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绻

风清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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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意幽深，窗外的风早已将歇下来。

星宿如银，耳朵里又盛满了钟表窸窣窣的声息。撇开这条挂于墙上的溪流，再有的动静就是暗夜轻柔的鼻音了。

都熟睡了吗？远方的你和满树黄澄澄的枇杷果，近处丽湖晃动的柳枝，以及庭院里仍在扎着堆努着嘴的一簇簇丁香。

拢拢的窗帘上透着斑驳驳的光亮，那忽白忽暗的影像多像一张有情调的栅栏。栅栏外的星月和栅栏内的我还都醒着。有一时的张望起身翻越了栅栏，却未寻到月儿那张白煞煞的脸，不知她这会儿窝到哪儿去了。眨巴眨巴眼，丝毫看不出星的疲惫，亦听不到星多余的言语。

掩于黑暗里的那一缕又一缕疑惑惑的眼神，又缩缩到另一处暗夜里。

尘世间，是不是所有的黑暗全都一样？视觉模糊，睡意模糊，尽管明白一切的黑暗都有破晓那刻，然而还是会深陷于对黑暗的恐惧之中。

怕黑，或许是小孩子的天性。怕独自夜行大概又是少年不可抑制的恐慌。由而发现，直到垂垂老矣，都会因了黑而含不化一个怕字。

江南的西溪湿地有条夜路，似乎寻不到尽头。来时蓬蓬勃勃的那份兴致，让我一径延伸着所有的心绪。待不得已独自折返时，才发觉四下里早没了人影儿。不闻流水，不见星火，只被路两旁黑黢黢的植被紧紧裹挟着。

归途遥迢，心，开始一寸寸紧缩，蔫俏悄地四下里窥瞄，一溜儿小碎步紧着倒腾。那种深陷于黑暗里的徒劳挣扎，直至远处的阑珊灯火突显了，我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这会儿就仿若于荒野里际遇了至亲，周边立时攒聚起一股暖暖的力量来。是的，正是这份暖，足以点亮你人生路上的所有至暗时刻。那一刻，不再去想一时的狼狈，全然抛舍对黑色的忧惧，继续乐颠颠地赶路，碍碍念念的是阳光下那爿沁心的景致。

偶尔有闲聊，和伙伴儿交换一下感受。倘若夜晚独自行走时，突然窜出个黑影来，你是祈盼这家伙在你前面晃荡呢，还是远远地将其甩至身后？通常，女人都很柔弱很胆小，这让那些拍着胸脯承诺出保护的爷们，是不是会陡生出股股豪气来？而无论男男女女，敢独自夜闯野岭荒山的，真真是要与狼共舞了。我的同类，要知道，黑夜足可以吞噬一切，而能够吞咽黑夜的又会是什么？人们要攫取怎样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来与巨大的黑暗抗衡？

趟过大半辈子平凡凡的岁年，还是不大情愿，去瞥人类物种的种种劣根和劣迹，尽管它无时不在，无刻不在。然，因果有轮回，还是各自取舍吧。只顾盼着，朗朗乾坤能塞满鸿明，让万众的满心满眼都呈托出繁茂的样子来。即便会有萧索的秋不停地闪过，亦会期盼着与你一起，去看飞雪，哪怕在圣洁的雪夜里，一不小心就双双白了头。

短短又长长的一生呦，每个人都会拥紧若干个长长短短的夜。没得抉择，你只青睐明亮而从不眷念暗影。间或，飘来点点音讯，那些大山里缺衣少食的娃儿，那些陋室中乏力苦撑的孤寡老者，那些深陷于疾苦里的黯淡生命，似乎只有他们，才益发能够深谙，深谙这夜的狭长与逼仄。

长夜自漫漫，孤灯殷相映，醉酒且当歌。人间诸事，又岂是他人可以轻易来妄加揣测的？那独属于一人的喘息，一人的负重，一人的倚望，一人的垂首，一人的默默舔舐，一人的伤口结痂……真的是无人可以替代。那就是一份你生命里的独享，他人断然无从介入。亲历过的人都会明了，这样的情境，无论你是谁，不论从哪一个角度透视，或多或少，或长或短，每一处有血有肉的呼吸里，纤纤女子也好，铮铮硬汉也罢，势必都会要经此番熬煎此遭淬炼的。那么，长夜，是否又会沦为成年人卸下面具后的残喘时光？谁知道呢。混沌之夜，舒朗之夜，月圆月缺之夜，风雨涤荡之夜……都不过是一截时空里一个自然片段而已。它悄悄而来，又默默隐去。你静静地打开，又轻轻地合拢。这万事万物，无不皈依长夜，皈依烟火，皈依尘土。

很多时候，当一边的长夜还在啼哭，而另一边的长夜又从不乏浪漫，心头思念的长河在静谧流淌。夜色从不乏丰满，有萌芽破土，有挑灯抚卷，还有挥毫泼墨。长夜还从不乏深邃、厚重的历史卷宗，总难掩一幕幕熠熠星光。

若细细说来，这长夜大概就是位长者，你瞧他的胸襟还有他的气魄，足以包容下世间万物的种种形态。长夜定还是位智者，它淡淡播种下参悟的种子，让沉浸其中的众生沉淀生长，让山川河谷依旧厚峻朗目，让幸运的人可以自醒救赎。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长夜，又何尝不是一缕缕晨曦、一道道曙光的见证与守候者。天地间的黑夜，凛然攥紧的皲裂的掌纹里，一定还会绽放出一抹崭新崭新的光明。

倦意来袭。长夜漫绻。

这会儿的梦里，浅夏的风酥软清凉。但见得梨花扑簌簌飞落。依旧是，一派莹雪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