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先生

闲潭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包子先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 / 钱劭良</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乡村小学美术教师。他在选岗的时候毅然选择了保和乡冷墩小学,我猜,不为别的,只因“冷墩”二字。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冷墩”的“冷”一定与老家丽江的“寒”有某种关联。</p><p class="ql-block"> 在去冷墩小学赴教前,包子先生给自己准备了一大箱厚衣服,赴教当天不仅穿了毛衣羽绒服,加绒的裤子和皮靴,还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班车才驶进个旧仙人洞隧道,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冷墩的“冷”或许与丽江的“寒”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的这种预感一出隧道就一点点得到验证。</p><p class="ql-block"> 冷墩小学是保和乡海拔最低的学校,平均海拔不足两百,即便已经入秋的九月,炙热的太阳还是能把冷墩小学的室外温度轻松地抬到三十度以上,接近四十度也是太平常不过的事。保和人都知道冷墩之所以叫冷墩,其实只是冷墩人的一种愿望,有种画饼充饥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穿过隧道,车就一直在下坡,越往下走,越感觉到热气逼人,特别是到普洒河后,包子先生只得不停地脱衣服,来扯去渐渐升高的热量。冷墩小学都没到,他的身上便只剩一件小毛衣了。可即便这样也不行,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一身都是湿漉漉的,那汗水甚至顺着衣袖爬出来,落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车还未停稳,他已经准备好夺门而出,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车上空间小的缘故,才会像蒸桑拿一般,下了车或许就不那么热了。不曾想,推开车门,迎面便是一股更强烈的热浪,直接把他推回到椅子上,坐出一屁股的汗。他僵直着身体,终于把自己挪出了车门,还好,校园里有几棵小叶榕树,枝繁叶茂,可以抵挡太阳的直晒,不过几米的距离,他跑过去已经气喘吁吁,瘫坐在石凳上,不想动弹。想着要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开始自己的教师生涯,挫败感油然而生。但既然选择了,他不想轻易放弃。</p><p class="ql-block"> 没有可换的薄衣服,也没有可以购买薄衣服来换的条件,再加上冷墩小学是寄宿制学校,为了减轻寄宿制学生的经济负担,那时冷墩小学上十天课才放一次假。在那十天里,包子先生想过跟冷墩小学的男老师借件衣服穿,可他发现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教师——李老师。李老师里面穿个背心,外面套个衬衫。小背心每天换,但衬衫每天都是那一件,料即使能借也只能借件背心来,这种衣服,躲在宿舍里面穿穿无妨,但要穿进教室是不允许的,也是他无法接受的,他只能打消这种念头。</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想到了那些女老师,现在这个社会很多服饰都是模糊性别的,说不定某个女老师会有合适的衣服救救他的急。可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还没与女老师们熟络起来,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失礼。何况上班第二天他就听见女同事在背后议论他,有人说他是不是身体不好,更有甚者,说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这么热的天还穿那么厚的衣服。他无力辩解,只能在异样的目光中熬着,自己想些点子给自己降温。</p><p class="ql-block"> 白天,包子先生通过冲凉来给自己降温。