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 / 悦耳</p><p class="ql-block">图 / 悦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沉重的磨盘将你碾碎,是在教会你细腻,避免你太过粗糙地度过一生。”</p><p class="ql-block"> ——摘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们唯一的兄妹照。最近孩子修复后发给我,我久久凝视着,往事便像照片一样,变得愈发清晰起来。</p><p class="ql-block"> 50年代运动多,父母寒暑假经常要集中学习,我因年幼成了累赘,有三个寒假都被寄养在房东韩妈家。</p><p class="ql-block"> 快过年了,食品店要供应豆腐豆芽,小孩们都提前去排队,我替韩妈正排着队,很少见面的哥哥,突然出现在面前,令我惊喜不已,他拽着我手就走。</p><p class="ql-block"> 在照相馆门口,又看见姐姐,她们中学生虽放假,却要留校参加活动。哥哥把她也找来了,然后,就有了这张珍贵的照片(推算应该是1956年冬)。</p><p class="ql-block"> 母亲看了照片,说我衣角没抻直,棉裤腿露着,埋怨哥姐咋不给我换身好衣服。哥哥说时间紧来不及啊。照相时,他俩对我的辫子倒挺上心,姐姐非把它捋到我背后,哥哥坚持一前一后摆放。倒腾几次,哥哥赢了。不知我那老鼠尾巴似的辫子,有啥好看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们 三兄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哥哥49年高中毕业后,我家颠沛流离到了广元,父兄均在政府街小学教书糊口,哥哥很快被调到县委宣传部,又派往青川平武搞了几年土地改革运动。两天前,山里残余的武装土匪,悄悄包围了工作队驻地,准备将干部们一网打尽。幸被老乡发现告知,才幸免于难。哥哥突围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三兄妹聚到一起照张相。因他办完公事还要回去继续工作,万一“光荣”了,起码还留下一张合影。</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幼年时,哥哥来雪峰小学看望母亲。在其他小孩教唆下,我让他给我买个玩具,然后就忘了这事。没想到他下次来时给我买了小皮球,大皮球,万花筒,小喇叭,狗熊,青蛙,竹蛇,橡皮鸽子,鸡公啄米,儿童口琴……蹦的,叫的,吹的,花花绿绿一大堆。把我乐得晚上做梦都笑醒。</p><p class="ql-block"> 他对姐姐也特大方。姐姐 11岁上中学住校独立生活,虽有父母供养,但哥哥念她无人照顾,就把自己的存折送给她用,里面有一百多元(相当现在近万元)。连中学老师都对我妈说:这样影响不好,不要养成她大手大脚的习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高中毕业时的哥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哥哥曾被派往广元最艰苦的曾家山地区工作(现在是旅游胜地,那时叫九区)。有次一人在原始森林中踏勘绘制地图,偶遇一位衣不裹体的老农,蜷缩在雪地里发抖,他就把棉衣里八成新的衬衣脱下送给老人。妈妈知道后表扬了他。</p><p class="ql-block"> 哥哥上高中时,是当地名校的学霸,因时局动乱失去考大学机会,一直在复习备考。不料运动中批判他走白专道路,从此便死了这心,也远离他喜欢的无线电,一心一意搞农村工作。他为元坝,杏树地区,培训出第一批农村会计,从大石区到柳桥区几十公里,公路两旁房屋墙上,有关“三面红旗”的大型宣传画,标语,全出自他手。哥哥喜欢美术,读幼儿园时画的日本飞机扔炸弹,曾登上杂志。他也为排着队的农民写对联。</p><p class="ql-block"> 有人在树上吊死,迷信的农民都不近前,哥哥去处理时天已黑,他必须做出表率,硬着头皮一人从那树下经过,农民看他不怕鬼,心服口服了,在他组织下把后事办完。</p><p class="ql-block"> 在大石区工作下队驻点,生产队有个新娘子,丈夫在外工作,家中天天闹鬼,屋子空着没人敢住。村里人心惶惶。哥哥就专门挑那屋子住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土改工作队时的哥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上,屋里真的到处乱响,哥哥用手电照去,原来是老鼠作祟。他就用碎玻璃渣和稀泥,把所有鼠洞堵上。第二天,墙上高处一个未堵的洞口,露出长长的蛇尾巴。原来,老鼠闷死了,捕鼠的蛇为逃生被迫从唯一的洞口退出。蛇的鳞片决定它只能前行不能后退,因此就有了墙上的半截死蛇。迷信不攻自破,此后再没闹过鬼。</p><p class="ql-block"> 假期天我们相聚,哥哥把他的集邮册让我和姐姐看,还给我俩讲解那些珍贵的老邮票。