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前行一一忆我的父亲

小草

我的父亲性情懦弱，老实守本份是他为人准则。解放之初，他作为银行留用旧职员，做事极为勤勉，生怕工作中出纰漏，因此年年评为先进，奖状都被他细心保留。解放之初国民党飞机经常侵袭福州，有次大轰炸后，父亲被埋在银行大厅的瓦砾底下，被挖出时浑身伤痕累累，捡回一条命，从此他心有余悸，凡事更加小心翼翼。但在那个多事之秋的年代，仍然逃不出运动的厄运。50年代“三五反”这个人人过关的运动，竟把他这老实人也扯上，因为实在找不出贪污证据，看守人只好晚间攻心，不让睡觉，反复推搡，他实在受不了这轮番的折磨，身心疲惫，终于违心承认。后经查实，他经手的账目清清楚楚，才度过运动这一关。从此，他心中就惊魂未定，为人处世更为小心谨慎，一次单位厕所中出现反动标语，他回家时吓得连敲门的手都在发抖，他反复问母亲：这回会不会又怀疑到我？性格坚韧的母亲见到战战兢兢的父亲，揶揄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父亲一生省吃俭用，但对祖母却十分孝敬，每次工作返家，直奔祖母后屋，将路上买的糕饼尽数送上，而作为子女的我们都没能分享半块，搞得我们很是不爽，只能日后从祖母处讨要一小粒糖果来解馋。　　
　　为了撫养一家老小，父亲为节省公交车费用，他决定积攒钱买一部自行车，记得20世纪60年代购车还要取号排长队。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我自告奋勇去东街口百货商店门口排队取号。记得我带着小方凳跟众多大人在百货大楼前排长龙，冬夜里寒风嗖嗖裹着小棉袄的我显得那么瘦小无助，当时才十几岁，夜里又冻又饿，从没熬夜过的我困极了，好几次睡过去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生怕被别人插队。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看到队伍倒是井然有序，百货商店8点半开门营业，我终于领到购买自行车的票号，不免欣喜万分，此时父亲也来了，我们推着崭新的28寸凤凰牌自行车回家，全家人欢喜雀跃。父亲为我小小年纪就会办大事，但也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表示他无言的疼爱，但我却为他对我少有的亲昵举止美滋滋了很久。后来他就是骑着这辆自行车每天往返单位与家中，赚钱养家糊口。退休后为了增加家庭收入，仍不肯怡养天年，又被单位返聘，后来母亲见他实在年老体衰，又整日与机动车混杂骑行，终于在一次父亲骑车摔倒在地双膝流血后，母亲再也不让他去上班了。这回他才彻底过上退休的生活。　　

父母七十岁生日之际，母亲穿上他们结婚时的旗袍

　　文革中原本极为胆小的父亲却表现出了罕见的勇敢和担当，因母亲被莫须有的罪名无辜受难，隔离审查，被迫到北峰劳动。家中所有事务均由父亲一人承担，他默默地驮起全家的重负，除撫养三位年幼的孩子，还要负责赡养祖母和外祖母。外祖母因女儿莫名其妙定为历史反革命而想不通，精神极度焦虑，一度饭菜不思，是父亲及时的劝慰安撫才使她心中有依靠、空虚时有慰籍。在母亲隔离在单位审查时，父亲多次搀扶着年迈的外祖母到银行去探望母亲，看守人员先是多次刁难不予让他们相见，父亲仍是矢志不渝地一次次前往探视，结果看守们终被父亲执着的爱所感动，破例应允了外祖母与母亲的会面。母亲凭借亲人的力量，也终于度过难关，等到了拨开乌云彻底平反的那一天到来。

父親和我

　　父母一惯省吃节俭，上山下乡之际，牵挂担心我和妹妹在山区受苦受累，每月都从有限的伙食费中抠出10元钱分别寄给我俩，以藉让我们度过那段最为艰难的青春岁月。而我发现爸爸的秋衣裤旧了舍不得扔，缝缝补补接了秋衣袖口、添加裤角边又穿了很多年。终于到了我上调读书毕业后分配在机关单位工作，父亲有次出差路过三明，我赶忙领他去机关食堂用餐，其实也就多点了一些鱼肉给他老人家吃，他却在餐厅购菜处赚这太油，那个猪脚咬不动，都给推辞掉了，搞得分菜师傅十分为难，拗不过我执意要买，他也就不再坚持，倒是有滋有味地清盘吃光。其实父亲不是咬不动猪脚，而是心疼女儿多花钱。　　
　　随着时光流逝，渐渐老去的父亲也日渐力不从心，但他心中仍在牵挂着我们子女和这个家，他和母亲力所能及地来回福州三明二地帮我照看孩子，记得年幼五岁的女儿有次不舍得让外公外婆他们离开三明，竟径直将他们购好返程福州的火车票，从宿舍五层楼窗台上扔下去，结果飘到何处难以寻找，只得重新再购，可见外甥女对外公外婆感情之深！　　
　　在父母双亲离开我们的日子里，我们子女打开父母遗留给姐妹们一个以往装饼干的旧铁盒，我们才发现里面是用旧衣裳里外三层裹着又裹的存折，内中仅存三万多元钱是他们一生的积蓄，如今他全留给了我们，为此他和妈妈只去过一趟黄山，几乎没去过其他地方旅游，纵然父亲一生酷爱旅行，还凭空给我们讲许多祖国的名山大川的美丽风光，原来是他订了一本《旅行家》杂志，以此从中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并借此画饼充饥实现自己所谓旅游观光世界的梦想。　　
　　关爱我们子女最真心的父母均先后离我们而去，如今只有这些生活中记忆的碎片不时地浮现在眼前，父爱他不显山不露水，他一辈子都在默默地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着对子女们的付出，那怕在人生最为苦难艰辛的日子里，他驮负着生活命运的重担毫无怨言，不管是坦途还是沼泽地都坚持奋力跋踄向前，向前……直到我们能自立社会，直到看我们的儿孙们快乐长大，直到他们自己生命即将弥留之际，仍将他们一生的全部都遗留给了我们……

父母与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