可能冲凉的频率太高,三天之后全身上下都冲秃噜皮了,一出汗就辣得生疼。晚上,包子先生把门窗开到最大,把床垫全部拆掉,只剩一面床单,依旧热得睡不着,即便冲几次凉也熬不到天亮。经验丰富的李老师告诉他,可以在走廊试试。包子先生照做了,在走廊的尽头,将床单铺在地上,再扔个枕头靠上去,没有凉快多少,但总比睡在宿舍里强。他这么想着,准备好好睡一觉,可刚要入睡,一群蚊子已经将他包围,时而偷袭,时而总攻,不一会儿,他已经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只得撤回宿舍。</p><p class="ql-block"> 一天不足四个小时的睡眠,让包子先生没熬几天就黑眼圈暴起。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像在看一只大熊猫,扔到动物园里去就可以当成镇园之宝来收参观费。</p><p class="ql-block"> 每当想起那几年时光,包子先生都感到后怕。但细细回味一下在冷墩小学的日子,除掉“热”的部分,也并非没有值得回忆的部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冷墩是典型的热带气候,热带水果琳琅满目,这是在高寒的丽江无法看到的。特别是满大街一排排挂着的金黄的香蕉,让包子先生莫名有种亲切。在包子先生的记忆里,丽江大多数地方都不适合栽种热带水果。特别是他读小学的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样便利,热带水果基本无法送达他们那里。这种先天的因素,导致包子先生极少机会看到热带水果,或许这样他才会被同学提来的那扇香蕉所忽悠,产生了一段看似滑稽可笑,听来却令人心疼的经历。</p><p class="ql-block"> 那是他读小学时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又到了收假的日子,包子先生背着行囊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回到学校,推开宿舍门他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就走到自己的床前,放下行囊却没人理睬,感觉很奇怪。若放在平时,他们是一定会围过来翻开他的行囊看看有什么好吃,可是今天……他转过身去,发现他们围在一起,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走过去双手伏在一个舍友的肩膀上,问“你们在看着什么呐,我回来了都不理睬”。 </p><p class="ql-block"> 坐在对面的同学搭腔到“我们在看这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看着桌子上确实摆了一扇金黄色的东西,看着有点眼熟,却一下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想了一下,感觉在哪本书里见过,至于名字,又一时没想起来,可又不想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就敷衍道“当然知道”。 </p><p class="ql-block"> “那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坐在他跟前的同学抬起头来说。 </p><p class="ql-block"> 正当他觉得要糗了的时候,坐在他跟前的同学又说话了,“这是香蕉。” </p><p class="ql-block"> 话音还未落,坐在对面的同学就纠正说“这不是中国的香蕉,是美国的banana,前两天我姨妈从美国回来,特意给我带的,我姨妈说了banana是世界上最贵最好吃的水果。”说完一脸的得意。 </p><p class="ql-block"> 都没有吃过,所以当那个同学说那是世界上最贵最好吃的水果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吞下了一股口水,包括包子先生。 </p><p class="ql-block"> 这么贵重的水果,大家都想尝尝什么味道,可那同学自然不会轻易分给他们吃。于是他们把自己带来的苹果、零食都抱到那同学面前,他才小心翼翼的扯下一个美国banana剥去皮,一人分了一小段。有几个同学心急一口就吞下去了,可能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可包子先生舍不得,他知道好东西要慢慢品。他轻轻地咬下一口,细细的咀嚼,再慢慢下咽。