他和姐姐吹口琴让我唱歌,哥左手握着有飞天图案的弧形口琴,右手半握拳迅速拍打左手,吹出颤悠悠的声音很好听。他模仿藏民欢迎他们的舞蹈,跳给我和姐姐看,那未经加工原汁原味的动作,把我笑出眼泪。他在艰苦的地区工作,也不忘带着他的京胡和手风琴。</p><p class="ql-block"> 有次,他兴高采烈带我去看电影《周信芳舞台艺术》,我喜欢看《马兰花》《追鱼》这类神话故事的影片,对戴着长胡须的老头唱戏表示厌倦。他就给我讲京剧艺术的美,影片中哪些地方最精彩等等,从头讲到尾,我才知道内行看门道,我多么浅薄无知。</p><p class="ql-block"> 区里配给他稀罕的“洋马儿”——自行车,是他下农村的交通工具,常常夜间骑行几十公里,他能倾斜骑着车转小圈圈,耍杂技似的把地上钥匙捡起来。走热了就跳进路边的深水潭扑腾踩水花。有次寒假天黑时他回到家,和妈说着家常话,早上我醒来就问:哥哥呢?妈说他路过家门,半夜就赶回区上了,走时还撩开被角看看你。我哭着嚷:为啥不把我喊醒?常年的奔波,把他这一介书生磨练出一副好身板,古稀之年走山路都健步如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哥哥和宣传部的同事(右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我趁他不在家,爱翻他书箱。抓起本《天方夜谭》一看,却是英文版,只好欣赏他给书里空白边角画的插图。似懂非懂地乱翻那一摞摞《知识就是力量》杂志。</p><p class="ql-block"> 我下乡时,哥哥连“脸部三角区的痘痘不能挤”,“红药水与碘酒不能混用”以及夏季过山沟如何防洪水逃生这些事,都对我耳提面命。还特意送我一本《农村实用手册》。他到我插队地方来看我,把家中的《红楼梦》,《聊斋志异》等书带给我读。怕别人说是毒草引来灾祸,特意包上书皮,将伟人有关这两本书的语录抄下,粘在扉页。其实他多虑了,社员对我很好,没人监视我看啥书,何况我是晚上看。</p><p class="ql-block"> 每次和哥见面,他会买解放鞋,尼龙袜,羊毛风雪帽之类的东西送我。上车前还要绕道给我买两包点心,其中有他最爱吃的沙琪玛。我回家时,晚上和他围着火炉可以聊几个小时,尽管我们相差18岁。那时无手机也无百度,我积攒在心的很多问题,只能问他。比如报纸上看到个“剪刀差”,我问是啥意思?他简单明了给我讲解了这经济术语。我奇怪宇宙为啥没有尽头?他说因为它大得超出了人的想象。他也会平静地给我讲述他的遭遇。总之,天文历史地理,文学音乐军事,以及田间农事,手工制作,好像没有他不懂不会的。哦,就是不懂世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哥哥和宣传部的同事(左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过他有时也很“鬼”。在宣传部工作时,有个他喜欢的新电影上映,却买不上票,找关系又怕影响不好。急中生智,就扛个大喇叭大摇大摆往影院走,影院工作人员都认识他,守门人是凶巴巴的络腮胡儿老李头,以为他来帮忙修理机子,还笑着对他点点头,他就畅通无阻进了电影院。</p><p class="ql-block"> 众所周知的原因,哥哥中年命运坎坷。在面对税务干部和教师职业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享受着原来干部工资去教书了,只想隐居于青山绿水中,与学童共欢愉。他编的教材受到好评和推广。谁知又被莫须有的罪名挨斗。挨斗后走在路上,会有不认识的学生家长尾随,一声不响塞给他干粮。即使派他去修水库,一到工地,领导就让他搞管理,负责绘画宣传工作,趁机让哥哥辅导他孩子学习。结果双赢,哥哥免受苦力折磨,领导孩子考上大学。无论多大风浪,他都坦然面对,能屈能伸,随遇而安,如水般刚毅柔顺,纯净淡泊。他像一片仙人掌,扔在哪里都能扎根生存。走过那段泥泞路后,他被选为学校工会主席,高级教师,区人大代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当教师的哥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为尽到代表职责,他曾给母校所在地的外省市写信,说当年日寇有颗炸弹扔在某处未爆炸,搞基建时要小心。市领导还回信感谢他。他还给广元某单位写信,指出某显眼处有几个错别字。我知道后就开玩笑:国家那么多大事都顾不过来,为几个错别字还值当写个信,哥哥你好“迂”啊,是个“迂夫子”。</p><p class="ql-block"> 哥哥88米寿那年离开了我们。再次端详这张兄妹合影,照片却由清晰逐渐模糊,因为我眼帘上已挂满“瀑布”。</p><p class="ql-block"> 愿他在另一个世界,有青山绿水为伴,开卷吟诗,抚琴作画,观雪听雨,围炉煮茶。修篱种菜,与朋话桑麻。愿我们兄妹能在梦中相聚,我和姐姐会送他好多甜酥的沙琪玛,听他讲中外小说,看他跳康巴。</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