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吟》秦海筹遗著

奐玙Mary

漫吟

秦海筹遗著

秦海筹(1870-1960)系广东番禺县人,行医信佛。

漫吟补遗

感 时

三十一年（一九四二年）九月廿六日

倭冦侵华，省垣陷落，我乡尽为倭奴盘裾，近闻倭奴退走，我西街一带除破屋零星十餘家外，尽为丘墟，而鄕人死亡离散，惨不堪言，戚友亦多同。此惨痛感极和泪草成二绝

我生本具佛心肠，鄕事传来倍感伤。

少壮死亡富竆饿，街前秋草送斜阳。

乍聆戚友传消息，尽是凄凉沦落声。

死病寒饿重迭苦，相惊和泪诉离情。

新 居

一九四四年于平远

七载遭离乱，家无一物餘。

幸兹得乐土，爰筑小蜗庐。

地堪容我膝，奚必华堂居。

飢摘我园蔬，奚必叹无鱼。

飘荡身荆棘，安定心唐虞。

昼夜无一事，时还读佛书。

鸟声若酬答，欣此树扶疏。

有时花香来，游蝶与之俱。

万物各自得，光天化日舒。

昨梦龙虎斗，醒后竟何如。

夜凉群动息，生意满庭除。

对月偶作

长空万里无片云，园月一轮照虚夕，

冰壶皎皎一物无。灵臺独耀清净色，

离人思归动秋悲，天涯闺阁空相忆。

岂知爱为生死根，恩情深种牢不拨，

悲欢离合几时休。生生世世罔有极，

谁悟空花人世飞，万紫千红一瞬息。

群动无声寂寞中，惟有月明照今昔。

菊花

一九四五年重阳日

秋凉淡树色，东篱菊始芳。

不争露桃研，不矜雪松苍。

閒静蕴深素，风高斗古香。

孤芳有谁匹，空谷拟兰王。

我独爱白菊，不羡红与黄。

有染非本色，皎皎凌清霜。

孤芳谢众卉，风味淡弥长。

独禀坚贞性，萧然寄篱东。

富贵惊天下，牡丹一品红。

自怜霜雪意，不解向春风。

隠逸名菊花，称谓殊未合。

本具凌霜志，英姿独秀发。

藩篱势固守，外侮岂能狎。

不甘风霜欺，身穿黄金甲。

百战气不馁，挺挺称豪侠。

东夷侵我疆，对之生愧炸。

偶 题

一九五二年五月十八日

绿水青山长不坏，此中自有四时春。

六度久沉眼忽醒，风清月白悟根源。

初中后非三世事，原是循环一气通。

此后人缘淡复淡，无边世界一床中。

自传

略述五十年前行状

溯自七龄入塾。作联调韵。颇得师称。踰岁隋荒。观剧敲棋。屡违庭训。十五而悔悟前非。行为皆谬。十六而入专家。人笑蠢材。自怜枵腹。十九而就大学。三更灯火。午夜鸡声。虽喜文坛颇显。终嫌根柢空疏。枯笔未花。棘闈小试。泮宫之芹藻未香。祖父之讣音卒至。由是债台拆卸。物业全空。两神清风。一囊秋水。然望云为程。尚思展步。以文会友。莫补饔餐。既不克斩断穷根。不得已而依栖蒙馆。猴猻王尚足自豪。童蒙长未为隋落。不意东家之馆未终。岂料入病之魔突至。人参未中肯棨。气色已等於柔丝。大黄直斩重关。命乃续乎香石。由是业儒习医。舍命图利。争奈顾瞻囊橐。白手无文。谋及妇人。金釧有色。由钟而关。叶雪欲枯。几月已可。三年有成。初试仓头。魂梦犹惊。継困河南。泪痕尚湿。师悯无依。亲为指点。一纸空函。隻身孤往。不独人多不识。抑且语半难通。幸逢至友。介绍赖君。一见如故交。相逢即知己。不弃菲材浅薄。且许医学宏深。既探悉余怀。逐齐招乡老。告以解囊乐施。遂得善堂创办。千金之款。一夜而成。愿既宏矣。感且游哉。由是二年。医名渐著。从兹以后。家新粗安。嫁女婚男。幸完旧债。养生送死。未报亲恩。日日肩舆。短尽青年好梦。张张单纸。竟成白首生涯。保己之身。救人之阨。只为知己用。敢说良相功。曾日月之几何。而年龄已半百徐已。

民国十二年 海筹氏自誌于增城上池春药房

续传

嗟呼。五十年前事。既等曇花。二十年后身。亦同幻海。局长校长。四年徒自劳心。看经念经。十载不磨成意。自设善堂。敢去济众。小施汤药。何足活人。济世之慈梦未园。日本之丧鐘远播。仓皇出走。连夜奔驰。搭船乘车。难于登天。呼母唤儿。惨同入狱。婴儿迫死而不觉。小孩堕水而无声。惨惨悲风。茫茫浩刦。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鸣呼。倭奴肆毒。铁骥纵横。数千里黄沙白骨。孰弔孤魂。十万亿佛土庄敬。谁知极乐。差幸诸儿成立。米珠未致啼饥。破天犹存。炼石终能补漏。然而龙争虎斗。毕竟镜裡空花。遯地飞天。终属水中幻月。模糊血肉。恐是前因。粉碎形骸。似关宿债。悲惊恐。七载徒叹无家。诗医释三学未常释卷。悲欢离合。总是天荆。南北东西。无非地棘。身世蓬飘未驻。江山锦绣何时。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委心大化任去留而已。爰撃鉢而歌曰。苦海茫茫恨不穷。谁知极乐有天宫。金银台上咨欢笑。回首人间事事空。