可能是同学说得太过“珍贵”,又可能是第一次吃,他真的觉得太好吃了,相信了美国banana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p><p class="ql-block"> 新奇的事物,容易被快速地传播,同学带来美国banana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学校的同学都想一睹美国banana的尊容,于是一下课,同学们都围在那个同学的身边,央求他拿出来看看,更有甚者为了得到一口美国banana尝尝,愿意拿东西换。他答应了,用两个美国banana就换了很多水果零食。后来他不再接受以物换物,开始要求用钱交换。起初两角钱半个美国banana,后来变成五角钱半个。两角钱半个的时候,包子先生嫌贵,没有下手,等到五角钱半个的时候,他用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买了一个,藏在书包里好几天,直到变黑,才吃掉。美国banana卖完,那同学成了大家眼中的“富豪”。或许是因为这次难得的经历,包子先生说那同学长大后成了水果商,主要贩卖香蕉为主的热带水果。</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到冷墩小学任教后,在一次课上提起这个故事,本意是想跟学生们分享一下自己有趣的童年,不曾想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学生们第二天就提了几袋香蕉挂在他的宿舍门上。包子先生感动之余,也心有余悸,赶紧在上课时跟他们解释,并想把香蕉还给他们。可学生们非旦不接受,还生气了。</p><p class="ql-block"> “包老师,这些香蕉是我们自家种的,不值什么钱,你就留下吧,我们下次不拿就是了”,他们说。</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怕伤害孩子们纯洁的心灵,就把香蕉留下了,但心里还是不安,思考再三,最后买了一些学习用品送给他们。</p><p class="ql-block"> 除了香蕉,包子先生在冷墩小学最重要的发现就是鹅卵石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冷墩小学地处红河北岸,在学校里就能听见红河奔腾的声响,循着那声响,穿过冷墩村,经过一片荔枝树林,几拢香蕉田,就到红河岸边。只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自小在金沙江岸长大,对河流有种莫名的情感,所以课余时间都喜欢去红河边走走,坐坐。特别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红河边的晚风总有一丝凉意,让人轻松,而晚霞泼洒在河面上的景色,也让人感觉美好。</p><p class="ql-block"> 但包子先生更多的时候是怀念那些自小在金沙江边玩耍的同伴,和家人,寄托一个游子对故乡的思念。思念至极就拾起河边的鹅卵石向河中扔去,石落水中击起的那声“咕咚”像是故乡对他的回应,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p><p class="ql-block"> 愉悦的心情是可以给一个画者带来创作的灵感的,当他又捡起一个鹅卵石刚想扔出去时,有种声音抓住了他的手,他的心。或许可以用这个鹅卵石做点什么,于是他就着红河水先将鹅卵石洗干净,再观察它的纹路,跟记忆里的金沙江的样子不谋而合。想到这里他有种莫名的兴奋,开始用手作笔,在脑子里勾勒金沙江的线条。打好了腹稿,他便急忙跑回学校,取出颜料和画笔,把脑子里金沙江的模样誊写到鹅卵石上。</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包子先生端详着那副“金沙江”,除了思乡之情得到一丝慰藉之外,当即决定捡更多的鹅卵石来作画,一来磨练自己的画技;二来可以打发空余的时间。从那以后一有时间包子先生就戴上草帽,提上小桶跑到红河边捡石头。</p><p class="ql-block"> 捡回来的石头,刷洗干净,在宿舍门前的走廊上晾干。同事们看着他宿舍门前堆满了石头都很诧异,问他“拿那么多石头做什么”,他却卖了个关子“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晾干的石头他就搬到宿舍的桌子上,一有时间就把玩,观察,有了想法就开始动笔,精巧的小鹅卵石就画点小动物,较大的石头就画点山水画。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就画了几十个鹅卵石画。