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不敢看母亲的手。</p><p class="ql-block">“我有两个斗,都在这只指头上。”我翘着两只手的无名指对父母说。</p><p class="ql-block">没曾想靠在行李上的父亲嘿嘿地笑着说:“我也是这两个斗哩!”</p><p class="ql-block">怎么还有这样巧的事?我忙凑过去扳过父亲宽厚的手掌端详。父亲的手指细长,我一一看来,的确在两手的无名指头肚上赫然有铜钱状的斗样,更加分明,简直就像两枚镶嵌上去的铜钱。</p><p class="ql-block">“给我看看,我好像也两个斗。”在一旁洗手的母亲忙不迭地说。</p><p class="ql-block">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p><p class="ql-block">两只手掌摊在面前,掌纹纵横交错,如沟壑一般,指头肚的指纹早已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什么斗,整张手掌泛着血色。大有一触即有鲜血涌出的感觉,实在不堪入目。</p><p class="ql-block">我心里禁不住有一种莫名的痛感,</p><p class="ql-block">我不忍看母亲的手。</p><p class="ql-block">“几斗呢?”母亲看我老半天不声不响地,发话了。</p><p class="ql-block">“看不出来。”我竟然笨得连一个善意的谎言也不会撒。</p><p class="ql-block">“我的掌纹还是不错的。一直通到下面。”的确,好像寓意生命线的那条足以漫到手背。那次电话里,母亲说没想到也快80了,我哽着说你活到90也没问题的。</p><p class="ql-block">昨日,母亲又似乎很认真地洗干净手让我看。见我不热心,也就罢了。</p><p class="ql-block">我是真的不愿看母亲的手。</p><p class="ql-block">那沟沟坎坎,错综复杂的纹路,泛着血色的红……</p><p class="ql-block">我的眼睛不愿触碰。</p><p class="ql-block">那只小指甚至不能伸展。伛偻着。</p><p class="ql-block">这一双手,整日里几乎没有空闲地忙着。天色微明,穿衣下地,捅灶生火,抱柴捡煤,铲炭引火,添水端笼,烧水煮饭,擦抹碗筷之类,其时早已倒掉了父亲因行动不便的尿壶,还不忘给仅有的两只鸡揣蛋,下在哪里,直到手里攥着满含着温度的鸡蛋方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似地喘一口气。</p><p class="ql-block">一日两餐,长期以来形成了习惯,母亲忙早又忙晚。如今,仅有的两只鸡一只猫,看上去减负了。仅有的重任是照顾好父亲。父亲一二十年的血栓病能维持到现在,靠的是什么。叔家的灵宝哥坐在炕上和姐与我说:“别看你妈干不出多少活儿,若是没你妈,三个也没了。不行你们伺候试试!”是啊,老伴的扶持无人能敌。去年姨家的二宝哥也说了同样的话,他是疼他的姨,但说得也是一语中的,中肯得很。</p><p class="ql-block">母亲的功劳显然不止于此。</p><p class="ql-block">这双手,曾屎一把尿一把地拉扯大比狸猫还要小得多的姐姐,曾用自己的奶水凭着一股子倔劲儿在风雪天抱回了哥并让他吃到了四岁才断奶。之后,又把我和妹妹养大成人。其时,因各种原因,没有留落住的几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一定把母亲伤得很深。</p><p class="ql-block">那就像蒲公英的孩子,风一吹,飞得再也没有回来。</p><p class="ql-block">那双手,变得颤巍巍的了。</p><p class="ql-block">那只小指“驼背”得厉害。似在挽留曾经。</p><p class="ql-block">我着实不愿提起母亲的手。</p><p class="ql-block">个中滋味,满是艰辛。</p><p class="ql-block">母亲形体瘦弱,不出活儿。与体格魁伟的父亲比起来,连半个劳力也算不得。但家里地里的活儿,母亲还真没少干。尤其是莜面的各种吃法还是蛮拿手的。邻里间凡碰上个盖屋抹墙之类的事儿,母亲常被叫去给人家帮忙做饭。</p><p class="ql-block">早些年,每年一头猪,不用说自然是母亲分内之事的。拔猪草拌猪食自然是有过的。在烧煤取暖的日子里,捡过牛粪,搬过羊砖。雨水多的夏秋时节,院墙及各种鸡狗窝的重建也没少打过下手。</p><p class="ql-block">前些年,仿佛前十余年,我回家时,母亲竟然能塞给我她亲手纳的鞋垫。——在我看来,那完全是人家年轻妇女们的针线活儿,母亲眼睛不好使,遇到干锅还发红抹泪,竟也能纳出这花花绿绿的带着喜字游着鸳鸯的鞋垫来。确是不可思议。其时,我一边劝她不要这样;一边又为她觅得一二张复写纸备用。想来,也真难为她了。</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没有细看过母亲的手。</p><p class="ql-block">我们又何曾想到过母亲的手呢?</p><p class="ql-block">正如那次母亲得知此次妻为她买衣服时,曾让哥捎话:别买,不穿。衣服有的是,买回来也得再拿回去。我知道,母亲怕花钱。多少年来,压根儿也没考虑过自己穿什么。如今老了,更不愿在这上面破费了。拗不过,母亲只好说:看到你实在要给我买衣裳,我才有了这个想法。这么些年来,我也没要过什么,那就给我买个冰柜吧。</p><p class="ql-block">我答应了她。</p><p class="ql-block">不是母亲的要求,而是我们做子女的对老人需求的忽略。</p><p class="ql-block">如果早些年,我们就有所考虑,他们就能早些年享用,岂不更好?早买早受益,可我们想到的都是自己,又哪里会想到他们呢?</p><p class="ql-block">我深深地自责了。</p><p class="ql-block">忽略,是爱的缺失。</p><p class="ql-block">“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总改不过来呢?”母亲拿筷子总是不看又总是一头大一头小时,我总是严正指出,而每一次又收效甚微。只是在我说出的当时,马上会得到掉个的回应。</p><p class="ql-block">习惯。</p><p class="ql-block">习惯了的东西很难改变。</p><p class="ql-block">爱也是一种习惯。似乎总在代代传承,这一点无须提醒。而敬老爱老,却需公益倡导。这就是差异。</p><p class="ql-block">岁月的打磨,她也许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爱你。</p><p class="ql-block">这种爱,就像母亲的手的抚摸,永远如沐春风。</p><p class="ql-block">一双手,脉络中写满了岁月的坎坷与人生的艰辛,托起的却是满心的希望与温暖的期待。</p><p class="ql-block">此刻,我只想把母亲的手掂在我手中,轻轻地抚摸……</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即14 年1 月27 日 夜</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笔尖舞者,原名索春保,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临淄区优秀教师,临淄区百姓学习之星,临淄区“诗词大赛”先进个人荣誉称号。教育部首批凉山支教教师,凉山基础教育专家顾问。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优秀支教教师。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幼酷爱文学,文笔格调唯美,细腻,又不乏情怀与哲思。文章发表于《中国科技教育》《山东教育》《语文周报》《凉山广播电视报》西昌都市生活第一报《淄博日报》《淄博晚报》《大众报业·鲁中晨报》《凉山日报》各种刊物与学习强国等平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