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河往事

过故人庄

大清河往事

一个人若开始“忆旧”说明两点：一是身心变老；二是命运之变。或二者都有。闲着没事，网上搜索省某金属设计院。竟然搜到了小时候的玩伴。有几篇她的论文，高级职称。有文艺活动的演出，合唱那种，无法辨别哪个是她？明显的是7人组表演，穿7色（每人各一色）印京剧脸谱绸裙，辨不清哪个。就以一个穿红色（记得她小时候穿红袄）当是她了。我与她最后相见是在1984年7月我上军校那年，我从沈阳乘绿皮火车回辰州，半途听说鞍山到了，想起韩家于是下车，火车站买了两瓶罐头两瓶大麯一包槽子糕（几乎花光身上的钱），到鞍山铁东区中学找安老师。她惊讶。她下班，我买的礼品挂在她的车把上，她家离学校很近，她推着车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向家走。小女儿小玲考入山东某建材学院。放假。进门，见她与一小伙儿下跳棋。她已出落成了一个漂亮少女了。上大学与辽阳籍于姓同学恋爱就是这小伙儿。我的出现让她有些羞涩。我却有多余感。聊几句（本想多聊）她便与同学出去了。晚饭安老师给我擀了面条。韩校长回来了，我们三人一起吃饭。冷清、寂寞。那时我母亲去世了，他们问我父亲身体情况，当晚我住下了。次日一早到火车站购票回辰州。

安老师一家是鞍山来辰州东山村的“下放户”。家主韩锡俭是鞍山铁东区三十九中学校长，妻子安士媛是教师。巧的是，韩家兄妹与我二哥和我姐同班。韩家小女儿韩安玲与我同班。周日，韩安玲带我到她家，她母亲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我小时候嘴笨，安老师教我。有天中午，我与小玲玩得忘了时间，安老师留我吃饭。母亲见我不回来就去找，一来二去，俩家处得不错。母亲喜欢跟文化人来往。两家孩子都是同班同学，有话儿唠。小玲家在东山一队。她们家无自留地，生活困难。我家有自留地和房前屋后园子，粮食和蔬菜，分给韩家。母亲教安老师用镢头打垄，撒种、间苗、锄草等农活，母亲教安老师辨别乌米。高粱穗囊里裹着外白里黑的棒棒，是一种不长粒儿只长真菌的“黑穗儿”，类似菌子，我们叫乌米，可以生吃，也可以蒸熟蘸酱油蒜泥吃。据说，乌米有治疗胃病和清肠清血作用。乌米有别于“瞎米子”，瞎米子是不长穗籽儿的高粱。瞎米子是发育不良，乌米是高粱菌。外观看，瞎米子不似乌米圆满硬实。也教她腌渍酸菜、腌萝卜、切土豆芽种、卤水点豆腐、包桲椤叶饼、滚苞米面儿菜团子和用苇叶作皮儿包粽子。桲椤叶饼是辽东特色主食。北山和南山，全是桲椤。夏天或初秋，待桲椤树叶子长得像大人巴掌大时，采下嫩的，做皮儿包馅饼。面皮儿是高粱米面儿的，白菜加猪肉丁儿、韭菜加鸡蛋，把桲椤叶合起来，蒸好出笼，桲椤叶与菜肉馅儿有混合的香味儿。母亲家里家外的活儿都会干。村里种了苘麻，长高后，以镰砍下，除叶留杆，打捆放入泥坑子淤沤数日，然后捞上来剥皮，晾晒成丝，搓成粗细不等的麻绳。每家每户都备用这样的麻绳。干农活时，作捆绑物件用。或选些芊丝纳鞋底儿。纳鞋底儿女人的功夫活儿。安老师不会做鞋，母亲教她。母亲做的棉鞋，不用楦子撑大。底厚帮高能多垫一层鞋垫儿或用铁齿梳子将晒干的苞米叶梳成细丝垫脚柔软温暖。

雨后，泥土顶的房子，容易漏。父亲推一车搅拌了大粒盐的砂土到韩家，撒在房顶，用石磙子将房顶砂土压实，然后慢慢在房顶走动，将渗入房顶的雨水踩出来。辽东民间叫“踩房子”。踩好了的房子，太阳一晒，变成了白花花房顶。砂土掺盐吸湿，不会漏雨。韩校长有恐高症，我父亲给踩房子。韩校长酒量大，跟我父喝酒。父亲从大河捕来大鲶鱼，加豆腐，炖一锅鱼肉，炒一盘花生米，拍两根黄瓜，两人温两壶高度老白干，喝个脸膛红润。韩校长酒喝多了，口若悬河，天南地北。两家孩子，情同手足。东山有一个郭姓小混混，看上了韩安静，非要人家答应跟他搞对象。韩安静不理他，他就在放学路上拦截。把韩家夫妻气得发抖，安老师找郭家论理，郭家女人非但不教育儿子，还往安老师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安老师哭着找我母亲。母亲知道郭家为人，去找到本家侄子、恩福校长来解决这件事。恩福校长找到了郭家小子严厉批评。郭家小子仍不收敛，继续对韩安静围追堵截，我二哥便将郭家小子骗到小学旁的玉米地里，狠狠暴揍一顿，小混混再不敢纠缠韩安静了。

韩家返城时间是1976年夏。锡龙二叔帮我家杀了一口大肥猪，蒸了一大锅高粱米饭和一大屉麦麸花卷。我们两家、锡龙二叔、本家恩福校长和来我家给苹果树剪枝的三哥恩厚等，在院子里摆了四桌吃杀猪菜。母亲难过，哭的伤心，我和小玲依依不舍。饭后，一辆解放卡车将韩家拉走。走时，母亲捆好了两只鸡，父亲将一筐土豆、一筐红薯、一袋磨好了的高粱米、一袋子大豆等给韩家装车带走。时间一下子到了21世纪了。两家老人早已去世。我与韩家兄妹没了来往。有一次我问在省报工作的二哥是否与韩安岗有联系，他说多年前有，小岗经商来省城，他还请酒……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场遇见。我多想能请韩家兄妹饮酒聊聊。但是不能够。我写这些是我记得的事儿。他们可能记不得我是谁了。

【辰州乌那汗2023-05-07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