同事们知道了,不约而同地挤在他狭小的宿舍里,赞不绝口。有个同事“不怀好意”,问他能不能送她一个,他点头让她挑一个带走,其他同事看到了,也提出“非分的想法”,他不能“厚此薄彼”,只得都满足。不一会儿,包子先生的鹅卵石画就被瓜分殆尽。他有些后悔,但心里还是有点安慰,至少他的鹅卵石画是有人喜欢的。</p><p class="ql-block"> 同事们得了便宜,都愿意陪他捡石头,于是黄昏的红河边上,包子先生不再形单影只。更好的是,同事们不仅帮他捡石头,也央求他教他们画鹅卵石画。从那以后,冷墩小学教师们画鹅卵石画蔚然成风。当时冷墩小学的校长——仇姐,知道了这件事,不仅自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还给他腾了一间教室作为工作室,打了几个柜子展览他的作品。后来,仇姐还建议他组建一个美术兴趣小组,同学们看过他的作品,自然都乐意跟他学,他也乐意教。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的鹅卵石画做成了校本课程,得到了学生和家长的一致好评。</p><p class="ql-block"> 那段画鹅卵石画的时光或许是包子先生最惬意的时光,也是他教师生涯里最浓重的一笔亮色。至于那些随之而来的关注和荣誉,均是锦上添花的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晚我一年参加工作,但我们从未在同一个教学点任过教,所以他在冷墩小学经历的那些事情,多是和他熟识了以后通过他的讲述获得。回想一下我们初次见面的时间,应该在2014年的7月,他到小咪勒小学监考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小咪勒小学算是保和乡最偏远的小学校,进出学校只有一条土路。好巧不巧,期末考前一天夜晚,干了许久的小咪勒村竟然下起雨来,一整夜的雨把土路冲刷得沟壑丛生,面目全非。车到半路不能行,包子先生他们只得弃车步行。说是“步行”,但从他们一身的“泥彩服”上看,说是“摸爬滚打”也不为过。可能他们在交通便利的冷墩小学,很少有这样的经历,本以为他们会喊苦喊累。但意外的,他们不以此为意,反以此为乐。几个人围站在水龙头前边刷洗身上的泥渍,边给我讲述着他们在山路上的狼狈模样,然后再拉着我一起“开怀大笑”。</p><p class="ql-block"> 但包子先生是个例外,当其他几个老师激烈地相互打趣,笑成一团,他却一个人细心地刷洗着自己的袖子,鞋子,有一腔没一腔地应着。也跟着笑,只是笑得很不大方,但看着又不像是故意收着,像是性格使然,从此他给我留下了腼腆和帅气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午饭时,在其他老师的介绍中我得知他喜欢画画,而他得知我喜欢写诗,我们便即兴约定,我写诗他作插画,出一本书。多年过去,一直未达成合作,有些遗憾。</p><p class="ql-block"> 同年9月末,冷墩小学校校长仇姐要带着老师们来我的老家家访,我们寨子属于他们学校的招生范围,她问我是否在家。我和仇姐早已认识,但关系好起来还得说到那次“吃豆腐”的经历。那年的校长培训班在建水开班,中心校派了我和仇姐去,那次培训吃住学习都在一个酒店里,两周的学习时间,每次晚饭前,酒店都会烤建水豆腐给学员吃,我和仇姐都好这一口,早早地就围坐在豆腐摊前。这段“吃豆腐”的经历,铸就了我们姐弟般的情感。</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学校因为交通不便,为了减少学校老师在山路上奔波的痛苦,实行上两个星期的课放四天假的制度。仇姐他们要来的那天,我恰巧放假在家,就回复她说在。同时自作主张,说晚饭就在我家吃,让她多带几个老师来,这样吃饭热闹。她爽快地答应了,开了一辆面包车来,座无虚席。</p><p class="ql-block"> 知道仇姐他们要来,老爸老妈很高兴,却也有些发愁。我老家偏居深山,条件不好,他们怕怠慢了客人们。我说没事,都是些熟人,没那么见外。于是他们了然,杀了两只跑步鸡,砍了个南瓜,炒几个小菜,再从老瓮里打点高粱酒出来。饭菜平常,酒水普通,但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还是热闹极其。</p><p class="ql-block"> 在吃饭的间隙,我注意到包子先生还是和记忆中那样腼腆,话不多,我料还是不太熟悉的缘故,就找些机会跟他搭话。我一问,他一答,我的用心没有击起太多涟漪。所以多年后提起当天的事,我只记得那些女老师啃鸡脚,吃鸡头,还有临走前抱走南瓜的情景,包子先生做了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完全没印象。