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回忆录的一部分,本文撷取了即将离开赵岗村的短暂时光,记述了其在人生关键节点所经历和见证的铭心片段,并为《纪念赵岗大队知青下乡五十周年庆典纪念册》献文。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一、既喜又忧的日子</b></h3> 1976年秋末的一天上午,我从县粮食局“倒蹲点”后回到了甘肃省民乐县赵岗大队赵岗村。那时的大队知青经过几轮招工或招生后,其它队留下的部分知青都合并到我们一队知青点了,当我回到点上时仅剩四队的龚成功和陈玉英。 <p class="ql-block">见到陈玉英时,她满脸璀璨的笑道:“我今天要到县上报到啦!”那是一种由内向外散发着的喜悦和自豪,顷刻间就感染了我,令我欣喜。为祝贺她能顺利招工回城,我建议庆贺一下;龚成功则是一脸的愁绪,因为体检眼睛不过关,每次都被刷了下来,这时的他更显得焦灼悲观,不知今后该咋办;我呢,属于组织正在培养的“扎根派”,走不了。很快,陈玉英在厨房一阵忙碌后,端上了热腾腾的当地特色揪面片儿,三人围在一起算是吃了一顿饱餐。说是庆贺,其实是告别,每人的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p> <p class="ql-block">饭后,龚成功去送陈玉英到邻村的太和大队公共车站去乘县城的班车,来回大约有10多里路。</p> 我和龚成功同住一室,待他回到赵岗,已是傍晚时分。他告诉我可能是着凉感冒了,浑身不舒服,我让他在宿舍休息,我去大队卫生站找大夫。去后发现卫生站门上挂锁——没人,在村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大夫,我想可能是出诊了,晚会再来找。 推门就看见龚成功捂着被子在土炕上呻吟着,大概是听见了声音,他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示意我,我迅速走近看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身体还有些颤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烫手,是发烧!工夫不大病情发展如此之快,令我惊讶。他对我说:眼睛突然模糊看不清东西了,右眼的视网膜可能要脱落,如果视网膜脱落,眼睛肯定失明,他一边说着一边捶打着自己。那种无奈与自责,痛苦与内心焦虑的叠加,使他糟糕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p class="ql-block">我意识到这是一次重大危机时刻,如不尽快就医,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去哪里治?冷静后综合考虑:公社卫生院虽然近但医疗条件有限,目前最好的选择还是去民乐县医院。但路途远,单程大约60里路,怎么去?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当晚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搭乘的交通工具了。情急之下,我迅速去找一队队长朱其多,说明情况,请他帮忙。原以为龚成功属于四队人,他可能推辞不愿意,但朱队长爽快答应了,派人派车。于是,我们简单收拾行囊后乘坐农民赶的毛驴车就往县医院急奔……</p> <p class="ql-block">那个西北夜晚,寒风在空旷的地面上呼啸,飘落的雪粒肆意地拍打在脸上和身上,能感受到透骨的冰凉。</p> <p class="ql-block">穿过荒滩和戈壁,一路颠簸,大约在凌晨子时到达了县医院,胳膊和腿脚都几乎冻僵硬了,我和赶车人架着龚成功一瘸一拐的往急诊科走。经现场检测,体温39.9度,确定高烧。经过一番紧急处置后,医院表示病人需要住院观察和治疗一段时间,并给安置了一间住院病房。记得是很简陋的一间小平房,内设二张床,床之间放着个取暖用的小煤炉。因长时间闲置,房子显得空荡阴冷。没有煤炭和干柴,生火是不可能了,且将就着熬过后半夜,白天再想办法。</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天壤之别的际遇</b></p> <p class="ql-block">早上醒来,就开始在外找煤点火,吃早饭。之后,龚成功继续吊针治疗,我抽时间去看望李冬梅,她是我们知青点唯一留在县上工作的,当时她正在县电话总机交换中心工作,听我介绍龚成功的情况后,她利用中午时间,专门来医院探望,带了吃的和一些生活用品,解决了很多一时的难题。平时只要有时间她常来医院。根据大夫的说法,他这个病起码要一个星期,这让我开始犯难:两人在县上的吃喝、看病治疗和日常开销怎么解决?即使我俩把所有的钱粮集中起来使用也是杯水车薪。那个年代在外吃饭除了付钱还需要交一定的粮票(根据面食份量而定),而粮票则是城市居民从每月口粮定额中兑换出来的,有地方粮票和全国粮票之分,分别在各自区域内自由流通,解决流动人员吃饭问题。知青劳动分配是不发粮票的,即使有也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手里不多,都是外出备急用。于是我紧急给家里发电报,告急用钱,望速汇款。平时我没向家里要过钱,首次伸手相信是可以解决的,但粮票一直没有解决。在那个粮食短缺的年代,真不好意思去向朋友们借。</p> 经过考虑,我决定立即返回赵岗村,一是带换洗的衣物和日后个人用品,走时仓促。二是给新来的知青带队干部汇报一下,看能否有渠道帮助解决一下眼前的困难。在安顿好龚成功后,我乘县上班车到太和后又走回了赵岗。 <p class="ql-block">刚走到知青点院门口,正好碰见大队带队干部皇甫庆和经过,我急忙上前向他汇报了四队龚成功昨晚住院的事,并说到目前存在的生活困难,能否想办法帮助解决一下。他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我哪有办法呢?我也解决不了啊!”他不想停下脚步听我说。我想,作为派下来的干部他肯定有粮票。“那您有粮票吗?先借我一点,回头还您!”他摆摆手表示没有,再喊“皇队长!”人已走远了……留给我的是一声叹息!想想首任的知青带队干部牛秀英同志,她对知青的关心和照顾,至今让人怀念。</p> 过了两天,我在县城商店买东西,出来正好碰见了在县文化馆工作的一位朋友,相谈甚欢。前一年春节前夕我参加在县上举行的文艺节目汇演时,曾经相识,后来我到县上开会办事也常到文化馆去逛。