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春月夜

海边过客

要不是今年的清明正是农历十五，我也无法感受到故乡春月的美好景象。

清明时节，我们客家人都会回乡祭祖，无论身处天涯海角，不分身份高低贵贱，我们都会从天南地北，回到生养的地方，站在先人的坟前，鞠躬唱喏，表达对先人的挂念与追思，不夸张地说，清明回乡的人们要比春节回来的人们多出很多很多。作为客家人的一分子，我也一样，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回趟老家（2020年、2022年因疫情紧张未回），挑上吉日吉时，备上薄酒香烛，在各祖先的坟前清扫、祭祀。

今年的清明注定非同一般。从大环境上来说，疫情好转，管控放宽，外出的人们都可以回来，从村里大门前停车坪上密集停放的车辆可见一斑。对我而言，因去年未回，今年肯定是要回的，更有甚的是，在这特殊的时日，我却看到了久违的春月。

这是清明前一天，农历二月十四日，正是我们村择定上坟祭祖之日，其实我们村上坟是从农历二月十一开始的，要先是对整村同姓氏族的祖坟进行祭祀，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坟了，最老的可以上溯到四百多年前，然后是由各分枝（房胯）对同枝祖坟进行祭祀，最后才是由各家各户对自家祖坟（我们俗称私坟）进行扫墓，也就是农历二月十四日要祭祀的对象了，这些都是曾曾祖，曾祖，祖辈、父辈的坟墓了。然而农历二月十四日天公并不作美，似乎祖先们似乎是为了考验后辈的诚意，大雨一直下个不停，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停了下来，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呀。我们是冒着大雨去给祖先上坟的，我们身披雨衣或手撑雨伞，穿梭在故乡的崇山峻岭中，到各个祖先的坟前扫祭，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五点多钟。

也许是祖先对我们白天的辛劳作出补偿，天黑后不久，我就见到“月出东山之上”的美景，那时只见一轮明月挂在东边埂排墩山顶，虽是农历十四，但月亮已经很圆很圆，像是我们白天刚吃过的白色糍粑。月亮并不很大，偶有一丝丝淡淡的乌云拂过其面，却无法掩去其在夜空中的光芒，月光也不是很亮，却非常地柔和，她温柔地勾勒出了埂排墩的轮廓，却并不描出其细节，让这轮明月与埂排墩一起组成了一幅朦胧的山水画，意境深远悠长。我久居海边的客乡，经常见到“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色，却也只能是“闺中只独看”了，但对故乡这种山村春月的记忆却已模糊，面对眼前景色，我一时竟有点看呆了，直到屋里传来轻唤吃饭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回屋吃晚饭去了。

晚饭后不久，我再次走出屋外，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虽然未到月上中天之时，但我在院子里已可以看到一轮高挂的明月了。宁静的夜空经春雨地洗刷后非常干净透彻，虽然仍有不少的乌云，却无法完全遮掩住这轮明月，她静静地挂在月空中，散发出柔和的月光，勾勒出院墙与屋檐的轮廓，让我知道我身处故乡，脚踩在故乡的土地上。我走从院门走了出去，沿着公路往林子埂方向走去，我慢慢地走着，这轮明月也陪着我慢慢地走着，她慢慢地穿梭在云层间，努力地洒下她柔和的月光，是要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我驻足凝望着她时，她也停滞不前，她努力地推开遮掩着的云层，与我温柔地对视着。雨后的水泥公路有点发暗，但在温柔的月光下轮廓还是非常的明显，月光捎带着勾勒出了周边的景象，那高高的乔木，低矮的灌木，整齐的菜地，还有稀疏的村落……我沐浴着月光，在水泥公路上慢慢地走着，呼吸着故乡清新的空气，间或还能听见声声春虫的吟唱。都说春寒料峭，但我并未觉得一丝寒意。我忽然想起唐代诗人刘方平的《月夜》，“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这是不是很应景呢？在这春暖时节，夜深人静，有故乡春月的陪伴，踩在故乡的土地上，呼吸着故乡的清新的空气，感受着故乡的怀抱，真是人生之幸事呀！我努力地搜寻着故乡春月的记忆，却发现我已记不起上次看到故乡的春月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还是在我未外出求学时的三十多年前吧，故乡春月的模样仍旧模糊不清。就让故乡今夜的春月印在我的脑海，让我回味其柔和、静怡、圆满吧。

我是在清明节后的第一天下午离开故乡的。那天，早上一直在下雨，午饭后天气才开始放晴，阳光明媚了起来。也许，这是上天不愿渲染离别的气氛，才让我在煦暖的春光中与家人告别吧。我驱车而去，没见故乡的月亮，直到开出很远很远，才见山头有一轮明月，那时我已距故乡几百里之遥了，也许这就是故乡的月亮，她一直默默地陪伴着我，见天色渐暗又出来为我照亮前程，指明方向吧。只是，这又要让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了！

2023年4月9日，于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