他笑我只顾得看美女,并不在意他这个兄弟。我想解释,又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无奈地赔笑。</p><p class="ql-block"> 再次会面是2015年10月的事了,那时我刚从小咪勒小学调往梨花寨小学任教。新来了一批老师。为了让新老师们早点胜任教师岗位,我和校长商量组织一次新老师的汇报展示课活动,一来让他们暴露问题;二来针对问题,让老教师们给他们一些指点,好少走些弯路。校长很赞同,并提议可以邀请其他学校的老师来参加。他这么一提议,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仇姐,她是乡内的教学能手,她的老师们也不乏教学骨干,我觉得新老师们能得到她们的指导,是很好的一次学习机会。</p><p class="ql-block"> 从地理上来说,梨花寨小学跟小咪勒小学一比起来离冷墩小学更远了,但仇姐很支持我的想法,还带着几个老师来观摩指导,包子先生也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那次教研活动很成功,三个新教师的表现很成熟。仇姐她们专业的指导也很到位。但包子先生还是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午饭时我和包子先生坐一桌,知道他在冷墩小学做的美术课外兴趣小组做得很成功,学生们的鹅卵石画获得了不少奖项,让人敬佩。</p><p class="ql-block"> 2017年包子先生调往中心校任办公室主任,接收文件,报送材料,开会培训,有了更多的联系和接触,但我对他也只是多了一些“谦虚”、“随和”和“认真”的印象。真正与他熟知已是2018年后的事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p><p class="ql-block"> 2018年3月,我从梨花寨小学调往中心校工作,不仅和包子先生在一间办公室工作,连宿舍都只有一墙之隔,每天工作在一起,听着他的鼾声入睡和醒来,对他的了解才渐渐深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时包子先生因为“鹅卵石画”,已经获得了许多荣誉,特别是“马云乡村教师奖”的获得,让他成为了我们教育系统的榜样,乡村小学教师优秀代表。包子先生因“鹅卵石画”成名,也受“鹅卵石画”所“累”。他获奖的事,被媒体争相报道,许多人慕名而来,都想得到一副他的“鹅卵石画”。他无力拒绝,只得一一答应。</p><p class="ql-block"> 但需求量太大,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画两个,也要画个三年才能满足,这还不算每天都在增加的需求量。他不着急,但要的人却很着急,所以我经常看见他们在不同场合跟他要鹅卵石画的场景。路上遇见一个人,开口第一句就是“包老师,我的鹅卵石画画好没?”,在酒桌上碰一次杯就有人问一句“包老师,我的鹅卵石画什么时候给我”。但包子先生心态很好,总有应对的话。要么说“还在构思”;要么说“已经画了一半”;要么直接把责任推给对方,“你不找石头来,我没法画呀,我的石头都用完了”,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的心虚。于是有些人直接抱着石头来找他,他实在推脱不过,就挤点时间画两个,送出去。</p><p class="ql-block"> 他曾答应一个小学生画一幅“小萝莉”,可半年了也没见送。于是那女生每遇见他一次,就问一次“包老师,我的小萝莉画好没”。包子先生第一次说构思好了,要开始画了;第二次说已经画好头了;第三次还差手没画;第四次说就差上颜色了。直到他感觉实在没借口了,便抽了点时间画好了,送过去。</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小萝莉事件”成了我们几个同事打趣包子先生的话题。老白就经常打趣他“小萝莉都忍心骗,做不到就不要答应人家嘛”,包子先生听了,只是笑笑。但玩笑归玩笑,包子先生是个有心之人,答应的事情再忙,也会有所交代。但他的“有心”,也致使他有更多的伙计干。</p><p class="ql-block"> 作为乡村教师的优秀代表,包子先生经常受邀去一些学校做讲座,最主要的是给新进教师上课。乡村学校跟城区学校比起来,条件相对较差,工作更忙。榜样的力量,可以鼓励新进教师们沉下心来,扎根乡村学校,服务乡村教育。