样让我心生羡慕。

此事强化了我留麻花辫的意识。可头发稍长，娘就拿起了剪刀，我找些借口往后拖，等头发长到一定长度，自己就偷偷地照着镜子，学着编麻花小辫，辫梢上扎上偷买来的红玻璃丝，沉甸甸的，麻花辫像小黄猫的尾巴。头稍微一甩，玻璃丝就从麻花辫上滑落了下来，屡试屡败。

不能就此停步，我模仿村里的“李铁梅”，给头发请外援，没有假发想办法。于是，我叫上安凤和联平，借外出打猪草的机会到水渠边，采一把黄花菜的长长的绿叶子。先在太阳下晒蔫，再撕成细细的丝，让巧手奶奶帮我续在头发上编麻花辫，可颜色与发色不搭，看上去怪怪的。

　　后来，干脆用娘纳鞋底的黄麻丝，在奶奶的协助下，自己慢慢地续在头发上，编呀编。瞬间，麻花辫长个了。然后，我兴致勃勃地唱着李铁梅的选段，右手捏住辫梢，从前往后一遍一遍地甩啊，一句一句地唱，很是过瘾，仿佛找到了李铁梅甩辫子的感觉了。

由于外援比例过大，右手甩辫儿用力过猛，一下子将外援甩到了门框上。硬生生地挖走了一撮“主力”，当下头皮生疼生疼的。视头发如命的黄毛丫头乐极生悲，弄巧成拙，真是后悔莫及啊。

没过多久，娘又拿起了剪刀。我实在拗不过娘了，可怜的头发就被我娘咔嚓咔嚓了。娘边剪边说：“头发黄稀、头夹扁、后勺大，梳小辫真不好看。”我气乎乎地反驳:“你说为了长大生孩子时好产，我出生后总让侧卧睡，结果头睡这样了，这会儿又说梳小辫不好看，气死我了。”我捶胸顿足！



哼，头发被剪，发根还在。心中的火苗依然旺盛。过了几个月，我又长发飘飘了，头发真为我争气。

　　有一次在课堂上，又看到安凤的左手轻揉辫梢时，我情不自禁地捋着头上的细黄毛开小差:以后再不敢请外援了，试着改变成李铁梅的发色。

于是，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将桌子上那个破边砚台放些水，快速用墨块磨出墨汁，然后用毛笔沾着，小心翼翼地涂在头发上，晾一会儿，编麻花辫。结果，头发上没涂抹均匀，却弄黑了手、脖子和衣领。奶奶用抹布为我边擦边生气地说：“不去打猪草，总爱瞎折腾。唉！家里咋有你这个费妮子哩。”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听见娘从大门外走进院了。唉！今天娘下地收工咋这么早呢?我快速掀开了大板柜，顺手拽出一条围巾裹在头上。进屋见状，娘一切都明白了，免不了一番挖苦：“爱婷，这刚过夏咋就戴围巾了，你今天演的是那一出呢？”小把戏被戳穿，脸，唰地热到耳根。实在抗拒不过了，娘右手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左手接着染了色的头发，又是一顿臭骂。

　　嗨！ 为了梳麻花辫，我苦苦坚持了二年未果，最后还是一个特定的、紧贴头皮的齐耳短发，伴随我一路走进大学。

时光转瞬即逝，曾经的黄毛丫头早已白发婆娑。如今，我常常抚摸着孙女那个和我同款相似形脑袋，心甘情愿地换着样儿梳呀、编呀，常常乐此不疲，仿佛在弥补我童年的遗憾，在圆儿时的麻花辫梦吧！

图片:4张自拍，4张来自网络，致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