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大藏

高原

大藏寺，全名甘丹大藏恒周林，“大藏”，藏语即“圆满的信心”。

是六百年前，高僧阿旺札巴在嘉绒地区建下了108座寺院的最后一座。

一 、上山

朝圣的路，本就不会轻松。

五一假期第一天，凌晨5:30起床，6:30到机场，中午11:00到成都，预约好的车因为堵车，在12:30后才姗姗来迟。直至当日深夜时分，我推开车门，站在大藏寺门口的广场上往家里报平安时，才发现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

大藏寺距离成都500多公里，听阿敏说，我们6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没承想，还没到马尔康，车就出了点问题，司机说应该是油门的问题，速度一直提不起来，死扛着到了马尔康高速出口，换了部他联系的车上山。

去大藏寺有两条路可走，南线要翻越卡子垭山口，全程50公里。北线要途经脚木足乡和沙尔宗乡，全程108公里。听说前两天下的一场大雪，封住了垭口，我们只能从北线上山。

夕阳西斜，我们开始翻越大山，这是我有生之年经遇的最险峻的山路，山路很窄，呈“之’字形，仅容一辆车行驶，每隔一百米左右就一个180度的折返，然后30度坡爬升，虽然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相对宽一点的交汇点，但每一次交汇车时，人在车里是看不见路基外沿的，上山这一边的我们只看见车离谷底越来越远。

司机是当地人，许是他走惯了这样的路，一点都不以为意，路上不时的接电话。疲惫不堪的我毫无睡意，见他电话响，心里就紧张的不行，也总是忍不住就央求他赶紧挂机。

夜色越来越浓重，四周黑呼呼的，只有车前那一小段距离，因为车灯才有了点光亮。一路我都紧盯着车前的那点光，感觉唯有这样心里才多少有点安全感。

到达第一夜，我沉沉入睡。3500左右的海拔对我来说，身体上没有任何不适，那是种“我终于到了”的松弛。

如果说只是纯粹的旅游，包括我自己都觉得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去探访一个地方，而这一路的艰辛，都是在考验每一个朝圣者的赤诚。

旅途和人生一样，若不经历一番艰难跋涉，不体验肉身的不适和磨难，甚至是痛楚，就很难拥有所谓的意志。

而轻而易举的得与到，总是少了那么点庄重的表达。

二，山中六日

一夜安眠，醒来后拉开窗帘，只看见一束光，穿过云层，照在寺院那片建筑群上，闪闪发光，如同童话里的宫殿，美的让人震撼和心醉。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景像惊住，感觉自己身处的地方，不在人间。

寺院所处的山形如一头巨象，寺院就建在象的颈部，被附近的山势环绕其中，自然形成了一座十三尊大威德金刚坛城的排列。以寺院为中心，东、南、西、北各有一峰，如坛城的四方护法。

在山上的那些天，生活安宁而自在。也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八点吃早饭，午饭十二点，晚饭六点，中间很长一段时间，就坐在大殿里听经闻法。山中多雨，而不下雨的夜里，皓月当空，满天的星星，浩浩荡荡。

早上的日出和傍晚的夕阳，也是极美的景致。

某日傍晚，坐在住所的窗前，边打电话边看太阳越来越靠近山巅，快要落到山那边时，电话打完。看着原来红彤彤的光线慢慢变弱变白，在天际晕开、氤氲……这由强慢慢变弱的光线，让我感觉如同一个人的生命力，在我眼前慢慢消失。

从光明走向黑暗，是不是如同生死？

我直面过生死，以亲属和医疗照护者的角色。而无论是哪种角色，除了不舍、悲伤和无能为力，我也有恐惧。就如人们习惯对未知和黑暗产生恐惧，我也不例外。

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 一个人去寺院的转经道走一圈。没有任何犹豫，我立马下楼。

寺院外围一公里多的转经走廊里有1080个大小不一的转经筒，每转动一个经筒，经筒旋转带动铃铛的声音清脆明亮，回响在山间。寺院地处高山深处，本就没有喧嚣和嘈杂，而这个时候，更显寂静深沉。

夜色越来越厚重，转经道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看见了自己内心慢慢升起的恐惧，这份恐惧让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

但我得直面这份恐惧，这本就是我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转经的目的。

我极力让自己的意识只关注到脚下和呼吸，也极力让自己每一步都保持平稳。但好像很难，呼吸是不由自主，脚步经常不受控制，而意识很快就无意识的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深呼吸……去就去吧，有回来就好。

40分钟后，夜色深沉，我走完了一圈。

几日后，有朋友问我，这个行走的收获或者说意义是什么？我说，很难用语言或者文字表达出来，那是自己内心长出来的东西。而每件事情的发生，都只是发生，所有的意义都是我们头脑加上去的。

身处红尘，我们很难真正的与喧嚣和繁华断了往来，而再热闹的宴席，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我们总归要学会独处，也都要学习面对自己独自一人离去的时候。

这是一次很特殊的体验。

三，下山

美好的时光最不经用，转眼就到了回程之日。天气晴好了几天，卡子垭山口的积雪被清除后再无新雪堆积，这次我们可以从南线下山。

回望大藏寺，真的很美。蓝蓝的天空，宁静的寺庙，远处连绵的山脉顶上还积着白雪。

也许现在不是大藏寺最美的季节，但眼前的景色，也犹如神灵用他的如椽巨笔，在大自然里描绘出一副人神共处的唐卡画。

阿来在《大地的阶梯》里写有一段话，特别迷人 ：“我看那些山，一层一层的，就像一个又一个阶梯，我觉得有一天，我的灵魂踩着这些梯子会去到天上。”

如果，可以在想象力之外的世界为灵魂寻找故乡，我想，那也是我的。

附:

文字记录里的行程就此结束。

特别感谢培杰仁波切，他让我真切的目睹和感悟慈悲的力量和谦卑的温暖；还有大管家，那么繁忙还屡屡关照。

也谢谢阿敏和我的两个小伙伴，如果不是阿敏的邀约和她们俩的陪伴，念想里的行程不会这么快就实现。

……所遇皆菩萨。

对于我们来说，“相信”很重要，相信会让心有力量，有着落。

就比如我相信，我，我们，还会再去高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