他很重视这样的讲座,每次都要花很多功夫修改课件,润色讲稿,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在我看来,他这样的付出是有取到效果的。</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还经常被请去美化村容寨貌。做得最多的就是给一些村寨的墙面作画。上班时间忙于工作,他就牺牲陪伴家人、女儿的周末时光,邀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带上作画工具走村入寨,一画就是几天。</p><p class="ql-block"> 在纯净的乡村,真心总能换来真心,包子先生每去到一个村寨,都受到人们的欢迎。老人们看着他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作画,会心疼地泡好茶水,请他到家里坐着休息休息;孩子们多半认识他,他还没到,就等在村口,主动帮他提水抬桌子。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插曲。</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他正准备给一个墙面作画,女主人突然跑出来阻止他,说“我家的墙,不给打广告”。他笑着解释说“我不是打广告,是画画”。那女人或许是知道“画画的事”的,就转为“威胁”,“这是我家的墙,你一定要画好看些,不然我可不答应”,包子先生答应说“好好好,我一定画好看些”。那女人还是不放心,每天站在旁边盯着,有时还要指点一下“这里颜色不好看”,“那里的线条不够粗”,他不以为意。直到包子先生画好了,那女人看着很满意,才露出笑脸来,请他进门喝茶,还要抓只“跑步鸡”杀给他吃,他婉转地拒绝了。</p><p class="ql-block"> 每次路过那些村寨,我总要停下来,和老人们一起站在阳光里看包子先生的画。听到他们说“画得真好”,我会点点头,再骄傲地告诉他们,“我知道画这些画的那个年轻人,他是我的同事,我们学校的老师”。并在他们赞许的目光中骄傲地走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才华上令人仰慕,生活上则让人羡慕。</p><p class="ql-block"> 包子先生面对生活的态度,概括起来就四个字——及时行乐。他总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滋味,有色彩,而我们作为他的同事,自然也就跟着沾光。</p><p class="ql-block"> 我曾在写“老汪”和“老白”的文章中说过,我们办公室的六个人,都有过生日的习惯。这种习惯如果我没记错,就是从包子先生开始兴起的。起初真的只是过生日,后来慢慢地演变成了只要想喝酒的那天就是生日,谁是组织者谁就是“寿仙”。</p><p class="ql-block"> 在乡村工作,下班后就有一大把时间,乡村没有多少娱乐活动,于是喝酒聊天就成了重要的项目。我们几个当中,包子先生过生日的频率是最多的,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要过两三次。每次他想过生日了,就在下班前半个小时给开小饭店的阿伯打电话,“阿伯哥,晚上我过生日,准备几个硬菜,好好庆祝一下”。起初,阿伯哥听到这样的话信以为真,很重视,菜品搭配极用心。后来,这样的电话一个星期就要接两三次,他就清楚了,知道我们几个小鬼只是想喝点酒,来消遣一下漫长的夜晚。他便笑笑说“好”,准备的菜肴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但一定都适合下酒。</p><p class="ql-block"> 一下班,包子先生喊一声“走了”,我们就自觉地关上电脑,锁上门跟他走下楼梯。走到阿伯哥的小饭店,不需要商量,一个眼神的交流就分完工,钱哥上菜,白哥摆碗,老汪倒茶,包子先生打酒。人坐定,先端起杯子,第一杯敬“寿仙”,一句“生日快乐”大家都明白其实就是“干杯”的意思。后面就自由发挥了,“有敌杀敌,无敌练兵”,唯一的要求,就是大家都要尽兴。</p><p class="ql-block"> 光是喝酒聊天,时间长了,也没多大意思。包子先生就提议,寻找点其他的乐趣。知道宿舍旁边的池塘里有鳝鱼,我们就约着去抓黄鳝。老汪是拿鳝鱼的高手,手到擒来。知道宿舍背后的山上有菌子,我们就约着去找菌子。老钱是菌的知心人,跟着他一朵菌子都逃不了。但个人感觉最有趣的还属那次去三岔河“闹鱼”。</p><p class="ql-block"> 那个中午,包子先生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得知,离我们不远的三岔河里有鱼,而且有一种生在本地叫冲天子的植物可以用来“闹鱼”,他就来了兴致,硬是要去“闹一次”,问我去哪里找冲天子。