民国三十二年孟冬时年七十又三 海筹氏复誌於曲江黄田坝

天栅纪

心不超者。居高不高。志不旷者。处不矌。其居处之高旷。不在外求。而在方寸也。久矣。念於增城方中店二峙一天栅。四面垂帘。杂以花卉。以白云为篱。以碧山为案。以清风为友。以明月为邻。庄子所谓心有天游。淡然独与神明居者。得无与是有合耶。每於烟霞澄鲜。擕友登揽。顾而乐之。客有笑之者曰。子之隐在市。其如尘俗何。且吾闻隐於山。隐於水。隐於耕钓者矣。未闻贾於市而隐者也。余曰。余所知方寸耳。方寸外。固无物也。何者为隐。何者为贾。何者为山水。为城市。吾固知。而不知也。夫胞有重阆。心有灵台。使龙蛇日起伏於其间。而柴塞其竇。虽处至清至静之境。固无时不嚣嚣也。惟与天为徒。兴化往来。应物不物。混俗不俗。不独市井高旷之地可居。虽处蚁之竇。蜂之窝。未尝不恢恢有馀也。客起而笑。相对忘言。而西山爽气。在我襟袖。飘飘如在云雾中矣。

阶友登凤凰山探梅记

城西南隅。有山萃然起苍茫中。望之蔚然而深秀者。凤凰山也。山山有亭。巍然而高出者。菊坡亭也。亭环以梅。错节而蟠空者。徐学使花农之所遗植也。花时游人如鱜。余与友登其上。见夫老干撑云。若虬龙之欲上天。疏枝点雪。如野鹤之欲饮渊。香风拂拂。从脑海压入。碎玉乱扑我衣袂。如天女散花。目不暇给。疑清虚宫疑香雪海。恍然如身在瑶池间也。兴狂抵掌。访陆放翁而放翁渺不可得。岂一树梅花一放翁之语。欺我耶？抑古今人之不相及也。况山名凤凰。凤凰何在？亭名菊坡。菊坡奚存？於是慷慨激昂。攀条而作歌曰。凤兮凰兮何时来。凤凰去后馀荒臺。荒臺极目白云堆。白云黄叶点苍苔。我来登眺空徘徊。凤凰菊坡安在哉。人物变幻喝足计。与君聊赏岭头梅。吁嗟乎。人物变幻喝足计。与君聊赏岭头梅。

牛嶠山园记

太虚寥然。人境廓然。奔者。走者。劳者。役者。閒者。静者。为忧为虑。为焦思。为热中。为睨傲。为放荡。其类百出。变幻不穷。夫奔走劳役者。所图在富贵功名。而閒者静者。所图在朋友山水。其所趋不同。而其所图则一也。又何必朋友山水之是。而功名富贵之非乎。余性嗜閒静。而淫於山水朋友。适於牛嶠山得一窝之地。结庐建楼。竹园花壁。设为琴棋诗酒以餂朋友之来。山上有石。石上筑亭。朝阴夕暉。以咨尝山水之味。饱食遨游。谬然不知其所为。飂然不知其所止。方疑功名富贵之无用。而不知功名富贵中人又嗤余为何物也。嗟乎。功名也。富贵也。朋友也。山水也。皆物也。物之与物。奚足以致乎。先古之圣至人。灵府湛然。无一物於以柴其中。而塞其竇。故神游空际。而与造化往来。其视余之区区山水朋友。不知咲为妄凿垣樯而植蓬蒿也哉。噫。至人乎。至人乎。其与天游。而不与人游者乎。

如园记

天地逆旅也。吾人当以天地为庐。白云为藩。碧山为屏。五湖四海为襟带。区区建一园。筑一楼。貌乎小哉。然佛有祇园。庄有漆园。胡又何居。今吾友虗白生建如园。梵典谓。【如如。不动貌。】殆有取於此耶。或谓如。似也。非园而如园。如园而非园也。非耶。是耶。又乌乎知。然园中固有楼。有池。有亭。有草木花竹。诸几清雅之物。莫不具有。又有高人墨客往来其中。明明有矣。明明有诸园矣。尚得谓有非有。园非园耶。虽然。楼也。池也。亭也。人与物也。果能长有耶。彼天地。白云。碧山。湖海。亦岂能必其长在耶。嗟乎。人在斯世。如梦幻泡影、如露复如电。曾何园之足云。然既识此梦幻。泡影。露电。又何不可姑以园观。吾与虗白生逍然寄游於此者。亦以非园卽园。无乐为乐也。园可也。如园可也。非园亦可也。祇园可也。漆园可也。天地为园。亦无不可也。虗白生好佛法。南华。请以斯理质之。

【漫吟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