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和窘境,他立即从口袋里拿出5斤全国通用粮票交我手里,还说,如有困难再找他。真是让我好感动啊!苍天有眼,世无绝人之路。这个大额粮票一下子就解决了我们面临的生活困境。后来龚成功出院,临走时我曾专门到文化馆短暂找过他二次,都没有见到面,当时我口袋里虽然没有富余的粮票还他,但我想给他留下一些纪念品,以后再还。他的帮助让我记忆深刻,这段友情让我终身难忘,人间冷暖自相知。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当年文艺队演出后与公社和大队干部在县照相馆的合影照</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我的命运难做主</b></h3> 又一批招工开始了。前面几批招工我在公社这一关就被卡住了,原因是我思想认识不够坚定,需要继续改造。 当年年初,主管知青工作的县委副书记高欣荣曾在全县召开的知青代表大会期间看望我所在小组代表时对我讲:希望我能坚定思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我能感受得到,县里和公社领导都在培养我,希望我能公开表态,给更多的知青做榜样,但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多年的农村生活,让我深感知识的匮乏、能力的不足,仅靠体力的蛮干,是难以有所作为的。 在接下来召开的公社知青工作座谈会上,已经提拔为公社党委副书记的一位知青代表向大家作了一场精彩激昂的演讲,介绍了他铁心务农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思想转变过程,听着很感人,末了大家给予了热烈的掌声。接着,主持会议的主管公社知青工作的党委副书记张延寿在会上说:“李海龙听了之后,他有很多的话要讲,请你给大家表个态吧!”事先没有任何的沟通或打招呼,这突然间地提问让我有点慌乱!不知该怎样回答。在这种场合,让我说“否”,肯定不行!我不能辜负了书记的信任,让大家失望,我只能说“是”,这正如张书记所愿。从此,我也就归入了扎根派行列。 那时我们大队已有多名知青表达了要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个别的还在县上任部门副职领导。 事后我一直没有写入党申请,当时只有入党才会提干,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从思想上解决了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人,是没有资格入党的,我不能欺骗组织, 更不会为了一官半职而玷污了这一称呼。因此,我成了一个有问题的“扎根派”。<br> 讽刺的是,几个月后,那个曾在公社会上表示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公社党委副书记、知青代表招工回城了!这个消息一经传播就震撼了许多人,对扎根派的杀伤力很大。 <p class="ql-block">那年末,“四人帮”倒台,国内一片欢腾。</p> 面对当年最后的一批招工,我能招吗?如果错过这次,明年还会有机会吗?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长时间的压抑和苦闷,我必须做出决断,我决定去找公社张书记当面汇报一下我的真实想法,如果不行,我就踏踏实实扎根农村了干一辈子,别人能干,相信我也能干。 张书记在工作间隙接见了我,听了我的情况汇报和想法后显得很开明,对于走和留,他尊重我的想法,令我倍感意外。他对我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希望我以后努力学习,成为国家有用的栋才。 我解脱了,彻底的解脱了!我的命运开始了转折,我将迎来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考验,我在等待着……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四、谷底新生</b></h3> 同宿舍的龚成功又要开始急了,前期住院眼睛是保守治疗,仍需要在条件好的大医院做手术根除。这次招工眼睛能否过关,他完全没有把握。 很快,推荐、填表、审查都通过了,又到了体检,他和我一起,前往县城过关。 像龚成功这种情况,我很希望他能通过。如果再未通过,会有二种可能结果:要么留在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是他的眼睛无法承受的,生存都是困难;要么办理病退回城,不仅手续繁琐,对他今后的再就业仍然有影响。按他的说法:他来插队时,没人说他眼睛不行,到了末了说不行,农村这几年白干了?根据当时的情况,能招工回城那是最好的出路,也有利于眼睛的后续治疗恢复。 体检时间安排在下午,我们早早就到了县上。先找了李冬梅,商议下午体检的事,李冬梅一再安慰龚成功说不用太紧张。 <p class="ql-block">下午视力检测是在医院一个比较大的院子里进行。那天聚集了很多待检的人,大家围成一圈,有些吵杂。检测就是看视力表,在一定距离内根据大夫所指说出正确的方向即可。轮到了龚成功,李冬梅早已站在了大夫的侧边,盯着视力表,我是站在龚的后面。检测时,龚成功主要看李冬梅的手势:抬上,放下,朝左,朝右,她的手势比较隐蔽,龚成功照着做就行,若是再看不清,我就小声补一句。就这样,检测通过了……</p> <p class="ql-block">我压抑着激动,心情难以平复。检测的通过,让我们如释重负,虽然面临着风险,这在当初也是无奈的选择,但结果是好的。龚招工到企业后,单位分配了他适合的岗位,他发挥自己所长,工作基本顺利。眼疾经过治疗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没有给国家、社会造成任何负担。现在回想,龚成功是幸运的!</p> 再见了,赵岗村!在我即将离开你的时候,是我知青经历中最受煎熬的日子。不论是迷茫、痛苦、兴奋亦或失落,它都让我铭记在心。回头望,那所有的经历和磨难都是我们前行的基石;往前看,无论再遇什么坎坷,都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坚韧、顽强和自信。 以上图片除文字说明外,其它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