我是知道冲天子的,像扁豆一样的东西老家就有,小时候我们经常捡去小河里闹红尾鱼。但临时让我去找,我没有把握。当得知老白家里有,大概六七斤,算起来应该也够了,他就按捺不住了,赶紧叫老白找出来,午觉都不睡,就去村子里找机器磨碎。</p><p class="ql-block"> 我们劝他,等到下班的时候,没多少时间天就黑了,他不听硬要去,我们只好陪同。</p><p class="ql-block"> 一下班,我们就争分夺秒,去阿伯哥饭店取了些草木灰,拿上鱼兜和桶就出发了。三岔河修了水库,水路出水的地方刚好有个水潭,不大,可能有十米长四米宽,两三米深,这是我们的目标。但11月份的河水冰凉,包子先生不敢下水,老汪和老白却不怕,将冲天子粉和草木灰按一比一的比例搅拌均匀,放在麻袋里,脱掉鞋子,撸起裤管就下水了。就着放到水口的石头上揉,揉出白色的浆。这些浆水对人畜并无大害,但鱼虾却是招架不住的,一旦被他们吸入,不一会儿就会被闹晕,飘起来。</p><p class="ql-block"> 老白和老汪还在使劲地揉着,包子先生已经拿着鱼兜,睁大眼睛,在潭子边游走,准备捞鱼。我们知道药效不会这么快,大热天也要等半小时以上,这样冷的天至少要一个小时以上才会有效果。但我们不说破,就坐在潭子边看他“滑稽的行径”。他或许意识到了什么,只听他大喊一声“大鱼”,就将鱼兜往水里伸,我以为是真的,就拿起鱼兜,向他跑过去,老汪还一个劲地问“哪里,哪里?”</p><p class="ql-block"> 看到老汪的样子,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们知道被捉弄了,气不过,就抓着他的手脚,要将他丢入水里。他挣扎着求饶,才放开。</p><p class="ql-block"> 这样打闹了一段时间后,水里的鱼就开始不安地游动起来,我们知道药效开始发挥了,不再打闹,各自拿着一个鱼兜找一片水域守着。最先飘起来的是泥鳅和小鲫鱼,我和老白老汪,都各有斩获,但包子先生可能没掌握捞鱼的技术要领,并未开张。于是老白就教他“现在的鱼还没有完全昏死,鱼兜要逆着鱼游来的方向使劲”。他试了试,一连捞起了几条鲫鱼。鱼多起来的时候,光仇姐一个人提桶来接应已经不足够,包子先生干脆丢下鱼兜,也提起桶来接应我们。</p><p class="ql-block"> 老白最先捞起了一条大鲤鱼,丢到岸上,包子先生和仇姐合力抓了半天,没抓起来,越抓不住,他们就笑得越欢,“哎呀哎,哈哈哈”,逗得我也开怀大笑起来,整天小山谷都回荡着我们的笑声。最后若不是仇姐直接一屁股将鱼坐住,说不定就让鱼逃回水里了。接着老汪也捞起了一条大鲤鱼,但他使坏,明明桶就在他旁边,他不将鱼倒入桶中,硬是将鱼扔到岸上,让包子先生和仇姐又是一顿乱抓,笑得我们直不起腰来。后来捞起来的鱼多了,都不敢扔到岸上了,而是喊他们提着桶来接应。但我们拿来的桶都不大,鱼拼命挣扎,还是会跳到地上。仇姐抓两下没抓住,就喊“小包,快点”,包子先生立马跑过去,就在鱼将落水的瞬间,他凌空一脚将鱼踢回岸边。</p><p class="ql-block"> 飘起来的鱼越来越多,天却一下子黑下来了。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带手电筒,只能开手机照着。老汪和老白视力好,连连上鱼。而我近视严重,很难上鱼,包子先生就取笑我“啧啧啧,老钱的技术还不如我啊”。我气不过,装作捞到一条鱼扔到岸上,让他找去。他用嘴咬着手机,找鱼的样子把我逗笑了,我一笑,他就发现被捉弄了,于是捡了个石头扔到我的跟前,浸了我一身水。</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我们直到把手机的电都用得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回去,清点鱼货的时候,发现光一斤多的鲤鱼就有二十多条,泥鳅和鲫鱼加起来也有半桶多,包子先生和仇姐高兴得又唱跳起来,老白和老汪则在争论着谁捞得最多,而我只忙得照相。记录鱼获,也记录他们兴奋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处理好了鱼获,我们才去吃饭。阿伯哥给我们煮了几条鲤鱼,又炸了一盘鲫鱼,再配几个小菜,就开始倒酒。酒的醇香配上鱼的鲜甜,再说说抓鱼时发生的那些趣事,感觉有趣极了。</p><p class="ql-block"> 那晚,我们喝的酒不多,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一丝醉意。我知道,那是其乐融融的涟漪。</p>